“我……”史茜妮一时语塞。
“你爸爸把你这几日的情况和我交付过,我觉得你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在这浑浊恶臭的sh滩,经受了风风雨雨的洗礼,没有掉入淖泥之中。”
“我爸爸……”史茜妮一脸的茫然,“对了,郑书记,我爸爸不是汉奸?”
“他……”郑颐玹略一踌躇,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他是一个地道的让人都不知道他是革命者的革命者。”
“那就从最初的源头说起吧。”史茜妮慢慢搀扶着郑颐玹坐上低矮的床榻,上面是洒金茉莉色的棉被,窗台上用旧报纸糊满了,遮住了窗外的世界,那就报纸泛黄的如同暗沉的木雕,虫蛀的地方是大的小的无数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谛听着,暗夜里无数的满天的繁星。
忽喇喇一阵风吹过,鼓荡的报纸哗哗作响,从窗户的窄窄的空隙里钻进冷嗖嗖的风和冷艳艳的月光。
在巨大的灯烛的投影下,郑颐玹的身形扩大了数倍,灰蒙蒙地映在粗糙的墙壁上,破碎的墙上的砂石露出了黑洞,兀楞楞的躲在这个室内两人的身后。
郑颐玹从她与史筠珩最初的相识,到各自革命的分配不同,投身迥异的战线,拉拉杂杂,讲了有个把小时。
“然而,茜妮,”郑颐玹说道,“你爸爸的身份是绝密的,我们从不曾打算启动他,他就是埋伏在汪政府内的一枚定时炸弹,他启动之日,就是他作废之时。所以,他的使命就是,永远的潜伏下去,直至死亡,他都要以一个汉奸的身份下葬,留存史册。”
史茜妮不禁泪眼婆娑,她重新认识了父亲,一个孤独的、坚毅的、同各种阵营打交道,而又矢志不渝的革命者,不,他是一个凡人,他出于自己的理想而行走,歪打歪撞成了一名革命者,却又是最另类的一名革命者,他是一个叛徒,自大革命失败后,他就以叛徒的身份亮相。在南京政府内斗中,他倾向了弱势的汪兆铭。鬼使神差的,汪兆铭投降了rb在rb人的卵翼下残喘。父亲也一同叛国,苟存于rb人的卵翼下。想到此处,她为父亲的悲惨而伤怀,她也为父亲的决绝而叹赏。而她自己,也难逃叛徒的女儿的罪名,自始至终,如影随形。
“郑书记”,史茜妮正襟危坐,在破碎的软藤椅上,正视着前方。
“本来这项任务是要我自己完成的,其他人,我怕此去是不归路,但是我受伤了,背上的掣痛令我辗转难眠,不能涉远。于是我和你爸爸便想把这个艰巨的使命交托于你,新四军的生死存亡,全在你的手上。”
郑颐玹略略把所有的经过絮说了一遍,史茜妮一一把要点记在心上。她刚刚在sh立住了脚跟,又要踏上漫远的征途,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前行,在她的身后,是父亲的宽厚的臂膀,和郑书记殷殷地嘱托。
第六十七回 赴上饶山险水恶 居雅舍目眩心欢()
sh的天光渐长,早上5点钟天已经蒙蒙亮,史茜妮起身匆匆梳洗完毕,她与父亲打了个照面,父亲早已打了一通太极拳,穿着素白的纺绸宽衫,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行云流水。
每日的父亲都如是打上几通拳,一直到头顶、发梢均微微沁出汗,方才罢了。素日里自己见了,总是不屑一顾,这是什么劳什子,心是黑的,怎么打也打不透、打不亮、打不红,依旧是一颗黑心。
然而,昨夜与郑颐玹的一番秉烛夜谈,是她对父亲态度的转捩点。母亲去世后,两人漂泊四海,飘飘荡荡如秋日寒天里的蓬草,无依无着。父亲一样的把自己携带在身边,如是想来,史茜妮顿时发觉自己平日里的幼稚可笑。
清晨,她给张爱玲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祖母病重,请求她代为兼理《万象》杂志社的编辑,大约一月左右即可。
挂掉电话后,她又拨响了宋弘中的电话,同样的一番说辞,宋弘中并没有为难她,只是说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她掖了掖那封信,踏上了去第三战区驻跸地——jx上饶的路途。
郑颐玹给她的时间是半个月,必须在半个月内拖住顾祝同的部队,放新四军过江北上。
上饶是赣北的崇山峻岭之中,她这一路,用尽了各种能想到的交通工具。
郑颐玹给她的时间是半个月,必须在半个月内拖住顾祝同的部队,放新四军过江北上。
上饶是赣北的崇山峻岭之中,她这一路,用尽了各种能想到的交通工具。天晓得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她越过了日军的封锁线,用圈圈铁丝网缠绕的封锁线,像箍紧的铁桶一般,把中国撕扯为两半。他翻过漫无边际的山岭,漫天的猿啼悲鸣,杜宇泣血,声声阵阵,悸动着他的心。
可是,无论如何,10天之后,他已然出现在了上饶,比郑颐玹的预期时间提前了5日。
满身泥泞的她,衣衫已被荆棘藤条钩扯得不成样子。本来她为了避人耳目,就穿了一身青色的土布袴褂,头发挽了起来,用一个头巾包裹着,这是寻常乡下人的装扮。除了sh几个大都市,女子披头散发,会被以为是邪祟上身。
上绕城并不大,这座城市本是一个地图上都寻不到的所在,却因为战争的爆发,第三战区一撤再撤,从繁华富庶的苏州,龟缩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野田。
主街的两侧,店铺栉比,卖着各种商品,战时军队的需求是广泛的,也催生了各地赶来做生意的人。有头脑的人,在哪里都能寻得商机。顶好的瑞蚨祥的绸缎庄,以前sh也才只有一家,上饶也开设了一个,总有要巴结上级的下级军官,要买了来奉送上去。南京里名声显赫的绿柳居饭庄,吃了让人回味流涎的淮扬菜,也在这里开设了分店,可见平日里迎来送往的热闹。
史茜妮在云来客栈住了下来。这是一个两层木质竹篱搭建的传统客栈,一楼是饭堂,可以随时招呼伙计炒菜上饭,二楼是齐齐的一溜房间,大约有二十几个。
屋子里简单的一张卧榻,一张台几,台几上是一个瘪嘴的水青色的茶壶,四个茶杯,绕着茶壶围摆了半大半圈,照例的是水青色。沸水徐徐地从同铜壶里灌了出来,濡濡地蒸腾着热气,熨帖的人眼睛顿时神爽。茶水在壶中闷了半晌的工夫,就可以倾倒出来,细细品咂。长长瘦瘦的毛尖,在琥珀色的茶水中上下俯伏,饮了数杯后,水是渐渐地淡了色,成了虚虚的淡黄,茶香还在嘴里萦绕、氤氲。
史茜妮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毕竟这里别有一番风味。她读过周作人写的《苦雨》,知道周作人有一个斋房叫苦雨斋,里面备述遭大雨而坍圮的围墙,小孩子捉大白鹅咯咯叫的滑稽情形,让史茜妮久久难忘。梁实秋进入大后方后,也修筑了一间雅舍,这反而触发了他写作的灵感,他的散文也因为这雅舍而结集再三。
一番春雨后,满山的杜鹃花开放,一树一树是墨绿色的原野。在这山野各处,是绛红的杜鹃花,似一大块红毡布覆盖着穹庐下山峦。
史茜妮推窗展望,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湿湿的,是泥土的芬芳,润润的,是花草的清甜。
sh是没有这种原始风物的所在。隐约的,她听见似乎有山泉倾泻的声音,不是很分明,风吹过时,哗啦啦的响,风过后,又杳无声息。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上了床,一路的跌宕,使她的鞋底也磨穿了几个洞,脚上起了血泡,乍乍的疼。明日个自应梳洗完毕,去街市上买一些新的衣服和鞋子,把这身破旧的衣服替换掉。
如若是未经这些变故时,她岂能吃得了这等苦。就连家里的佣人吴妈,也不作兴这等生活。
床板硬硬的硌着脊梁,她钻进被筒里。被子也不是新填充的棉絮,而是塌塌的窝成了一个整体,硬硬的,很是沉重。
这么差的居所,真是枉费了这么好的美景,她耷拉着眼皮,辗转无眠。
夜间静寂得可怕,她起身掩紧了窗子和门。不知道这乡间僻壤,是否民风淳朴。军营里的老兵油子是不少的,炮火一响,比谁跑的都快。她又摸了摸胸口的那封信,“奥,还好,新没有丢失”。她倘恍着自言自语。
清晨,门外的大树上,“笃笃笃”的声音,喇地耳朵疼,时而“咕咕”的几声啼叫,一会儿切近,一会儿辽远。她翻身向外,灼热的阳光从窗台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没有太阳的所在则是寒气凛凛。她又把背角往身上拉了拉,裹着身子,颇有些寒意。
窝在床上约摸着过了一个钟点,史茜妮才决意要起身。日上三竿,外边正是熙熙攘攘的热闹。隔着窗子,她嗅到了板鸭的腻香、炒栗子的绵软、臭豆腐的油滋滋的躺在铁板上又撒了一层葱沫的清臭味。
她人虽在室内,心早从腔子里飞到街上了。她三脚并作两步,“咯噔噔”,匆匆下楼去。
第六十八回 闹市口轰然引动 会客厅巧述假词()
小地方的街市,一律的只沿着主街逶迤蜿蜒。店铺不管是怎样的拥挤,也没有人拐个弯向旁边的胡同中。
当街的店铺,东西在店内摆着不够吸引顾客,于是各家各的撑出大大的油布伞,遮盖着店铺前的摊位上,见缝插针,愈发显得街道逼仄了许多。
人在里面你推我搡地挤着,似乎这拥挤代替了购物的乐趣。
史茜妮到绸缎庄买了一匹浅绿洒红的阴丹士林布,由裁缝量体裁衣后,付了定金。裁缝是一个瘦小的阴柔的男子,长长的手指,拿着量尺,就像拿着水秀在舞步。史茜妮说她比较急切,需明日晌午前来取衣裳。
裁缝抹了抹鼻翅上的油汗,说道:“做衣服得有个先来后到,想早取,那需得多付10元的加急费。”
没奈何,史茜妮多掏了10元给了裁缝。
“小姐,我听你口音想是sh来的,”裁缝道,“我可说好了,内地的旗袍开叉可与sh不同,sh摩登,跟着洋人学,把旗袍的开叉都开到大腿上了,我们这里的可是不时兴那种款式,到了街上,会被人指摘的。不知小姐要那种款式?”
“还是依照sh的式样做吧,开叉太低的话,我也穿不惯。”史茜妮忽然觉得内地太闭塞了,连女人衣服的式样都裹得严实,远不如sh要随心随遇。
她又到鞋店去挑拣鞋子,上饶的鞋店都聚拢在一起,三四家,店铺外是水一色的鞋子,码得整整齐齐的,像事先用尺子量好了摆放的。
史茜妮褪下脚上的蔽鞋,揉了揉脚,然后伸脚入一双芙蓉花色的高跟鞋。她左顾右瞧,瞅着脚上的鞋子,大小合适,颜色却与刚才的旗袍色不大搭。
如是三番,挑了有半个钟头,挑到了一双米黄色,上有假钻镶嵌的,她想着自己走路的样子,顾盼生姿,就这个了。茜妮付定了钱,伙计给她用袋子兜好,拎在手里。
史茜妮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寻常的女子均有一种天生的购物癖,不论是多么劳累,只要有店铺可逛,她们顿时精神百倍,非挨家逛个遍不罢休,边向男子抱怨没有钱,边想着法子往自己的橱柜里添置衣服。其实自己的衣柜里早已是慢慢的,塞不下,她们会堆堆叠叠,把过时的衣服藏匿起来,挂起最时兴的衣服,雷厉风行的眨巴眼工夫,柜子里有空余了大大的空间,纤细的手指扶着下颌,她心里估摸着还能放多少,携了包就出门了。
半天逛下来,史茜妮已经完全摆脱了昨日疲乏的、破衣蔽服的样子,她头戴着珍珠白的遮阳帽,上别着一个宝蓝色的蝴蝶结,帽檐压得低低的,使人望不见她的眼睛。身上暂时穿着苏绣的织锦缎丝绒衣,衬托得曲线婀娜有致,足蹬米黄色高跟鞋,摇摇曳曳,莲步姗姗地走来,把店里的伙计看傻了,寻思这是哪来的天仙下凡,店外霍霍地围了一圈人,你争我抢,堵在云来客栈的门口。
老板倒是满心欢喜,忽喇喇来了这么多的客人,难得有的盛况,忙招呼着侍应客人。客人也都入点后置酒高会,觥筹交错。一霎时,云来客栈把街道上的大半的人都吸引了来。
吵吵嚷嚷,闹到了半夜,方才渐渐地停歇。
晨曦照进屋子里,史茜妮慢慢的伛着身子,爬下床来。今日她已然全身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嘴里哼着小曲,顺着街道到了裁缝店。
她试了试旗袍,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审视着自己,女子在穿衣镜前是最严谨克制的,哪怕是一丝的不惬意都立马能暴露在炯炯的目光下。
“师傅手艺真不错,这旗袍挺合身的。”史茜妮赞赏道。
外边不少人围观着裁缝店,悻悻地瞅着裁缝。
史茜妮也不理这些无聊的人,她走向门口,众人自觉的屏退数步,让出了一条通道,她叫了辆人力车,车子飘飘荡荡,载着自己一溜烟往第三战区司令部驶去。余下了众人懊丧的表情,似乎意犹未尽。
人力车哼哧哼哧拉过了几个胡同,在一处乌漆白字的竖匾前停了下来。匾上写着“第三战区司令部”数个字。车夫把车把手往下放住,史茜妮付了车钱,探着身下了车子。
她一个劲儿地笔直地向前走,并不理会两侧的兵士。
士兵见她衣着华丽,便知道此人不好惹,也不敢横加上前拦阻,只是说:“这位小姐,我们这是军事重地,闲杂人不得入内。”
史茜妮上前给了他一记耳刮子:“闲杂人,姑奶奶可不是闲杂人。”
“姑奶奶,您找哪位,我帮您通禀。”士兵摸着脸上的红手印,火辣辣地灼烧着,他怯怯地说。
“我找顾司令。”史茜妮说道,“这是我的名帖。”
“那好嘞,你稍等。”士兵急匆匆奔了进去,还记得那记耳光,还记得那火辣辣地痛。
过了一会儿,一个八面威风,虎背熊腰的将军走了出来,腆着肚子:“贤侄,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顾叔叔,你这里山远水迢,祖父联系不上您,只得我亲自来了。”史茜妮想此人必是顾祝同无疑,她递的名帖上也称自己是朱邦伟的孙女。
史茜妮随着顾祝同到了会客厅,客厅里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
“贤侄此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顾祝同热络地问道。
史茜妮看了看四周,顾祝同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吩咐左右下去了。
史茜妮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贤侄,是不是朱先生出了什么事?”
史茜妮只是哭,哭的梨花带雨,娇声颤颤。
许久了方说:“祖父前段时间出了点事,被76号的蟊贼绑架了,说他是zq分子,家里拖了好多关系才赎回来,这一病就是大半年,祖父说,倘若顾墨三在,他哪能受这个委屈?“
“唉”,顾祝同死劲地垂着座椅,“都是我无能,让朱先生垂老之年在倭寇的铁蹄下生活。我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便是朱先生供给我入私塾,后来又掏钱供我出国深造,顾某才得有今日,先生此仇,顾某一定报偿。”
“我来找叔叔,就是因为祖父有一事相请。”史茜妮离座躬身施礼。
“可不敢当,贤侄,别说是一件,多少件,只要我顾墨三有能力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你知道吗?当初救祖父,托了一个人,是延安的,”史茜妮故意压低了声响,“因为他对于祖父有救命之恩,后来他有事央请祖父。”
“是不是周……”顾祝同说,“周与我都是淮阴人,朱先生是淮阴的大儒,延安也只有他有这个翻手浮云的能力,能千里之外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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