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清客幕仔;一个戴墨镜腰系槟榔荷包的,想必是胡师爷了。还有两个总角童子,**岁的模样。叶名琛站在神案边闭目合十喃喃念诵着什么。最奇的地下还反扣着一张桌子四脚朝天,余保纯和胡师爷相对,两童子相对,东西南北侧身站定,也都闭眼,一律左手前指,可煞作怪那桌子竟自动东北西南旋个不住他看得蹊跷,抠缝儿弯腰还要瞧个仔细,觉得有人扯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是沏茶那位姑娘,刚要问,那丫头扯他过来,悄声道:“千万惊动不得的!上回铸钱局方老爷也这么着,神没请到。方老爷那是多红的人呐,第二日就挂牌子撤差!您何必触这霉头?”
“请神扶乩么?”江忠源小声问。
“嗯”姑娘的声音更小。
“请的什么神?”
“有时是吕洞宾,有时是何仙姑,有时老祖亲自降坛有时谁也不来!”
看着那姑娘神气,郭嵩焘差点失声笑出来,忙捂了口。
“嘘——”那姑娘以指压唇,指指“书房”,轻手轻脚拿起抹布和另一个丫头揩拭桌椅。
郭嵩焘还待细听,却无须细听了。隔壁叶名琛极响亮地问道:“鹤驾光临了没有?”
站在屏风边的余保纯答道:“请到了!”
“是哪位?”
“是铁拐李——仙家说他是李铁拐!”
“保纯执笔,庸墨拂纸!”一个极亮的童音喝道,“吾神来也,叶名琛还不下跪!”便听衣裳窸窣,接着便是叶名琛的声音:“信官叶名琛求问:一问广州城防居民安否;二问洋人之事何时能了断;三问本人否泰!”
郭嵩焘在隔壁不禁心下叹息:若论这三问,叶名琛不算脏污之吏,只是如此不学无术迷信鬼神,放着多少实实在在的军政民政要务不理,一味玩忽,这份子顽钝颟顶也真是天下少有!胡思乱想间,听见一童子叫道:“吾神降示,设乩架来!”便听搬乩架声,挪沙盘声,簌簌毛笔走纸声移时,头一个童子叫道:“吾神去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二十四、五羊城中(四)()
“送鹤驾!”是三个人的声音,“每日常有醴酒果品供养,盼神仙时时重顾!”说得甚是齐整虔诚,一听就知道是不知练过多少次的把式,像煞了平日下属辞拜上司的客套正要暗笑,隔壁叶名琛已换了官派口吻,拖着长声咳嗽一声,说道:“神仙给我的什么批示?胡者夫子给我念念。”胡庸墨笑着道:“想不到铁拐李仙也能如此风雅,是一首长短句儿呢!”说着,展纸诵道:
月冷戈壁黄沙,庚岭岫云掩人家。软红十里,秦淮月下,歌女楼舫如画。钱塘潮信,涌浪朝天,孺子凡夫惊煞!啸风起时,椰树挺拔,堪嗟英雄树无花。使君休问前程,金炉销尽,穷通荣华。香橼一岛归有期,彼处是海角天涯
“两位仙童劳累了,请回斋房用功通神。”叶名琛说道,“——庸墨、保纯,据你二位看,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呢?”
余保纯沉吟道:“据学生见识,‘月冷戈壁黄沙’,似乎指西北有事,说不定俄国在新疆又要折腾。最后一句,‘香橼一岛’,显见是香港;‘归有期’,似乎指收复有望。但大人间的是自己否泰归宿,这就有点不合。”胡师爷道:“大帅能收复香港,自然是为朝廷雪耻立功,收拾金瓯完全,这份功劳是大帅荣终归站!”
“中间几句我也在思量索解。”叶名琛口气认真得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边患内忧,中原依然繁华奢侈歌舞升平。钱塘江潮有起有落,有人大惊小怪,所以我们不要学那些孺子凡夫。只是我这里,也有‘堪嗟英雄树无花’一句,看来是说我这里蜀中无大将。难哪收复香港我没有那个雄心。朝廷南京条约刚订过几年,如今洋人又来换约,我哪有那个回天之力呢?我也不图‘金炉销尽,穷通荣华’。能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
郭嵩焘在花厅里听得心里焦躁,这么着索解,一辈子也说不完这首长短句儿。室内的几个人停下了话,正在喝茶。他觉得已是时机,双手撑着椅背站起身来,向那侍女点点头踱出花厅,站在滴水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紧不慢报道:“湖南湘阴籍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候补广州道郭嵩焘——求见制台大人!”
“是伯琛么?”书房里传来叶名琛的声音,似乎很高兴,“请进来吧!”便听屋里余保纯和胡庸墨也笑。
郭嵩焘移步进来,看时,拜坛神像依旧,只那张请神用的八仙桌已经翻转四腿着地。乩架沙盘移到了神案西侧。叶名琛在神案东据案而坐,余保纯和胡师爷都坐在南窗下椅上。几上放着方才抄的乩语词儿。墙上除了神像,还有斗大的中堂幅。写着“精气神”三个字。若换一处地方无论谁看这都是一间道观精舍,半点涵墨书香味儿也是不沾的。肚里暗笑着要行庭参礼,刚说了“卑职”两个字,叶名琛已经过来亲手扶搀:“伯琛,私下见面不要和我闹这个!来——坐——看茶!先不忙说公事。你是有名硕儒,穆相的高足,先帝也夸过你是‘通儒’。你看看这副乩仙词,品怦品评批解批解!”胡庸墨便将那张宣纸双手捧来。“学生于神道佛释一窍不通,何敢妄评呢?”郭嵩焘双手接过看时,却是一笔极漂亮的草书。或如林中老腾龙盘夭矫,或似织女投梭劲遒插天,惊蛇入草魑魅相斗,规矩制度布局章法皆如精心夙构。临机信笔之间有此作品,郭嵩焘不能不心下宾服,眉头一扬赞道:“好字好书法,胡先生自成一体!没有三十年功夫休想写得这样!”
“哪里哪里”胡庸墨被他夸得脸上放光,高兴得不好意思,“草书略能遮羞罢了。若论字。还要看叶大帅的——您瞧这幅中堂,是叶制军手书,气、韵、格、调,我都是比不了的。”郭嵩焘审视一眼那三个字,倒也是劲节苍遒,只是笔锋间游走略显犹豫,显见故作情调,但这些话断不能直述,因道:“我过湖广,胡林翼方伯堂中悬有叶制台的梅画,兼配咏梅诗,当时我就说,‘叶提督堪称书画双绝!’就这幅字,和康熙年间吴梅村的春江曲相抗诘,其品位可想而知!”
吴梅村是前明遗老,所谓“燕台七才子”之首,春江曲是被收进大内三希堂的珍品字画。清初钱谦益曾有批评,说吴梅村的字画“柔媚强振作”,但知道的人极少。这里郭嵩焘不动声色寓讥于奖,把个叶名琛也蒙得不好意思,捋着胡子微笑,说道:“老夫何以克当!——就这首词请先生判断一下仙意若何。我还有些字画,改日一定请教!”刹那间,郭嵩焘便由下属提升了“先生”,但他其实真的是个刚劲内敛的人,只是官场风气逼人,只好外圆内方,因笑道:“卑职于此道素无研究,不敢妄评亵渎。不瞒诸公,方才学生就在隔壁,诸公议论窃以为是巨细糜遗的了,连补遗也是不敢妄言的。”
“你就在花厅?他们也不来报一声!”余保纯笑道。“幸好刚刚并没有说你的坏话,如今你到了这里,倒是要多说你一句——大帅,这伯琛是太极拳的高手,别的甚好,就是少些硬气!”
叶名琛一双寿眉压得低低的,古井一样深邃的瞳仁一直盯视审量着郭嵩焘,末了也是一笑,说道:“乱世作官自然也有权宜之道。广州人也有叫我‘叶顽石’的。我说顽石有什么不好?你看海上那些礁石,不可敬么?湖山石林,不可爱么?‘石不能言最可人’,红楼梦也叫石头记!英国人的铁甲船厉害吧?教他碰碰琼崖看!”
众人都笑,“大帅说的极是。”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复又谈起江宁的战事,江南大营统帅和春在丹阳被李世贤部阻击,中弹负伤,逃往无锡,在浒墅关吞食鸦片和烧酒自尽。太平军连克丹阳、无锡,提督王浚、总兵熊天喜等阵亡,太湖沿岸俱被攻陷。原本在常州的两江总督何桂清逃往苏州,复又逃到上海,虽然上奏狡辩说自己督办粮草,但京中传来的消息是龙颜震怒,何桂清革职查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二十五、导火之索(一)()
众人又唏嘘不已。
叶名琛和何桂清同为总督,免不了有着物伤其类的沮丧意味,叶名琛轻轻咳嗽一声,把话题转了过来,双眼似若无意地盯着郭嵩焘,抚须说道:“伯琛,倒是还来得及问你的差事,皇上让你来广州的意思是?”
“总督大人,”说到自己来的差事,郭嵩焘也正了脸色,拱手朝着叶名琛微微颔首以示尊敬,“临行前在圆明园里头觐见,皇上的意思是让卑职来广州熟悉些洋务,并跟着总督大人和英吉利法兰西两国交涉,毕竟咸丰六年一些事儿,总是不太妥当,”郭嵩焘说了不妥当三个字,瞧见叶名琛的眉头猛地抖了一下,连忙加上一句话,“这是皇上的原话。”
虽然郭嵩焘说的含含糊糊,可叶名琛心下雪亮,说的就是去年发生的“亚罗号事件”和“马神甫事件”。
1854年,英国政府援引中法黄埔条约第三十五款:“双方若有应行更易章程条款之处,当就互换章程年月,核计满十二年之数,方可与中国再行筹议”以及中英虎门条约中的“最惠国待遇”条款,希望续十二年之约,以签订对英国更为有利的新约。见英国人要求修约,而美国和法国也要求修约。但清朝官员(特别是两广总督叶名琛)一味搪塞敷衍,互诿其事。见续约无望,三国公使愤懑。同时,通商口岸中国官民和“洋人”间的摩擦,也一直是清廷和西方列强冲突的根源之一。
成为中英冲突导火线的亚罗号是由香港籍华人苏亚成所有,于1854年在中国内地制造的中西混合式帆船 ,一日船只被海盗劫去珠江,之后拾获的民团交给广州一家船公司。后来卖给香港居民方亚明。1855年向英属香港政府登记,取得一年的执照并雇用爱尔兰籍船长,船上水手都是中国人。
1856年10月8日早上八点,广东水师接获被劫商人举报,悬挂英国国旗的亚罗号停泊在广州黄埔。巡河水师千总梁国定登船搜索,当时船长正在另一条船上用早餐未做开航之准备。发现执照已过期12天。扣留了十二名涉嫌走私的中国水手。但事后船长声称眼见英国国旗被撕毁的全部过程,清朝官方予以否认。对照英国的航海法律,任何一艘英国船驶入港口都必须卸下国旗。若当时升起国旗则表示水手准备私自潜逃(搜查那时船长不在船上),此说法的真实性已经起疑。
英国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向两广总督叶名琛抗议。要求放还水手及道歉,并要求移办千总。事件后2天(10月10日)叶名琛答应放出9人,巴夏礼拒收。10月16日英公使包令照会叶名琛:
如不速为弥补,自饬本国水师,将和约缺陷补足。
意即英国动武之意已十分明显。也别有所求。10月21日巴夏礼遣人告诉叶名琛:“越日日中不如约,即攻城。”并要求24小时内答复。叶名琛虽允诺放还全部12位水手,但以未扯下英国国旗拒绝道歉。
包令于是勒令香港驻华英军驶入珠江口,进逼广州城前胁迫同意英人自由入城,至27日未见答复便每隔五六分钟炮轰一次总督衙门,叶不动声色地在城内宣告:“杀一英人,赏银三十元”。很快地英军攻入城内,但未抓获广州总督,不久退出,叶佯称大胜。12月15日。广州一带中国居民见英军退去,纵火焚烧“洋人”居室,使广东十三行化为乌有。
清咸丰三年、法国天主教神甫马赖潜入广西西林县,披着宗教外衣,进行侵略活动。他吸收地痞流氓入教,勾结当地官府和土豪,欺压人民,强奸妇女,无恶不作。并纵容包庇教徒马子农、林八等无故在乡间起衅,进行抢掳奸淫。肇事多起。他们作恶多端,而又逍遥法外长达3年之久,激起当地人民极大愤慨,上控省大吏。六年一月二十四日(2月29日)。新任西林知县张鸣凤根据村民控呈,调查据实后,将马赖及不法教徒共26人逮捕归案,依法判处马赖及不法教徒2人死刑,其余分别论罪处罚。
西林教案发生在太平天国期间,而太平天国也正是从广西开始起义的。太平天国崇拜“拜上帝教”。该教源自基督教。清朝官方对基督教十分警惕,严格防范。马赖进入广西内地聚众传教,被地方官员误以为组织造反,因此遭到逮捕,导致惨案发生
中法黄埔条约第二十三款规定,“法兰西无论何人,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远入内地,听凭中国官查拿,但应解送近口法兰西领事官收管;中国官民均不得殴打、伤害、虐待所获法兰西人,以伤两国和好。”中国把马赖处死,违反了应把拘捕的法国人解送领事的条约义务。按照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律观点,中国无疑理亏。
两国已经蠢蠢欲动,如今又将刀把子递到了洋人的手上,郭嵩焘固然是八面玲珑,话语里也总是能透出皇帝不满意的意思来,“旧年总是盯着江宁那头,如今这洋人的事情也要好好料理一番了。”皇帝不耐烦的话语在接见郭嵩焘的时候一览无遗。
咸丰皇帝虽然是听了皇后的意思,叫叶名琛曲意接洽洋人,务必要拖延时间,可叶名琛还是一副老牌士人的架子,身上兼了五口通商钦差大臣的位置,可平时里和洋人打交道的事情都是能推就推,不然也不会有去年英军险些攻占广州城的有辱国体的事情发生了。叶名琛却也是个有个性的官员,他以不变应万变,对于英国人的交涉一概不予理会,广州也不设防,甚至咸丰六年的时候,英国人攻到广州后,每十分钟向他的总督衙门开炮,他也不予理睬。
何况到这样的地步了,还在府中扶乩,郭嵩焘微微冷笑,“若是能在广州解决便好,总不能再和先帝爷一样,闹到北边去。”
原本郭嵩焘不会说这样硬邦邦的话的,一个候补道台,他的依仗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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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导火之索(二)()
郭嵩焘他在见完咸丰皇帝准备出园子的时候,在勤政殿的前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
那个小太监趾高气扬地挥手叫退了御前领着郭嵩焘外出的太监,笑嘻嘻地朝着郭嵩焘打千请安,“给道台大人请安,道台大人,可还记得奴才不?”
郭嵩焘早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太监,真是前年自己来北京解救左宗棠时候,遇到的皇后驾前的小安子,那时候便是他传出话来,说是左宗棠已经无忧。
“原来是安公公,下官哪里不认得,”郭嵩焘十分谦卑,连忙亲手扶起安德海,谦虚地笑道,“自从上次大宫门前片刻相见,下官一直都不能忘了公公呢,今个又见到了鹤姿,真是三生有幸。”
安德海听到奉承话笑眯眯地,连忙摆手,“道台大人说笑了,小的怎么敢当,今个找到您,是想着带您去见一个人。”
郭嵩焘似乎明白了会见到什么人,虽然有些忌讳,但是郭嵩焘也明白,这必须去,就从上次解救左宗棠一事来看,未曾谢恩,也是不妥当的。
郭嵩焘咬咬牙,“请安公公带路。”
果然是个聪明人,也不问去见谁,安德海笑眯眯地点着头,“那郭大人跟着奴才来吧。”
一路兜兜转转,走到正大光明殿前头的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