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用皇帝的恩宠来挽回家族的利益,这一条道是无奈之举,任何一个家里头还过得去的父母亲都不会这样让女儿入宫,去接受那个十分无可奈何的风险和未知。
有些只是形式,走走过场,有些却是想要真的攀龙附凤,立志就要入选的,叶赫家这里头的情况,属于那种,真是难说的很了。
钮祜禄氏大吃一惊,随即摇了摇头,“这是没可能的事儿,太后她不乐意见到咱们,皇上也不会选静芬的,虽然这是一条好的路子,皇上和静芬是嫡亲的表兄妹,虽然素日里头交往的少,但既然是亲戚,想必是不会生疏的,可惜,”她似乎十分哀叹,“生在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怕是要耽误静芬一辈子了。”
吸饱了大烟,桂祥的精神头极好,脸上红扑扑的,“生在咱们的人家,这才有比别人更好的可能,”桂祥不屑一顾的说道,“不是咱们这家的姓氏,凭他是谁,就不可能入宫!”
“老爷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我现在也不能出去,”桂祥重新躺了下来,“静芬是八旗的秀女,本来就是要入选的,若是撂牌子还是选中,不是我可以插嘴的,若是以前,自然是可以进,只是如今,我却是使不上劲咯。”
“为了静芬的前程,您也要有些行动,”钮祜禄氏急急的说道,她这个时候也明白了桂祥为何让女儿去醇亲王府,醇亲王就是照看八旗选秀事务的最要紧之人,“静芬自己个能有多大的力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如何说话,还是要老爷您来办才是。”
“我又不能出府。”
“所以让您去皇太后哪里认个错,”钮祜禄氏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咬着牙请罪就是。”
桂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难色,他随即咬咬牙,倔强的说道,“我绝不进宫请罪。”
他复又躺了下来,就这么一会,精神头瞬间就减了不少,他又懒洋洋的打着哈气,钮祜禄氏摇摇头,“可您这不认错,万岁爷哪里会看得上您这个舅舅呢?”
“瞧不上我这个舅舅也就罢了,他若是瞧上静芬,这才是她的大造化。”
且不说夫妻两个继续聊着什么,第二日,静芬就套着马车出门前往醇亲王府,西洋马车所费的价格之贵,十分夸张,第一是要买马车,第二还要买一匹骏马来拉车,马车还是价格稳定的,但是这骏马就十分难求了,自从土尔扈特部在西海之外放牧逐渐西进,浩罕复国,不仅仅是蒙古马涌入中原,就连以前历史书上汉武帝灭大宛苦求的汗血宝马,也被这些藩属国尽数进贡,朝中现在人人尚武,别的不管如何,骑射,这样拉风而且又可以打猎的好技术,已经复兴许多年了,清朝统一蒙古回部,养马地一点也不缺,故此可以大规模的配置骑兵。老五太爷,就是惇亲王,皇帝的五伯,他的世子,前几年高价花了重金购得一匹银色的汗血宝马来拉马车,一时间轰动四九城,可惜他没得意多久,就被慈禧太后呵斥“以天马御车,暴殄天物!”灰溜溜的将大宛马卸下,赠给了新军的马步骑兵,可见爱惜马力。
虽然马匹多了起来,可这马也不是人人都养的起的,像叶赫家这样黑的发灰的亲贵之家,是决计养不起马车的,所以这一日,静芬只是坐外头叫进来的马车前往醇亲王府,来回包车,一共是一两银子。
马车到了醇亲王府,跟着马车的长随前往王府前头报信,过了一会,回来禀告,隔着挡板,看不见长随的表情,但是总觉得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懊恼,“回二小姐,门房说今日有要紧的客人来,所以让咱们去东边的小门直接进府。”
丫鬟抬起头,看了静芬一眼,静芬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听他们的。”
到了东边的小门,这里头还算整洁,不是那些送菜送水的门,丫鬟小雀扶着静芬下了马车,手里还捧着一个紫红色棉布包裹,里面显然还不知道有静芬要过来,小门还是闭的紧紧的,长随正欲上前敲门,却被静芬拦住了,“既然已经通传了,那就不必再催驾,在这里候着就是了。”
三个人,一辆马车就等候在门外,王府附近原本闲杂人等就少,三个人站了好一会,也没有人经过此地,丫鬟小雀愤愤然的说道,“这王府,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小姐,您候着,我去打门!”
“别多事儿,”静芬安静的说道,她气定神闲,“如何怎么样,咱们也不能失了自己个的礼数,就在这里候着。”
小雀极为生气,但是见到自家的小姐这么说,倒也不敢怎么样,静芬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性子刚强,比母亲钮祜禄氏在家中说话还管用,于是主仆几人就呆着不动,过了半顿饭的时候,朱红色的小门才咿呀打开,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内管家模样的人,朝着静芬打千行礼,规矩上倒是寻不出什么错处来,毕恭毕敬的,“给二小姐请安。”
“您也安,”静芬说道,“今个来给福晋送些吃食。不知道这会子福晋得空不得空?”
“福晋这会子刚刚会了客,只怕是不得空,不如请二小姐到里头先喝茶歇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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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金明暗灭(二)()
这话的意思还要人继续等着,当然这位管家的语气还是很不错的,是标准的待客之道,表面上没有以奴欺主的意思。只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丫鬟小雀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她忍不住就开口了,“这位爷,您吉祥,我们家小姐是福晋的亲侄女,怎么着,预备着让我们吃了闭门羹,又来一出打坐山门不成?我们也不是外头那些求官的人,怎么还要递门封,打点关系才让我们见叶赫家的姑奶奶?我且告诉你,我陪着我们家小姐入宫都没有到你这里这样的艰难,在门口吹了这么一阵子的北风,怎么着,还要叫我们在府里头等到天黑不成?贵府是王府之家,这待客之道,似乎有些不妥当吧?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小雀又快又急的说道,“太平湖这里头,出了一位万岁爷,想必是什么亲戚都看不上眼了,不过我劝着你们,不要太得意了,王爷和福晋那么性子善的人,若是知道你们在这里头搞什么鬼,必然饶不了你们!”
那个管家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难怪他听着难受,醇亲王府上下,从醇亲王起,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太平湖出了一位皇帝”的话,这是怕猜忌的缘故,管家有些不高兴,板起了脸,府里头的主子避讳这个,但是底下的人却正觉得这个骄傲着,管家的脸阴下来,正欲说些什么,静芬开口了,喊住了小雀,“这样的饶舌,不许说话!”
这才慢慢的转过头,对着被自己截住话语的内管家淡然说道,“原本若是别的时候,福晋不得空,我也不能够径直不顾礼数的拜见福晋,把东西放下回去就是。”
管家的脸上神色一变,如果能这么离开当然是最好的,却没想到静芬继续说话道,她耳边的紫色玉玲绒花在风中微微颤抖,衣服是半新不旧的,样式也不时兴,但是仪态端庄,颇有出尘之意,“只是今个不同往日,前个日子,万岁爷赐了含笑花到承恩公府,我想着福晋身子不好,于是特意摘了几朵含笑花儿,用香囊装好,特意在观音娘娘佛前供奉了三天三夜,这才亲自送过来给福晋安枕,我的心意倒是其次,只是这含笑是万岁爷赐的,我不敢怠慢,不过若是管家您觉得不妥当,”桂芬微笑说道,“自然也是无妨,小雀,”她淡然吩咐,小雀响亮的应了一声,“咱们把香囊带回去就是了。”
小雀朝着那个内管家做了一个鬼脸,扶着静芬转过身子,作势准备离开,那个管家听到了万岁爷三个字,脸色变化的犹如川剧里头的变脸一般,连忙疾步走上前,拦住了静芬,小雀犹如小狗一样呲牙,“怎么地,好狗不挡道,你还要拦着我们主仆不成?”
“奴才那里敢拦着二小姐,”内管家连忙点头哈腰,显然他还不知道为何皇帝会赐花给承恩公家里头,谁也不敢承担无视皇帝赐下来任何东西的结果,他这会子终于老实了,哀求对着静芬说道,“二小姐是福晋嫡亲的侄女儿,最是尊贵不过,在咱们醇王府那里不能去得?奴才怎么敢拦着二小姐呢,奴才该死,”他轻轻的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真真是该死,这会子福晋刚会了客,必然是得空的,您跟着我进去,福晋断然没有不见的理儿。”
他转了口气,小雀却还是不依不饶,“这会子咱们叶赫家的姑奶奶,有空了?”
“是有空了,”内管家垂着手说道,“若是别人自然没空,可二小姐您,怎么能没空呢?自家的亲戚若是还说不见,这可是要闹笑话了。”
小雀得意的抬着下巴,鼻子里哼哼出声,她看着静芬,到底这个时候也是要自家的小姐来决定的,那个管家露出了哀求的表情,只怕等会子就要跪下来请罪了,静芬似乎也不欲十分苛责,于是摆摆手,“您这是做什么,您是内宅里伺候福晋的,说起来还是我的长辈,这样不合适,罢了,您这么说,我自然也不会计较。”
“二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内管家响亮的应了一声,“您跟着我进来就是了。”
小雀气鼓鼓的哼道,“哼,便宜你了!”
静芬只是微笑,就着小雀的手,进了朱红色的小门,绕过了几处别致的小轩花圃并太湖石的假山,小雀是第一次从小门进来,这里的后院花园景色倒是第一次得见,左顾右盼十分的惊奇,静芬含笑拉住小雀,轻轻的说了一句,“别叫人看笑话。”小雀连忙收敛起兴奋劲,扶着静芬目不斜视的走过了花园,一行人到了一处十分巍峨大方的院子,院门外的游廊上肃穆站着两排仆妇,为首的一位花白头发的嬷嬷见到了这一行人,走下了汉白玉的台阶,朝着静芬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静芬脱开了小雀的搀扶,正了正衣服,朝着花白头发的仆妇微微一福,“嬷嬷好。”
那个内管家也并不是内房的大总管,这会子见到了这位嬷嬷,也不敢放肆,“嬷嬷好,二小姐来看望福晋。”
嬷嬷威严的点点头,“二小姐,请跟着奴婢进来,这会子福晋就在房里头。”
“听说今日来了贵客?”静芬漫不经心的问道,“门外头似乎动静不一样。”
嬷嬷回道,“今日就只有太医院的太医奉了万岁爷的旨意,来给福晋请脉。”
小雀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内管家一眼,静芬眉心一动,点点头,“万岁爷的旨意,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她也没说什么,直接和小雀一起,走到了院子里头,这里又是十分威严肃穆的北方中庭模样了,院子里头两边各种着一颗巨大的松树,十分苍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盆栽花草假山等点缀,爽朗大方,游廊飞檐都是用绿色的彩玺画画着,柱子和窗户都是朱红色的油漆漆成,十分富丽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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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金明暗灭(三)()
殿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有三个金色大字,“九思堂”,是昔日文宗皇帝的御笔,殿门外站着两个丫鬟,肃穆不说话,嬷嬷和静芬上前,两个丫鬟悄无声息的将殿门口的布帘子朝着两边拉开,让三个人进了九思堂,九思堂是昔日庄顺皇贵妃乌雅氏出宫和儿子醇亲王一起居住的时候兴建的,规格颇高,后来庄顺皇贵妃乌雅氏去世,就成为了福晋的住所,而且此地是光绪皇帝的降生之地,算是龙兴潜居之处。昔日光绪皇帝继位,醇亲王原本上折子将此地划拨归内务府管理,表明自己不敢擅居九思堂,慈禧太后是不在乎这些的,依旧让醇亲王继续居住,还特意从内务府的库房里头找了许多积年的珍宝出来赐到九思堂当装饰,所以醇王福晋也还一直居住在此处。
到了内殿,正堂是宝座,素来是见外客,见身份贵重的命妇们的,静芬是亲眷,无需如此客套,就引到了西暖阁里头去,这里是醇王福晋日常起居的地方,到了西暖阁,架子上零散的放着一些盒子书籍等,炕桌上,摆着一个钧窑的梅瓶,里头插着几支紫色白色的玉兰花,醇王福晋就盘腿坐在炕上看着炕桌上的一本册子,福晋的腿上盖着一床蓝色的锦被,她的脸色不错,只是似乎神情郁郁,不太乐观的样子,所以连带着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福晋,侄小姐来了。”
静芬和小雀恭恭敬敬的蹲了下去,右手和左手别在了右腰上,给醇王福晋行福礼,“静芬给姑妈请安。”
她特意不用官面上“福晋”的称呼,醇王福晋转过了头来,看到了静芬,点点头,“静芬来了?快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僵了一下,声音就有些不自然,于是她原本有些热络的语气变得淡淡了,谁都听得出来,静芬也听出来了,“坐吧。”
嬷嬷行了礼就下去了,静芬斜斜的坐在了醇王福晋的对面,打量了一番福晋的脸色,“姑妈瞧着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前的人参养荣丸可还吃着?”
“吃着是吃着,只是没什么用,”福晋呆呆的说道,“我心里头热的很,想着那人参也是热的,火上浇油,怕是对着我的身子更不好,于是也不太听太医的,放下搁着不吃了。”
“太医的方子,只怕是不会错,人生虽然是性热了些,但是君臣相辅,药性调和了起来,就不会是单纯的热了,”静芬微微笑道,福晋对着自己似乎很是冷淡,她颇有唾面自干的气度,“姑妈还是要好生养着才好。”
“也罢了,”福晋点点头,“你的话倒也不算错,”这个时候丫鬟送上了茶来,福晋是一碗桂圆汤,她喝了几口汤,就搁下不再喝了,丫鬟送上了毛巾,福晋边擦手边打量着自己的侄女。其实论长相来说,静芬不算是美女,只是到底是世家之女,桂祥成婚的时候,恰好是慈禧太后已经发达了,醇王也娶了他的二姐,皇后嫁妹,亲王娶姨,是一时间的佳话,叶赫那拉家一下子出了两个厉害的女子,这样把整个家的门楣都抬起来了,桂祥的婚事是慈禧太后千挑万选的,钮祜禄氏是名门,选的妻子错不了,自然静芬也不难看,但是若是千娇百媚倾国倾城,那是没有的,或许是这几年家中的日子不好过,端庄之余多了一丝清冷拒人千里之外之意,身上穿着是一身天青色绣百合花的旗袍,只是在百合花蕊的地方,绣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旗袍不是这些年逐渐合身的式样,还是旧年宽袍大袖的样子,不过静芬的身量颇高,穿着大袖,依然是亭亭玉立,世家的女子,都在耳朵上打三个耳洞,别的女孩子都是带着翡翠红宝等的耳环,有些显赫的,都带了火油钻,十分夺目,而静芬只是带着几个银耳环,耳边带着一朵紫色的绢花,梳着两把刀,头上也只是有一个不知道什么质地的宝石银簪,并几根通草,手臂上有一个金手镯,只是颜色发暗,也是许多年前的老东西了,作为公府的小姐,如此打扮,实在是有些寒酸,醇王福晋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这个,倒是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你阿玛身子怎么样了?”
“这些年都是一副样子,好不好的,也就那样了,”静芬说道,“阿玛心里不舒坦,什么药吃了都没用,还一味着抽大烟,身子是好不起来的,只怕别继续坏下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