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慈禧太后偏过脸,露出了玉色的侧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彭玉麟,“都说了,在洋人的地方,不要多礼,叫人看轻了你这个北洋水师的主管。”太后转过头,继续用望远镜看着海边,她显然也是看到了英国人军舰上的动作,她倒是不害羞,只是津津有味的看着,还啧啧称奇,“啧啧啧,这些英国人,真是放荡不羁,怎么学了法国人的一套。”
彭玉麟大骇,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装作听不见,也不起身,“微臣万死启奏,请太后回銮。”
“此事已经定下来,皇帝都没话说了,怎么你还这么多话,”慈禧太后转过头,放下了望眼镜,走到了宝座前,仰起脸迎了阳光,“京中的春天,可没有如此好的阳光,雪帅,是不是瞧见洋人们的军舰,比咱们好多了,心里存了胆怯的意思啊?”
彭玉麟回道,“若是微臣和北洋水师在此地,半点也不惧,虽然如今出来一瞧,单单论英国人在印度的这些军舰,就远胜北洋水师,可微臣倒也不惧,只要操练得当,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唔,”太后点点头,拿起了宝座边上的一些印度本地出产的水果,有芒果香蕉石榴,这些都不应该是中国三月出产看得到的,没想到这里尽数有了,还有极为甜美的荔枝,一串鲜红的荔枝,被沾着晶莹剔透的绿叶衬托着,格外诱人,安茜剥了一颗荔枝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吃了一口,赞道:“好甜,”吩咐安茜,“你把英国人送来的水果分一分,大家都吃一些,前些日子都在海上,没什么新鲜水果可吃的,侍卫们和水师官兵都叫人去采购,让大家都尝尝鲜。”安茜笑着答应了,“给纳兰大人和彭大人都多送点,听说外头还有西瓜,也拿一些来。”
彭玉麟见太后不接话,只好自己继续说道:“只是太后在此地,微臣十分不安,这不安胜过了洋人军舰厉害,到了此地,英国人已经照会北洋水师,不许北洋水师继续护送太后,接下来有英国人的印度舰队护送,这没有北洋水师护送,微臣实在不敢让太后立于围墙之下,微臣万死,请太后归銮。”
跪在边上一直没有做声的步军统领纳兰福也磕了个头,“奴才也和彭大人一样的意思,虽然步军陆战甚是了得,不输这些洋鬼子的兵丁,可远在他乡,且又是海上,奴才实在不敢自夸护得太后万全。”
“这是英国人的地盘,能让你们停泊加尔各答,就是已经是他们的底线了,怎么可能允许北洋水师继续西进,摸熟了印度洋,那怎么还叫英国人的洗澡池?”太后笑道,“我本意让你们来瞧瞧英国人的军容,就是让你们清醒着些,不要夜郎自大,英国人的海军力量,远远在北洋之上。”
“至于英国护送一事,自然是无忧,”彭玉麟正欲说什么,太后竖起了手,阻止彭玉麟开口,“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再者,如今又不是和英国人打战,他们也做不出这种要掠俘他国太后的事儿出来,可是英国人邀请我去参观的,赫德这时候还在船上,准备着同行,这一节不用担心,我已经撤帘归政,只是出来散心,英国人抓了我,有什么好处?”
纳兰福又要说什么,“好了。”太后不让两个人说话,这些话整日听得烦躁,“如今我也不瞒你们,直说罢了,皇帝刚亲政没多久,可朝中的人做事当差,都喜欢来打听我的态度,我是什么意见,我不忍心抛了外头的臣子,也不不愿和皇帝生分,虽然皇帝和我乃是亲生母子,可时日久了,未免会生罅隙,反而不美,我想着常住圆明园也是无用,少不了聒噪,趁着英国大使邀请的机会,这才躲了出来,寻个清净,这下你们知道了?”
纳兰福额头上汗水刷刷直流,怎么他觉得头顶的太阳越发热了起来,他虽然身处御前当差,可这些话,却是第一次从太后嘴里听到,彭玉麟不为所动,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可太后继续说下去了,“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见这光读书是不够的,我出来,就是瞧瞧外头的世界,也带着底下的人见见世面,如今外国留学归来的人不少,可多少人重用了?就说你彭雪琴的北洋水师,留学归国的人才,几个用上了?听说不少人还嫌弃他们以夷变夏,坏了中国规矩?哼,那些人我是当种子用要让他们发芽生根的,不是让你们把他们放在文书室抄抄写写的,或者当个佛像供起来的。”
太后说的轻描淡写,可彭玉麟听出了其中的不满之意,“如今总理衙门、各部、招商局等,最是擅长洋务之事的人,我都带出来了,这第一个,是相互交流,第二个,也是存了一较长短的心思,咱们不可能一辈子跟在洋人屁股后头,好了这些事儿,和你们说也不懂,反正我这次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再者,我又不是皇帝,不用劝谏我一心想着玩,游玩本来就是我这个太后该做的,出去,出去,”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彭雪琴给我好好看看英国人是怎么操练的,学点起来,不要摆什么臭脸,他们瞧不起咱们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水师厉害多了,人家是天下第一海军!只要咱们若是能学到洋人们水师的精髓,你就算是卑躬屈节,那也是卧薪尝胆的勾践,将来必然能青史留名的,好了,跪安吧!”
彭玉麟无言只好退下,怒气冲冲的下去准备折腾北洋水师的上下各级军官了,慈禧太后看见纳兰福还在地上,不觉得皱眉,“你还不跪安?”
“奴才请问太后行止,”纳兰福说道,“英国人们已经问过奴才,御驾何时能够启程。”
“不急,”太后看了看天边的景色,悠悠说道,“你就说,我有些晕船,要休养几日,且北洋水师没有休整完毕,我甚是不放心,加尔各答的景色甚美,我要好好住上几日,再启程。”
“嗻。”
“还有,护卫要外松内紧,免得叫洋人们笑话,咱们在这里大惊小怪的,”太后问纳兰福,“知道我要见谁?知道就好,抓紧着先,这人不见到,那我加尔各答是白来了。”
“嗻。”
太后端庄的微笑,等到纳兰福退下,唰的一下跳了起来,“安茜,”太后连声叫,脸上的淡定从容端庄瞬间消失不见,又朝着安茜招手,“快快快,把望远镜给我拿来,我还要看看洋人们的动静,哦,o!m!g!”太后拿起望远镜,甩开花盆底鞋子,大呼小叫:“这些洋鬼子!呸!真不要脸!”
正在走下楼梯的纳兰福听到楼顶的尖叫,不由得滑了一部,差点跌倒在地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三、万里风沙(四)()
到了晚间,狮子国献上来的红宝石和绿宝石堆满了整个房间,虽然太后居于宫中多年,见惯了世间珍宝,可有半个足球那么大的红宝石亮闪闪的放在眼前,在灯光之下闪闪发亮,太后还是被惊呆了。
狮子国就是锡兰,也是日后的斯里兰卡,太后从那一堆红宝石绿宝石挪开眼睛,“狮子国要做什么,送这么大的礼物给我?”无利不起早,他们,有什么企图?
“狮子国王和世子等人已经被英国人圈禁在孟买,”高心夔说道,“这是本地的王公,献给太后,”高心夔脸上有些古怪,“听说太后是最热心为藩属出头的,昔日苏禄国的情景他们也听说过的,锡兰王公说,昔日前明郑和下西洋,狮子国就是天朝藩属,还领了金册金宝的。所以这些是要重新归天朝,做天朝藩篱,希望太后给他们撑腰呢。”
太后摇摇头,让人拿下去,“锡兰离着印度这么近,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叫人退回去吧。”
“那王公的使者已经服毒自尽了,没人可以退回去。”高心夔淡然说道。
室内突然无人说话,死寂一片,“英国人之威,竟到了如此地步,罢了,收了人家的手软,”太后突然有些意气阑珊,“伯足,你也在加尔各答瞧见了,你说,这还不是英国人的本部,就已经如此繁华发达,英国人在此地势力之大,简直是触目惊心,中国要想和英国人一较长短,怕是三五十年之间,还不够。”
“既然不能与之较长短,何不奋起直追?”高心夔说道,他陪同太后出行,感触也是颇大,除了给大清日报供稿之外,他自己也私底下记日记,记录出洋之事,“我如今瞧了英国人的繁华,倒是心里有了底。”
“此话怎讲?”太后奇问,她自己觉得出来,这么一下比较,犹如一个人拿着刀,一个人拿着火枪,如此岂能对抗?原本雄心壮志颇强,可现在看来,未免差距太大了。
“中国百代强盛,千年之间屹立世界之巅,因为都是第一,远远强盛于周邻,这才养了狂妄自大的毛病,如今洋人把咱们甩在后头,军备科技之利,冠绝天下,虽然有些沮丧,可到底,咱们有了学习的榜样,有了这个榜样,咱们一样样的学起来,把洋人的科学技术都学了起来,之后再推陈出新,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岂不是省了不少弯路?”
“同治十年以来,用翻天覆地的词来形容变化,不为过,”高心夔侃侃而谈,“水师从无到有,洋务的事儿,也一样样入雨后春笋一般兴盛了起来,可以说,是如同火药般爆炸似的变化,别的不说,就说电报,此举,拉近中枢和地方的距离,消息瞬间可达,不虞有不通而致民变之事,且地方也没有割据一方延迟尊朝廷政令的可能,铁路、官道、邮政、轮船,国内物华之胜,远超嘉道咸,比康雍乾三代还要富裕,这些虽然花了钱买的,可到底,咱们也就省去了无数心思要把他们发明出来。”
“伯足你说的有道理,”太后点头,她突然想到日后的天朝,就是搭上西方国家的顺风车,科学技术买进学进偷进,就跟在西方国家屁股后头亦步亦趋,把他们的科技学到了十成十,再自主创新,或者山寨之,难怪日后的美国总统奥巴马酸溜溜的说中国人一直在搭顺风车,对着世界发展没有做出贡献。
“只要一直推行洋务,把他们的东西都学来,咱们就不怕跟不上,”太后兴奋的来回踱步,“这也是我带着你们出来的原因,咱们在国内,看到的都是洋人愿意给咱们看到的,单单以北洋水师来说,在加尔各答的港口里头,我瞧着英国人的舰队,就比咱们大了几成,我不懂军舰,但是我想着炮弹口大一点,总是威力强一点的,白天瞧见英国水兵如此桀骜不驯的样子,想着若是很服北洋水师,必然也是不会。”
“去了外头,看到什么就买,买不来就学,学不到就偷学!”太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就不信,这个时候,他们会因为什么国家利益,而拒绝钱!”如今可还是自由贸易的时代,还没到以后的为了国家政治利益放弃经济利益的时代。
纳兰福来禀告:“北边来人了。”
“叫进来!”太后连忙说道,“我就等着见他了!他要是再不来,我怕就要走了,伯足你一起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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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里风沙(五)()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头上带着围兜,在夜色之中看不清面目,纳兰福亲自带着此人上了小楼,眼中露出骇人的愤怒之意,来人似乎也意识到了纳兰福的怒气,却默默不语,只是跟在后头,纳兰福到了楼内,启禀:“太后,石某带到。”
来人只是一鞠躬,并无大礼,纳兰福看着来气,低声喝道,“太后驾前,为何不跪!”
太后坐在宝座上,听着纳兰福发作,不发一言,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以前尊贵无比,太平天国开国六王之一,羽翼天下的翼王,石达开。
来的人听到纳兰福发作,站了片刻,苦笑起来,慢慢跪了下去,磕了个头,不发一言。
“好了,纳兰福,你先下去,”太后说道,“别叫英国人瞧见了。”
太后让石达开起来,她虽然从未见过石达开,却也知道,昔日的石达开雄姿英发,纵横江南无人能敌,乃是太平军之中,第一等的英雄少年,只是如今眼前这位,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中年,似乎和传闻之中不太相像。
“一入江湖催人老,没曾想,翼王已经老了,”太后嫣然笑道,“只是容貌虽老,却不知这昔日的雄心壮志,岁月消磨之下,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石达开硬硬的回答道,“石某从大渡河被俘,什么雄心壮志都已经没了,那一日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若不是惦记着兄弟们的身家性命,还有这幼天王的念想,我早就抹脖子陪天王他老人家去天堂了。”
高心夔无声的笑了起来,太后瞧了高心夔一眼,“假话,”太后一语戳穿了石达开的话,“若是想死,你昔日便可就死,为何还要留着性命到今天?你这样的人物。从来就不会被儿女私情所困扰,你所图之事,别以为我不晓得,是不是想效仿姜维诈降。在巴蜀之地,再图天国大业啊?”
石达开伏在地上默不作声,只是身子微微发抖,“谁也不是傻子,昔日我把放到缅甸。就是留了你一条性命,就凭着太平军在江南所做之事,你们留在国内,就是一个死字,谁都救不了你,你们那位忠王,是忠心耿耿,给洪秀全征战沙场,可在朝廷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逆贼反叛。”
“太后在此地。又隐秘叫人传旨,让石某来此地,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吧?”石达开微微冷笑,不想反驳,直接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提醒你一点,咱们都是明白人,不用搞这些虚的,”太后说道,“换成你们攻入京中,我等的下场绝不会比你们要好。如今你们还能活着,是本宫心慈,还想着你们这些勇武之士能发挥些用场,所以才把你们放到印度。给钱给枪给弹药,从缅甸一路运到印度,这才让你们维持了下来,这一点,明白吗?”
石达开终于俯下了身子,言语里透出了服软的意思。“是,太后的意思,石某和陈玉成、李秀成都明白。”
“明白就好,起来吧,”太后甚是满意,“如今你们在印度闹得不小,英国人也忌惮的很,这能立国,你们有了念想,想必也能安心呆在此地了,此地虽然炎热,可想必和你们广西的老家天气甚是想象,战士们能安心居于此地了。”
“思乡之情或可忘却,可这印度却是居不易,”石达开站了起来,苦笑着说道,“太后的意思,让我们在此地为中国屏障,阻却英国人西进,可印度乃是英国经营百余年之久,这卧榻之侧,岂能容我太平军酣睡?之前不建国也就罢了,如今建国了,英国人已经容不下我们了,英国人的印度总督,已经下令,要求各地王公要派兵一同剿灭我们,这恒河水路纵横,大军难以进展,可我们也始终难以建成根据之地,这十来年,中国带出来的人一直在减少,当地土人虽然温顺,可难以训练,更无忠诚之心,实乃应付了,故此特来请太后指点明路。”
太后默然,印度是英国人最重视的海外殖民地,英国人以印度为女王头顶最璀璨的明珠而称之,这里英国人绝不会允许出现任何损失,就算中国成了东方霸主,和英国人能平起平坐,英国人也决计不会轻易就把印度让出来。
石达开白白杀了,这是很可惜的事,杀人很容易,可名将难得,当初灵机一动,把石达开等人放出来,不知道将来历史上算起账来,是赚还是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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