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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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铸清华- 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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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桢原本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大,随即又闭了起来,“他来做什么?真是奇怪”贾桢喃喃自语,随即让丫鬟扶自己起来,“他穿了什么?”

    “是家常的衣服。”清朝官场习俗,若是来客穿着官服,主人可以不见客,但是绝不能穿着便服会见客人,这是一种极端没礼貌的表现,皇帝也是如此,若是召见大臣,朝服是最基本的。所以电视剧里面,有些白痴编剧,让皇帝穿着家常的衣服接受大臣叩见,也是不合礼数的。故贾桢有此一问,贾桢听到管家消息点点头,“如此倒是免了我换衣裳,把尚书大人请到后院来吧。”

    等到陈孚恩一路穿花拂柳到了贾帧跟前,贾帧已然含笑候在当地,炉上的开水咕噜噜作响,陈孚恩大步跨了一步,先作揖行礼,贾帧含笑回礼,两人分主宾在亭内坐下,丫鬟上了茶,贾帧请陈孚恩,“这是山东老家带来的野茶,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胜在香味清新,颇有隐者之风,大司马不妨试一试。”

    陈孚恩脸上隐隐有些忧色,听到贾桢请茶,“下官怎么能比得上中堂大人如此闲情,就怕,哎,日后做一名隐者也是不可得了。”

    “大司马何出此言啊?”贾桢看着陈孚恩的脸色,心下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是望着流水曲觞,优哉游哉开口说道,“虽然内阁清闲,我也不多去朝中凑热闹,但是,大司马这些日子当得差事,老夫是看在眼里的,太后不是几次都在军机处口谕嘉奖了吗?这不是在议定平息洪杨逆乱的赏格,尚书大人,过些日子,那些下官看到你,也该称呼‘中堂’了——就算不入直军机,一个协办大学士,来内阁陪陪老夫,是跑不了的。”

    陈孚恩苦笑连连,放下茶杯就摆手起来,“中堂大人这是取笑下官了,大人心里明镜似的,还来打趣,下官这处境啊,”陈孚恩摇摇头,“比那大江大河上的一叶扁舟,好不到哪里去!”

    “哦?”贾桢饶有趣味地捻须看着陈孚恩,“此话怎讲?”

    “我就不信老大人不知晓,罢了。老大人要打哑谜,下官就挑开了说,这次京察,这十有**,我是躲不过去了,”陈孚恩面容惨淡,“下官原先是肃顺的人,太后和恭亲王一举推翻顾命大臣,下官原本就是不能容在这新朝之中,奈何彼时要安抚人心,彰显太后为政仁德,这才留下我这个孤魂野鬼在朝中,若是别的地方,下官估摸着也就能这么混到致仕,可人在宦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若是退了,自然就是掉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兵部尚书,谁都盯着紧,那府里头已经传出消息,要在这次京察名正言顺得把我弄下去,”陈孚恩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若真如此,下官实在是不甘心。”

    陈孚恩站了起来,朝着贾桢深深做了个揖:“下官知道中堂大人虽然不在军机处,可资历深厚,又有首倡垂帘之功,太后也颇为仰仗中堂,时不时就国家大事咨询与中堂大人,下官无法,还请中堂大人救一救。”

    “子鹤,你这是作甚,坐下坐下,”贾桢连忙说道,见陈孚恩站着仍然不肯坐下,贾桢摇摇头,“你来问我这个久不在中枢之人,岂不是问道于盲?”贾桢到了同治元年的差事是和周祖培等人一起编撰文宗实录,这样的事儿,两个正牌的一品内阁大学士都心照不宣地将差事丢给底下的人,日日翘班回家喝茶会友,只不过是偶尔到了内阁处对照检查一番罢了,“说起来,老夫手里头的差事还不如你重要,你可是手握天下兵马粮草的大司马,怎么能比得上我这埋头故纸堆之中要来得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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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九流宾客(二)() 
陈孚恩虽然心智慌乱,可也听出来了贾桢言语里面的微微酸味,就连忙跟着贾桢的话打蛇随棍上,“是呀,说起来,孚恩倒是要为老大人不平了,老大人从道光六年进了榜眼之位,在朝中历练多年,乃是三朝重臣,更是掌握文衡多年,门生故吏满天下,就连恭亲王当日也在御书房守了中堂大人的教导,见到中堂大人也要叫一声师傅,到了同治年,想必老大人也听说了,太后原本是要让两位相国入值军机,奈何被恭亲王一句两位相国年纪大了,不堪军机事务繁重打发了回去,要知道他岳父桂良可是比中堂大人还要大上几岁的,也被他弄进去了军机,也倒不是说桂公不能入直,可如今才改元,他就卧床不起了,这实在是不吉军机处几个人,全是恭亲王一党,哎,倒是委屈了中堂大人。”

    贾桢微微一笑,“这原是小事儿,哪里不是当差的地儿?文宗实录,圣训也是极重要的事儿,原该我这些老臣担当着,入不入值军机也无妨。”

    “是,中堂大人高风亮节,下官倒是学不来,”陈孚恩眼见说开了,也就坦然言之,“下官到这里,还是来求中堂大人救一救了!”

    “请中堂大人念在同为翰林一脉,给下官指点迷津。”

    “出主意倒是也没什么主意,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主意,”贾桢微微笑道,“尚书大人,你却是找错了庙门,拜错了菩萨,我来问你,当初是谁保下你的?”

    陈孚恩瞠目结舌,脑海之中闪过一道闪电,山羊胡子上沾满了茶水也毫不自知,他刷的站了起来,“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子鹤,你当局者迷了。要知道,这天下,这国朝,并不是恭亲王一人当家。”贾桢笑眯眯地拿起茶盏,“尚书大人,你说是不是?”

    陈孚恩脑中飞快转动,脸上又惊又喜,站了起来深深得做了一个揖,要说之前那个是乱抓救命稻草勉强为之,如今的这个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意。

    贾桢微微一笑,双手虚扶,“子鹤何须多礼,请坐下吧,难得春日和煦,不妨安心赏一番美景。”等到陈孚恩依旧坐下,贾桢想了一想,“你觉得如今朝中局势如何?”

    “还能如何?”说到这里,陈孚恩微微有些不屑,却又有点无奈,“太后垂帘,亲王秉政,这叔嫂二人,君臣同心,实在是不辜负这‘同治’之意啊,太后对着恭亲王言听计从,上次御史弹劾军机处不能照章行事,太后反而嘉奖军机处,这原本是许多人等着看热闹,末了,倒是失望的居多。”

    “呵呵,子鹤啊,你倒是看的不错,老夫那时候原本也是失望之极,不过,”贾桢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回头细想想这事儿,另有乾坤啊。”

    “哦?”陈孚恩心中大石落下,此时心情好极,听到这些事儿,不禁来了兴致,“还请筠翁指点一二。”

    “眼下自然是君臣同心同德的,可这事儿老夫就看出来了端的,”贾桢微笑捻须说道,“太后要办英烈祠,这事儿是好事儿,可惜错了章程,这原本是小事儿,可这御史一上折子,明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没想到这沛公没上当,霸王倒是撂车了!”陈孚恩眼睛一亮,显然是明白了贾桢话里的隐语。

    恭亲王此举就是摆明了要表明自己对皇太后擅自违背垂帘章程的不满的表现,上请罪折子,说难听点,就是为了逼皇太后罪己罢了!

    “中堂大人说的极是,这个御史怕也有恭党的影子,皇太后大度的很,不与他计较,另外一个方面,也怕中枢停摆,如今这局面来之不易,”陈孚恩越说越透亮,“可见这君臣,不见得是一心!”

    “这是小事儿,算不的什么,你往日是在肃顺麾下的,”贾桢笑道,“你冷眼瞧着,如今这恭亲王和肃顺有何差别?”

    “筠翁的意思是?”陈孚恩半是疑惑半是了然地问道。

    “肃顺重用汉人督抚,重用曾国藩,恭亲王也是如此,肃顺整顿吏治,恭亲王如今也要办京察的差事了,这些事儿都是一样的,咱们这位议政王的招数和肃顺差不了多少,对了,大概不同的地方约莫是恭亲王分外看重洋人,办了一个总理衙门罢了,如今瞧着,也不怎么样,”贾桢对着总理衙门不以为然,“所以说到底,这恭亲王和肃顺也是一样的人儿,只不过恭亲王是先帝亲弟,皇上亲叔,位份尊贵,不比肃顺这个暴发户,皇太后容不下肃顺,就能容得下恭亲王?”贾桢放下茶盏,“且看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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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九流宾客(三)() 
陈孚恩在摇摇摆摆的轿子里若有所思,“这中堂大人说的似乎极有道理,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等到自家府前落了轿,伴当掀开轿帘,陈孚恩这才停下思绪,抬起头环视府门,见到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陈孚恩不禁冷哼一声,甩袖子进了府邸。

    刚坐下还没坐热乎,丫鬟才奉茶上来,管家用手拿起长袍的下摆,猫着腰拿了一个名刺进来,“老爷,有人来拜。”

    “哦?如今我这鬼憎神厌的地儿今个倒是有人来?”陈孚恩嘲笑地说道,“不拘是何人,一概请进来,”陈孚恩懒洋洋地打开名刺,见到里头的署名,忍不住就抖擞了精神,长眉一抖,眼中精光四射,“快,快请进来!”

    。。

    “陈孚恩?”慈禧太后疑惑地挑眉毛,刚刚和太后禀告过引见的杨庆喜点了点头,“是,是他递牌子求见的。”

    “恩?”太后点点头,这会子还是午时不到,上午的时刻,慈禧放下看的折子,揉了揉脖子,“叫吧。”太后站了起来,就着安德海的手到了明黄色纱帘之后,安坐下,内奏事处的太监就引着兵部汉尚书陈孚恩进了东暖阁,陈孚恩连忙跪下行礼如仪,“起来吧,陈尚书,”太后的清朗声音在帘后响起,“有什么事儿?”

    自从太后垂帘,一应废话也不想多问,按照母后皇太后的话来讲,“日常请安问好的话在折子里都看的腻了,难得和臣工议事,就不要多讲废话了,”这是陈孚恩求见太后,不是太后召见,故太后有此一问。

    “太后,微臣请致仕。”陈孚恩伏在地上也不起身,就这样说了一句话出来。

    太后长眉一挑,“这话从何说起?”

    “微臣原本就是戴罪之身,附逆在先,又驽钝在后,实在是不堪大用,恰巧京察在即,微臣自觉无用,不如退位让贤。”陈孚恩隐隐有了些凄惨的声音,悲切溢于言表。

    “这话说的实在无理,”太后的声音冷漠了下来,叫陈孚恩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当年本宫就已然承诺,只诛首恶,从者不论,再者,肃顺等人为非作歹,也是在行在之后,你陈孚恩远在京师,怎么谈得上是附逆呢?可见大谬,再者,这么些差事办下来,本宫也都瞧得清清楚楚,你陈孚恩是有才的,本宫昭告天下,唯才是举,不论出身,更不论说跟着谁过,这都是无稽之谈,你不用多想了。”

    “太后盛德浩荡!”陈孚恩仿佛吃了一个人参果,十万百千个毛孔都分外的妥帖,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心中大石落下,跪在地上宛如跪在云端一般,“微臣感激不尽!”

    “怎么了,这时候,你突然递牌子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太后有些疑惑。

    “微臣听闻京察在即,要清算微臣这些跟着顾命大臣过的臣子,故心下惴惴,想着若是被革职,不若自己个致仕求去,反而留个体面。”陈孚恩今天说话特别得直接,直接就把外头的事儿,和自己心里所想的都一股脑的说出来,反而倒是皇太后有些不适应,过了许久,帘子之内没有动静,“京察者,整顿吏治也,不论何人,不论何党,若有违规违纪者,均需处罚,你陈孚恩若是做错了事儿,自然也要罚,做对了,当然要赏,你若是一心为国,本宫和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太后圣明,”陈孚恩又山呼不已,这时候他分外钦佩给自己出主意的那个人,没想到居然算对了皇太后的想法!“微臣斗胆,想给太后举荐一人。”

    “哦?”太后有了兴致,“你有人要举荐?”

    “正是,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若不得人,良政不行,当年王安石若得正人施行新法,宋祚不会只有这么几百年,前明张居正主持变法,后继无人,也是一般的结果,可见若为善政者,首先在得人,周武王得吕尚打下八百年周家天下,昭烈帝三顾茅庐赚得天下三分,苻坚失王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败涂地,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太后不可不察。”陈孚恩侃侃而谈,“如今太后盛德,议政王勤勉,若是得人不当,也是无用。”

    “这话倒是没错,这经就是再好,被歪嘴和尚念歪了,也是邪门歪道。”太后点点头,说了这么一句,“就凭你这番见识,吏部尚书是尽当得了。”这个陈孚恩倒是眼界不错难道他也想来一出“元直走马荐诸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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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九流宾客(四)() 
“太后圣明,微臣愧不敢当,敢问太后,当年肃顺门下五子,可有听说过?”

    “肃门五子?隐约似乎有这几个人,具体却是不详,”太后对着肃顺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谁会对着想杀死自己的人有好感?听到陈孚恩说起这件事儿,太后的声音顿时冷淡了下来,却也没有拉下来脸,只是淡淡得问道。

    “正是,微臣知道肃顺这厮对太后,对皇上大不敬,实在是该死一万遍,太后仁慈,这才没有要肃顺的命,微臣等心有忐忑,却又是感恩戴德,实在要肝脑涂地,才能报答太后恩德万一,故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向母后皇太后举荐一人,愿太后摒弃前嫌,唯才是举,简拔俊杰于漩涡之中。”

    “这人是谁?”

    “江苏吴县署理知县高心夔!”

    。。。

    “部堂大人,大学士已经让你朝着太后,这不是极为简单的事儿?照做便是。”那递名刺见陈孚恩的人就是高心夔,他虽然面带微笑,但是神色之中还是有着隐隐的郁色,祥福茶馆的茶客们若是能登门拜访兵部尚书,并被邀入书房密谈,必然会讶异,那一日在祥福茶馆喝茶的年轻人居然是知县。

    “伯足啊,你久不在京里,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啊,”陈孚恩摇摇头,对着高心夔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耐着性子“如今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顾命八大臣一夜之间被推翻,这里头的人,谁不胆战心惊?要知道除了那八个,老夫这个兵部尚书,就算是最大个的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这日也愁,夜也愁,愁着这身家性命怎么样才能安然无恙,愁地头发都白了!”

    “是,门下今个看到部堂大人,见部堂大人比旧年看上去老了许多。”高心夔看着陈孚恩满头华发,默然点头,不怪陈孚恩心惊胆战,自己在南边难道也不是寝食难安吗?

    “是啊幸好在北京的时候,听从太后的差遣,从来不使绊子,勤勤勉勉地把粮草兵饷团练的事儿办了下来,风风光光地赢了这次大仗,”陈孚恩脸上尽是红光,“这事儿,就算搁在恭老六那里头,我也是敢挺直腰板说话的!”

    “可是先帝宾天,哎,行在有了八大臣,肃顺又是如此不智,派人行刺太后,无怪乎太后要扳倒他们了。”陈孚恩长叹一口气,脸色迅速得暗淡了下来,“太后虽然没夺老夫的兵权,可老夫也不敢去联络肃顺,好让他知晓太后金蝉脱壳,用计赚他,这是我的不对,”陈孚恩的肩膀垮了下来,彷佛老了十岁,“这事儿我对雨亭终生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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