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大乌龟,而且,是只不会游泳的大乌龟。这事,除了我,只有他知道。他当时威胁我决不许告诉任何人,要不,在众师弟、妹面前,他多掉份啊。我死乞白咧地缠着他带我下江南时,就是用这件事威胁利诱他不得不带我走的。
“乌龟怎么可能不会游泳?主子您说笑话吧?”长歌好奇地问。
宁云河的脸阴晴不定,丛安进来:“主子,到时辰了,车马都已备好。”
允倜拉着我,“如此,走吧。”指端用力,扣住我的脉门,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出门,直接丢上车,我还没坐定,他便道:“出发吧。”马车起了步,我晃了晃,好不容易才坐稳,回头瞪他:“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你是谁,看看他怎么说可好?”允倜板着脸。
“别说,我还真想这么做,就是怕他接受不了,让他自个想去吧。”我冷笑。
允倜不语,车子突然急停,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允倜一把揽住我,喝道:“什么事?”
暗夜在车外回道:“回爷的话,是宁公子。”我闻言伸手去拉车帘子,允倜啪地一声打开我的手:“还嫌不够乱是吧?在车里呆着!”抬身探出头去:“师兄,何事。”
外面一片静寂,良久,宁云河道:“我想问她一件事。”
允倜道:“时间仓促,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就只要一句话。”宁云河固执的声音。
我推开允倜,撩开车帘,宁云河的眼对上我,我道:“你想问什么?”
“你是谁?”
“你能不能笑一笑?这么冷的天,再看你的冷脸,我快冻死了。”我缓缓地说。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渐渐泛起温软:“冷就回屋去。”
我微笑:“你要多笑,其实,你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这是他第一次去我家(当时原府)我与他之间说的话。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连当时如何回答的,都记得清清楚楚。记起他一遍一遍地来听《发如雪》,恍惚的眼透过仙兰如同看着当年的我,心脏如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撩拨着,酸酸柔柔,我轻声道:“当年中秋前夜一别,已是隔世。武林大会之约,失约的,是原梦。”
“怪不得,梦蝶总让我觉得陌生。”他像是在做梦,满脸迷惑与疑问,喃喃地问我:“怎么会这样?
“很难解释,总之,你照顾好我家仙兰与长歌,等我回来慢慢与你说。”
他点头:“好。”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会照顾好他们。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我笑:“我现在使的是剑法,可不是剑舞,你放心罢。”
他点头一笑,冷俊的脸突然如春风化雪,“好。玉龙山见。这次,你可不能再失约。”
“不会。”我向他摆摆手,缩回车里,允倜脸色极难看,见我坐下,冷冷道:“暗夜,走罢。”
一路疾行,允倜始终冷着个脸,我也懒得理会他,各有各的疙瘩,一路无语。到了黄昏时分,车停了下来。
暗夜打起车帘,恭恭敬敬地道:“爷,到了。”
允倜嗯了一声,头也不回道:“下车吧。”起身下车。我坐着不动,心里一股子气翻腾着,车帘一动,他探身进来,很严肃地说:“玉儿,在家里,你如何闹都没事,这里是军营。你是明白事理的,下来吧。”
我无奈,下车。他道:“我得去见一下将士,无影,你先送她去住处。”
无影与小莲过来。他看了看我说:“坐了一天的车,早点休息吧。”
我一语不发,随着无影便走,直接丢个背影给他。山风掠过,隐隐送来一声叹息。
第三十八章
我们在行营已经住了半月有余。原来,这里分新兵营和老兵营。
新招募来的士兵进行技能训练,老兵则进行体能训练,在两者中再选取优秀的人员进行列阵练习。整体看来,虽不如现在部队进行训练的项目多。一切,也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大周能雄霸天下数百年,在军事上还是很有一手的。尤其是允倜的兵法,布阵。我虽然看不懂用兵布阵,但看阵中前后呼应的严谨,刀枪林列的杀气,这些让外行看热闹的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
自从那晚分开后,虽然允倜的住处就安排在我的隔壁,但他每日晚上要与副将们讨论军事,回来得极晚,早晨要监督早操,走得又极早。除了白天远远看到他站在主将台上审视阵势演练,我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到行营的第二日,他便派人送来一匹战马,枣红色,四蹄若雪,极是神俊,并吩咐无影陪我练习骑术。
那马性情倒很是温顺,我听无影的建议,喂了几块糖给它,它就顺顺当当的让我上了它的背。时隔五年,再次体验到风在耳边飞驰的感觉,我策马飞奔,将无影与小莲远远甩在后面,这马的脚力相当好。无影用尽全力,也没能赶上我。
我纵情驰骋一番后,回头与他们会合,小莲脸色早吓得发白,无影也是紧张不已。我笑道:“别担心,我的骑术还是不错的。”想当年,宁云河教我骑术时,可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以原梦蝶那样的身体素质,我都能纵骑如飞,南宫飞这具身体当然要更出色许多。
小莲一脸崇拜的看着我:“朱姑娘,您真是厉害啊,又聪明又能干,武功也好,骑个马也那么棒!”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莲的话让我很是受用,笑嘻嘻道:“你也好好学吧,可不能老是与你相公共乘一骑啊。”
小莲让我说得脸都红了,无影道:“她其实已经会骑了。只是骑得不太熟练,这几日多练习应该可以好点。”
闲来无事,小莲练骑术时,我到新兵营去学射箭,在现代时,每读到**的沁园春。雪这道诗时,总遥想着当年成吉思汗弯弓射雕的英姿,现在,终于可以亲身体会了。
女子的臂力总是不如男子,不过,有内力的弥补,我居然能拉动十石以上的大弓,只用了三日,我已比那些训练了半个多月的大部分新兵强了,虽然与他们中的皎皎者相比我还差点,不过,我也不是为了上场杀敌用,学到这个程度,教官说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骑射练习中度过。允倜忙得顾不上我,我是不想去找他。隔三岔五的有人送东西给我,一会是新打造的,为我定制的盔甲,一会是战靴,一会是新鲜水果,等等什么都有,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军营里有我这个人了呢。
直到那一天,无影拿来一把雕刻精美,制作精良的弓箭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拿着弓箭,我蹬蹬蹬跑到他的帅营,几个近卫守在帅帐前,看到我,行了个礼,我问:“你们爷在不在里面?”
一个近卫回道:“在,爷和几位将军在里面议事呢。吩咐若没有急事,不得打扰。”
“啊,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问问。”我说完转身便走。
“朱姑娘,请留步。”刚走出几步,就听见暗夜的声音在后面唤我,我回头。他急急挑帘出帐。
“爷问姑娘寻他可有急事?”
“没事,没事。”我摆手:“我刚巧从这里经过,顺便问问,你们爷忙,不打扰了。”
“爷说,若无急事,议事就快结束了,烦请姑娘稍候片刻。”他恭恭敬敬地说。
我看周围,几个近卫好奇地望着我,我有点尴尬,这个暗夜,我明明穿的是男装,他非叫我朱姑娘,真是的。我正色对暗夜:“暗夜,你以后直接叫我朱玉好了,朱姑娘,听起来怪怪的,在军营里不合适。”
“是,朱公子。”
我翻翻眼,算了,不指望这些被封建思想荼毒了一辈子的人有什么觉悟性提高,“我不在这里等了,你们爷问起,就说我回去了。”
“爷请您稍等。”他说,真是固执不变通啊。我笑道:“那你就回他,我等不及,先走了。”
没有回住地,我直接去了射箭场,将新得的弓拿给教官看,他试了试,道:“材质上乘,做工精致,弓是好弓。此弓设计特殊,特别适合女子使用,女子臂短肩窄,臂力不足,这把弓能让使用的女子扬长避短,增加射击威力。军中一般不用这样的弓。不过,朱公子,你虽然是个男子,身高体量都不足,仿若女子,这弓,你用倒也合适。”
“是吗?”我抓过弓,弯弓搭箭,对着箭靶子,嗖嗖几箭,都射中了内环,其中还有一支紧靠着红心。
果然,好像是比使用一般的弓时省力些,准头好像也好些。我喜滋滋地翻看着弓。
“呵,这弓上莫不是长着花,看得这样高兴?”一声轻笑,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一边的教官急急行礼:“给王爷请安。”就听允倜淡淡道:“平身,你去忙吧。”
“是。”教官躬身退开。
我头也不回,只问:“你开完会了?”
“开完会?”他没听懂我的话,我边拿起枝箭瞄准边说:“就是议事结束的意思。”他贴近我身后,轻嗯一声:“结束了。”
“为何没有等我?”。
“你怎知我在外面?”我反问。继续瞄着靶子。
“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为何不等?”他还真固执。非要问个为什么。
我道:“我每天的活动都是有日程安排的,等人,不在我的日程安排中。”用力拉弓,啪地一声,射偏了。我又抓起支箭,弯弓搭箭。
他的右手突然托住我握弓的手,另一只手握住我持箭的手,整个人环抱着我,贴在我身后,熟悉的淡淡香气扑入鼻端,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我一惊,微微挣动,他轻声道:“别动,我矫正一下你的姿势。”温暖的呼吸拂过我耳边,我的脸不用看也知道变成了赤红。
“右肩放低,对,左臂再抬高点,好,射!”箭嗤地一声飞出去,正中红心,我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靶子,回头,他微笑着看我:“第一次射中靶心?”
我撇嘴:“怎么可能,总是射中,都觉得没意思了,改天去射活物。”
“好啊,过两天,带你去射野物。”他笑笑,没戳穿我。
“你那么忙,我自己去吧,让无影和小莲陪着就是。”
“基本都安排好了,下阶段就是他们自行演练的时候,我只要半月后验收成果就可以了。过两日,我会空闲一些。”
我又射了几箭,果然照允倜教的姿势,又精准了不少,十箭中,起码能有两三箭正中红心。我又惊又喜,不由赞叹:“你教得比教官好啊。”
他笑笑:“吴教官已是很好的教官了,但他不知你是女人,所以用常规方式来教你,你的箭当然会欠点准头。你若明说自己是女子,他一样能教好你。”
“男女哪里就有区别了?”我不服气,他笑而不语。
第三十九章
暗夜来了几次,欲言又止,允倜问他:“何事?”
“爷,罗将军在您帐里等候,有事相商。”
允倜望我一眼,我扭头,把玩着弓箭不说话。他抱歉地说:“我去一下,晚上我会回来吃饭。”
我一箭射出,连靶子都没射中,放下弓,我说:“不必勉强。”
他拍拍我肩离开,身边空了,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没来由一阵委屈,鼻子有点酸,我发狠地连射几箭,箭箭落空。抓起弓,我转身便走,一回头,暗夜直挺挺立在我身后,吓我一跳,“暗夜,你怎么没跟你们爷走?”
暗夜突然弯腰给我施了一礼,我侧身:“你有什么话就说,不用这样。”
“姑娘,暗夜说这些话是逾越。请姑娘不要介意。”他直身,继续道:“爷是真的很忙,每一次出征,都是生死之战,爷身上担的,不是爷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十几万将士的性命,是大周的天下。不过,爷每日回来,无论多晚,都会去看姑娘,只是姑娘睡了,不知道而已。平日姑娘所有的一切,爷都关心着,今日听到姑娘在帐外说话,爷从来没有在议事过程中让私事打扰过,却让暗夜出来请姑娘留步,姑娘向来是个明白人,爷的心意,暗夜都能明白,姑娘怎么会看不清?”
“你不必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收了弓箭,“回去跟你们爷讲,我等他回来。”
回到住地,小莲笑着迎上来:“姑娘,您今日回来得倒早。”我放下弓箭,打水洗手:“小莲,今晚做什么菜?”
“您爱吃的山药炖猪龙骨,还有清炒莲花菜,红烧小鸡仔。您想吃什么?我去伙房配。”小莲说。
我想了想:“王爷爱吃什么?”
小莲愣了愣:“这个小莲可不知道。姑娘,您也不知道?”她觉得有点奇怪。
我笑笑:“我也不知道。”细想想,我对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日在莲香院,我开玩笑猜众人的酒量,其实,我是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酒量的,只有允倜,我不知道。那天,他眼中淡淡的哀伤刺痛了我的心。
“去问一下无影好了。”我叫小莲。小莲应了声出去问,一会,回来道:“王爷爱清淡的东西,今天有小鸡仔,炖蘑菇好了,我家相公说王爷爱吃。”
“知道了,今天我来烧菜。”我说。
“您?你会?”小莲睁大眼,随后又笑:“不过,您就是把菜全烧糊了,王爷吃着,也会很高兴!”
我笑骂:“说什么话?我会是烧糊菜的人?”心里却是酸酸的,原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允倜对我的心,只有我在猜忌。
很久没有下厨,生疏了好多,好在灶在现代也是用过的,火候还好掌握。将四菜一汤放上桌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一般的饭时已过,允倜还没回来。
“您先用餐吗?”小莲问我。
“不,等一等吧。”我说。
菜热过三遍后,允倜终于回来,进门时,有点微微气急,显然是赶了回来的。
“等急了吧?”他歉然说。
我摇头:“不急。”盛了碗汤递给他:“先喝碗汤。”
他笑:“没吃饭先喝汤?”
“是啊,在我们那里,先喝汤,后吃饭,这样,对肠胃好。像你这样,用餐不定时的,更要注意。很容易得胃病。”我说,他垂眼一笑,埋头喝汤。我望着他,微微心痛,十几日不见,他清减了很多,脸上的轮廓越发线条分明,如刀刻一般,俊朗瘦削。
“玉儿,我脸上有花?”允倜放下碗,戏谑地说,眼睛清亮地看着我。
“花倒是没有,我只是在想,若再不见到你,是不是就会忘了这张脸了。”
“哦,会忘?”他淡淡地笑,眼中却是探究和不安。
“是啊!会忘。”我说,他抿抿嘴,勉强一笑,刚要开口,我笑着道:“所以,你不可以像这段时间一样总是不理会我,我知道你忙,再忙也要吃饭睡觉的,所以,你一日三餐的时间是我的。”
他眼睛弯了弯,嘴角上扬,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越发显得俊朗清逸:“好,”他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我没好气地把饭碗顿在他面前:“吃饭,还没开仗呢,你就瘦成这样,真打起来,你不得瘦成人干?不是说你能征善战,怎么说也应该身经百仗,要每回都这样,我看你不用做这个主帅了,迟早累跨。”
他默然,静了片刻后,说:“玉儿,那个人,是我六弟,他手下的将士,也曾经随我出生入死,都认得出脸面,叫得出名字。也曾是大周的好儿郎。”
“那个人要杀你时,可不认你是兄弟!”我大惊:“心软是兵家的大忌,你若不能释然,还是求皇上换主帅吧!”
他摇头,脸上浮现出坚毅和果决:“你放心,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