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辆大马车由百余披甲骑兵护卫,走在荒无人烟的甘凉官道之上。
故地重游的厉天途坐在第一辆大马车上,抬手伸了伸懒腰,对着身旁抱剑的苏玲儿叹道:“这马车虽大,却还是没有我们的麒麟神木车舒服。”
正襟危坐的苏玲儿微笑道:“公子,您的要求就不要那么高了,这马车已经很不错了。像墨玉麒麟那样的神兽,这普天之下又能有几只,只怕连皇帝都没那福气乘上麒麟车,您就知足吧。”
厉天途喝了一口自皇宫带出来的宫廷特供西湖龙井,细细品味之后,舒服地伸直了双腿,放于苏玲儿膝盖之上,整个人彻底仰躺了下去,口中打了一个哈欠道:“玲儿,你还是把你的昆吾剑放下吧。你不累,我都觉得累了,顺便用你那小手帮我按按腿。”
对主子脾性摸得极为透彻的苏玲儿明知厉天途是借故让她放下手中昆吾剑,倒也不点破,索性如了自家公子心愿,腾出一双嫩生生的小手在厉天途大小腿上一阵敲打。
外面风沙不小,但马车内醉卧美人膝的厉天途眯着双眼,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昨日宫图回京之后,却带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这段时间盘踞江南的天魔教倒是没什么异动,只是三日前“暗魔”鬼无神突然带了几个高手朝蜀中而去。厉天途有些摸不准天魔教的意欲何在?不过,有一种可能是存在的。鬼无神要取道吐蕃前往西域,暗中行刺李老都护?
厉天途忽地猛一睁眼,问道:“玲儿,还要多久能到西州城?”
苏玲儿一怔,停下手中动作扳指算了算,喃喃道:“公子,我们大前天出发,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应该是快到兰州了。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兰州距西州大概还有十日左右的路程。”
厉天途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天魔教鬼无神轻装而行,江南到西州路程虽比自己远了两倍,但极有可能比这臃肿缓行的车队还要先到,李老都护危险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苏玲停下手中动作,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朝一直跟着马车的宫图招了招手。
宫图纵马靠近厉天途,疑惑道:“楼主,怎么了?”
厉天途压低声音道:“告诉袁都尉,把车队速度提高三成以上,我限他七日之内必须到达西州。”
宫图点头,轻扬手中马鞭,朝十丈以外的车队前头而去。
厉天途回身进入马车,没头没脑道:“希望还来得及。”
莫名其妙的苏玲儿忍不住问道:“公子,什么还来得及?”
厉天途低声回道:“天魔教要插手西域战事了。”
苏玲儿捏紧了双拳,下意识想把右手伸向平躺在马车右侧矮几上的昆吾剑,手伸到一半之时似乎想起了厉天途先前的话,终于还是把手又收了回来。
原本被天魔教搅得有些心烦意乱的厉天途见到苏玲儿畏首畏尾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阵好笑,轻声道:“玲儿,你若手上真的闲不住的话,谈个曲给公子听听如何?”
伸手便已后悔的苏玲儿看了看矮几下那个盛有“太古遗音”的琴盒,一脸兴奋道:“公子,我能用这‘太古遗音’?”
看着跃跃欲试的苏玲儿,厉天途恍然道:“我说这次为何你要坚持带这‘太古遗音’,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苏玲儿俏脸微红,昵声细语道:“公子,您该知道,玲儿也是粗通音律的,自然对这太古名器极为喜爱。”
厉天途摆了摆手,笑道:“那公子我洗耳恭听了,也瞻仰下这太古名琴的初音。”
苏玲儿噗嗤一笑,将‘太古遗音’从琴盒拿出,横放于案几之上,并侧身而坐,右手指尖轻拨琴弦,‘太古遗音’发出一声轻鸣,入耳声音清和中正,极为赏心悦目。
试过琴音的苏玲儿对眼前的古琴极为满意,一首抑扬顿挫的曲子很快从马车之内传出,余音远播,让车队周围倍感无聊的骑兵们精神一震,疲惫尽去。
统领这一百名护卫精骑的是羽林军六品虎贲都尉袁青山。天朝军制当中,能被冠以虎贲称谓的,一军之中也不过三两人而已。袁青山十六岁从军,至今二十余载,曾随北冥老帅平过回讫,跟大将军薛让攻过高丽,称得上身经百战。天朝平定高丽之后,因在高丽战功赫赫,被大将军薛让推荐进入京师羽林军中,任正六品的虎贲都尉。
宫图一脸吊儿郎当来到队伍最前方,待与袁青山并骑而行后,漫不经心说道:“袁都尉,我家楼主说了,车队行进速度太慢,该提速了。”
微微一顿之后,不待袁青山回应,宫图又傲然道:“七日,我家楼主只给你七日时间。”
第195章 铁血袁青山(一)()
领军的袁青山在出发之前已被上司告知此去西域怕是要有去无回了。在军中一直中规中矩的他虽然算不上玲珑剔透,但也有些明白自己极有可能是受了薛大将军兵败西凉的影响。袁青山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只是可惜了这次跟他来西域的一百羽林军弟兄,这可全都是羽林军中的精锐之士啊。西凉之战他虽然没有参加,但他听的最多的还是此战非统帅之过,而是吐蕃兵力空前强大,再加上天朝军中内部矛盾重重所使。几个跟他要好、又侥幸活着回来的军中兄弟不止一次跟他抱怨,号称十三万的天朝大军,薛大将军能用的不足五万之数,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更有那个一直与薛大将军不对付、阴险自私的凉州大都督封千里在后面扯后腿,此仗若是还能胜的话就堪称奇迹了。军中更有小道消息传出,若不是封千里暗中阻挠,致使军中后勤粮草迟了两天到达前线,十万征西大军也不至于溃退的那么快,甚至自始至终封千里那三万凉州铁骑都是一触即止,毫发无伤。
心中正为薛大将军抱不平的袁青山被宫图突然打断了心绪,轻蔑看了这个放荡不羁一身流里流气江湖气的统领府侍卫一眼,不紧不慢道:“带着这么多车马和辎重,已经速度不慢了。此地距西州还有两千余里,七日到达,宫侍卫在和我开玩笑吧。”对于那个年龄比他还小十余岁,只是靠着严无悔大人推荐无一丝军功便已官拜正四品京师禁军统领,甚至在金銮殿上口出狂言要以一人之力轻退吐蕃三十万铁骑的毛头小子,袁青山更无好感。
杀人如草芥的杀手之王宫图何曾被人如此蔑视过,右手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半露杀气,不怒反笑道:“姓袁的,你信不信杀你我只要一剑?”
宫图此言一出,袁青山未见动静,其身后的十数名羽林骑兵却齐齐将腰刀出了鞘,似乎只要袁青山一声令下便可将宫图斩于马下。
被宫图激出了铁血之性的袁青山挥了挥手,只是眼中轻蔑更盛,嘿声道:“看出来了,宫侍卫手上人命倒也不少。只可惜…”
袁青山突然语气一转,厉声道:“只可惜边陲战场上被老子斩过的异族敌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我袁青山面前露杀气,岂不可笑?”
宫图不甘示弱冷笑一声,最终还是忍下内心冲动掉转马头而回,同时还不忘回击道:“比人多吗?姓袁的,莫以为宫某是怕了你。若不是怕耽误了楼主行程,定要让你试试宫某一剑之威。”
马车内,苏铃儿一曲作罢,迟疑地看了厉天途一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一脸意犹未尽的厉天途笑道:“外面差点都要打起来了,还是先停一停吧。”
心神一直沉浸于曲中的苏铃儿愕然道:“这个时候难不成还有不开眼的贼人截道不成?”
厉天途微笑不语,只是指了指马车右边低垂的幔帘。
苏铃儿忍不住一把掀了起来,却看到了马车外的宫图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不知为何,得见这一幕的苏铃儿心情大好,雪白的俏脸似笑非笑看着宫图慢悠悠道:“这不是杀手之王大人吗?谁那么大胆敢若您老生气?”
宫图自然知道自洛阳珍宝阁一战后苏铃儿一直对自己心怀敌意,闻言不由心虚地看了一眼这个统领府最受宠的小丫头,忽然觉得当初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所以才会落得如今天这般被动。他不由庆幸近些日子性子改变了很多,不然的话若是依着以前的脾气一怒之下把刚才那个叫什么虎贲都尉的头头给斩了,以楼主的性格绝对轻饶不了自己。
看出宫图明显有了服软之意的苏玲儿一脸得意,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掀开车帘的初衷。
厉天途对小丫头的得意忘形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语带赞赏道:“宫图,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得了厉天途称赞的宫图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意,咧着嘴自嘲道:“能不长进吗?在江南道每天都要在天魔教那几个魔尊面前打转,那可是瞪一眼都能让我吓得肝颤的大人物,我若是再不长些记性,这条小命只怕就要搁在江南了。”
说到这里,宫图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白眼一翻道:“楼主,你不会是为了你身边那个小美人公报私仇,故意坑我去江南天魔教老巢吧。”
厉天途尚未出声,苏玲儿率先不满地哼了一声,为自家公子抱不平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那么冷酷阴险。”
厉天途轻笑了声,淡然道:“你若真是愚不可扶之人,那还不如直接死在江南好了,免得堕了曾经的江湖第一大派细雨楼和丁一方的威名。”
瞬间感觉有些招架不住的宫图闷声闷气道:“果然是宁惹鬼神,莫惹女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苏玲儿气极,正要发作,去被厉天途一把拦了下来,只得气鼓鼓将身子挪到马车另一侧,眼不见为净。
厉天途趁机出了车厢,看着心不在焉的宫图,缓缓道:“袁青山武功虽不如你,但你若想一剑杀之,也是极难。”
宫图猛然抬头,对一向看人极准的厉天途之语深以为然,也失了反驳的心思,有些颓然道:“也许吧。”
相处日久已将宫图脾性摸得通透的厉天途并没有一究到底,而是不无感慨道:“似袁青山此等身经百战刚正不阿的铁血军人,对国家,对万民的作用要比你我等江湖人要大的多,他们就算死也要死在边疆异族的铁马铜尸之上,马革裹尸而还,绝不该死于同族的江湖仇杀之中。”
马上的宫图很诧异已官拜三品武将的厉天途会以江湖人自居,更是被厉天途的一番实实在在丝毫不显虚浮的豪言壮语说的脸色一红,满脸苦涩道:“楼主,宫图只是一寻常江湖客,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杀我,我必杀人。仅此而已。”
厉天途知道纯粹的江湖人讲究的便是此等快意恩仇,倒也不以为意,轻叹道:“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其实你能这样想也算不错,简单点心不受负累。”
赶车的老于头诧异地撇了两人一眼,只觉眼前两位大人的愿望实在过于宏大,能赶好自己的马车,闲来喝几口小酒已是他生平最大的心愿。至于提刀杀人,马革裹尸,他是万万不敢想更不敢做的。此去满地战乱的西域边疆,希望莫丢了小命就好。
老于头的小心思厉天途全然不知,他突然低喝了一声,“我去跟袁将军谈谈。”
第196章 铁血袁青山(二)()
宫图会意,纵身提气一跃而起,窜到了路旁一胡杨树粗大的枝叉上,让出座下马匹。只是却在厉天途策马疾行之后也不下落,坐在树杈眼望远方低矮的连绵群山,细细思量厉天途刚刚略显粗糙却寓意颇深的金玉良言,一时失了神。
“袁将军,”厉天途领头之后,故意压下了马速,沉声道:“我知将军对这次差事极为不满,但却不知将军为何对我意见如此之大?”
袁青山冷声道:“属下自然不敢对厉统领有意见,只是宫侍卫说话太不中听而已。”
厉天途淡然一笑,心知现在让袁青山推心置腹太过不现实,也熄了心思,漫不经心道:“袁将军可知我们此行究竟为何?”
袁青山愣神道:“难道不是为了代皇上宣旨和送厉统领到安西就职?”
厉天途目视前方,神色平静道:“如果再往深处想呐?”
袁青山不是没有往深处想,而是思索了一路一直未曾想明白过。以安西都护府目前的处境,除了强撑一段时日之外,落入吐蕃之手是早晚的事。所以,天玄都要越级封赏李老都护,那是拿命换来的荣誉,这一点朝堂之人都是心知肚明,其根本目的还是想要李老都护多撑一段时间,好给地处中原腹地的天朝以喘息之机。
他想清楚了上半部,却始终想不明白下半部。封赏李老都护只需轻车从简或是昭告天下便可,犯的着再赔上一队羽林精锐吗?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次宣旨大臣还是从前京师禁军统领之位擢升到安西副大都护的天子红人厉天途。
朝中多数大臣都以为厉天途是失宠了。但从这次负责护卫任务的一百羽林骑兵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以及被上司告知自己带的这队羽林精骑不用回京,直接随身保护厉天途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众人的推测都是错的。厉天途还是那个受圣宠眷顾的天子红人,没有一丝改变。既然如此,厉天途这次远赴数千里就任安西副大都护之职究竟为何?
袁青山不明白,他也不服气,所以他对厉天途意见很大,要把自己和这一百多羽林兄弟的性命交到厉天途手上,他更不甘心。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回道:“属下莽人一个,只知道服从上级命令,对那些政客们的勾心斗角的权谋之术不感兴趣。”
被人无意间暗讽了一把的厉天途也不恼怒,轻声说道:“袁将军现在一定会认为目前西域之困局除了吐蕃主动退兵之外无人可解吧。”
袁青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沉默不语,看着己方疆土被敌国逐渐蚕食,对于一个如他这般欲将毕生奉献于军旅的铁血军人而言,是无与伦比的奇耻大辱。
越往西行,边塞之风越盛,未着盔甲衣衫单薄的厉天途衣袂随风而动,也不去注意袁青山的异常反应,而是平淡道:“天魔教三大魔尊之一“暗魔”鬼无神已经从江南道出发,从蜀中横越昆仑到吐蕃,再取道吐蕃罗些城直往西域,目标应该是安西大都护李埠,我此行的目的明是接任安西副大都护之职,实则是为了保护李大都护不受天魔教和吐蕃大罗宫高手相胁。若是李大都护不死,坐镇大后方易守难攻的西州城,即使吐蕃尽出四十万铁骑,凭六万精锐安西老卒也可顽抗一年有余。西凉封千里的三万西凉精骑未伤及根骨,虽不能完全指望得上,但也有威慑之效,蜀中华大都督的三万蜀中铁骑已经开拔到蜀中和西域的交界处。所以,吐蕃东疆大非川戍边的十万兵马绝不敢动。剩下三十万对天朝安西兵就看谁能坚持的久了。朝廷一开始打的便是如此主意,所以陛下宁可舍下九公主。目前来看,我朝的初期目的达到了。”
袁青山眯着双眼,看着纵马黄沙摇曳冽风中的那一袭瘦弱青衫男子,回味着对方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以前的不明白和不服气也都在一刹那随风散尽。只是戎马半生性格耿直的他却说不出那些怯弱服软之话,直接了当道:“厉都护,我保证七日之内到西州就是。”
厉天途一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的表情,轻轻拍了拍袁青山肩膀,不再多言。
不待厉天途离开,袁青山便说到做到,扬起结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马屁股上,一马当先,同时高声喝道:“弟兄们,提速了。”
行程加快之下,不消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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