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开始就没有好处,那也不会抱怨,偶尔得了个好处,倒要谢天谢地了;若是要她把吞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那却是难了。更何况平琳一开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经要她交出二十两出来。
虽说她管着院子里的差事,是捞了不少,但这院子里的开销,姑娘的胭脂水粉头油花儿,哪一样不要钱?而且,虽说她是贪了些,可到底也没有薄待了平琅,给平琅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买,这一月下来,总共也就贪了十五六两。这也不能她一个人全得了啊。和她一起的萧婆子,本来关系就好,又帮衬了蛮多,也得分她一些,院子里的小丫头也得买些花儿粉儿打发一下,剩下的也就七八两,都借采买的时机分批转回家了,现在管她要银子,一下还是二十两,就是她没有贪这银子,她也拿不出来啊。这十一姑娘也太狠了些,而且,她又不是她们恣情小筑的正经主子,凭什么管她要银子?麻婆子心下一横,索性就冲出了远门,在外面撒起野来,既然她们不给她活路,那她也豁出去了,最多不过是给撵出去了。像她们这些婆子签的又不是终身契,而且她麻大娘,还怕她们能把她怎么着?捞了这七八两,也能给家里的娃儿定一个媳妇了。
平琳一见那麻婆子冲了出去,也傻眼了,还以为她要去找嬷嬷们告状,等她们追到院子外,却见麻婆子竟就赖在地上又哭又嚎的撒起泼来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平琳当下心里就有些暗悔把话说的绝了,若是给个回旋的余地,这麻婆子也不至于如此。其实,平琳虽然开口就是二十两,但也没真指望她拿出这个数来,只不过想逼一逼她,让她尽量吐出多的来,谁晓得这麻婆子竟一下子给吓得干脆翻了天了呢?但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大,平琅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婆子和那些不知内情,只晓得麻大娘平时待她们好的不懂事的小丫头都一窝蜂的围了过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是骑马难下了。
平如这时却又开口了,只见她款款的走到那麻婆子的面前:“大娘,您又何必叫这些丫头们为难呢?就是在姑娘这儿受了什么委屈,也还有管事娘子、嬷嬷们为您做主。这在外面大吵大闹的,不但让别人看了笑话,也失了大娘的体面。这晓得的,知道是大娘受了委屈,气不过才这样的;那不晓得的,还当大娘是个不晓事的,仗着年纪大,倒骑在主子头上了呢!”平如的语气温柔,一幅善解人意,关心下人的主子姑娘的样子,只是说到这管事娘子、嬷嬷们、做主这几个字的时候加重了一些口音。这怂恿之意,溢于言表。
听了平如这话,那麻婆子心中一凝,这嗓门儿就笑了,只是故作抽泣。刚才她一时激愤之下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想吵得人越多知道越好,闹的这平琳没了面子,也解了心头之恨了。就是被赶了出去,说到底也不算亏了。就是豁出去,也得扯下这平琳姑娘的一层皮来。
可现下听了平如这话,如果继续吵下去,落了个奴大欺主的名声,却是不好了。这麻婆子也是个老成精的,这会让回过神来,头脑也清醒一些了,也意会出平如的言下之意了,刚才她一听平琳说要把她架去找管事文娘子,她自个儿就先怯了。这才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这会儿回转神来一想,看这十一姑娘不依不饶的样子,这事儿捅到文管事那儿是迟早的事,与其到时处于被动的位置,还不如自己主动去管事哪里认个错儿,求个情,再诉一下冤,倒还好些。
这么一想,这麻婆子也不用人拉,不用人扯,自个儿推开几个拉扯着她的大丫头,一骨碌的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用手拍衣服上的灰,对着平琳就道。
“也不敢劳姑娘的大驾,老奴自个儿这就去见管事的去。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老奴虽说在这院子里事儿管的不好,不合姑娘的意,但也不过是自个儿人笨嘴拙,不会办事罢了。倒也担不起姑娘欺上瞒下,贪主子银钱的罪名,这就去见了管事的,老奴也还是这个说法。也不用姑娘找人架老奴去了,老奴自个儿去,找管事的评评理去。”
说完,就欲走人。
平琳此时心头暗自叫糟,这叫丫头架着去跟她自个儿去完全是两码子事。
前者,首先就会给人一个印象,是这奴才犯了错才会被架了来,是这个奴才犯了错,她这个主子不要了,想打发出去;而后者如果去管事的那里哭诉,倒显得她这个主子容不了人,也说明她这个主子治下无方,竟然连个下人也管不服,到还叫她告到管事那里去了。
这事实在说起,她原野没有确实抓到这婆子什么贪赃的证据,这婆子的房里叫人搜遍了,也确实没有多余的银两,顶多只能说明着婆子管事不理,到管事文大娘面前了,恐怕还真被这婆子倒打一耙了。而且,这本身平琅院子里的事,结果平琅这个正主儿倒没说什么,反而是她这个姐姐越俎代庖代她出满训人,这多少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罪名是跑不了了。平琳心里对平如是恨到咬牙切齿的了,不是她在这里插上一脚,这婆子会想到自个儿去告状吗?平如,既然你不肯消停,那从今以后,我们势不两立,我也不会叫你好过。
平常眼看着平如这一挑拨,事情也是越闹越大了,虽说是跟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可眼看一场风波就要起来了,她心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前一段时间的平和日子似乎就要随着这一场风波一去不返了。平常不自觉的将求救的眼光看向平福。
这时,平福,平寿,平碧几个也都赶了过来,默默地和平常一个站在一起了。她们三个今天却是一起在平寿那里,刚开春,平寿素来身体底子差,夜里不小心没盖好被子却着了些凉,平福这些天便往她那里走的勤些,监督她按时吃药。平寿素来是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的,只有一条,特别怕苦,让她喝个药不连哄带劝又带吓的,她就喝不下去,加上一生病就任性之极,别的还好说,让她和药就是万般困难。平寿的几个大丫头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头痛了,往往都要向平福求救,也只有平福才镇得住这时候的姑娘。刚巧平碧也在她那里,平寿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最不喜管闲事的。因此她院子里的丫头也是跟她一样,素来是关起院子来安分守己的过日子的。
这消息却是平福的大丫头梅白叫人送过来的,本来梅白听了小丫头的回报也不打算掺和这个闲事的,自家姑娘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五姑娘,十一姑娘现在对自己姑娘的态度也与以往不同,这从去那两个院子里玩的小丫头的嘴里都能听出来。据说,那两个院子里的小丫头们都被严重警告过了,和别的院子里的人玩没事,惟独不许和她们暗香院及凌波阁的人来往。但又听小丫头说平常她们几个也搅合进去了,她却是不敢擅作主张了,几位姑娘的情意她也是晓得的,赶忙叫小丫头过来给姑娘通报一声,让姑娘自个儿拿主意吧!
平福一听平常她们几个也在这里,哪坐得住,当下就要过来,哪晓得平寿躺在床上也不安生,非要跟着一起来,她的病虽说不重,但着了风也是不好的。平福只得让她厚厚的裹了好几层,三人这才赶过来,来的却是比平如晚些。
然后,等她们到来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份上了。虽然平常的眼光向自己看了过来,平福却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这些天平琳对自己的敌意昭然若揭,若是自己出面,恐怕平琳恼羞成怒之下情况更是不堪了。
“是谁要见我啊?”这时一个拖得长长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回头一看,竟一时没有注意到,这管事的文娘子却是什么时候已经来了。
第六十五章 热 闹
管事文娘子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要不怎么都说大人物爱带几个跟班呢?确实是气势十足。
文娘子的眼往这四周一扫,大伙儿就气也不敢出,噤若寒蝉了。
平常只觉得被文娘子扫过时,背上的寒毛似乎都竖了起来,那眼神并不是锋芒毕露的凌厉,却叫人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自个儿从里到外没有穿衣服似地,全暴露了出来。平常疑惑地摇了摇头,一转眼,那种感觉却又没了。
好了,这下,真的惊动了管事的了。平常的心里在哀叹,侧过头去瞧平锦,却见她的面上流露出隐隐地兴奋之色,看见平常瞧她,还伸出手来拉住平常的手,瞧她挤了挤眉,眼下之意就是,今天跟我来对了吧!果然有好戏可看啊!平常哭笑不得,像这种好戏,也只有你那锦儿姐姐喜欢吧,自个儿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看着怪心惊胆颤的;转头又瞧见平康同锦如出一撤的表情,果然不愧是一个院子里长大了;平安就正常多了,不过,是不是也正常得太过分了呢?看她那样子,竟然似乎打起了瞌睡。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随即又被人压了下去。平常回过头,却看平寿大概是见风了,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忙往平寿的旁边站了站,好歹能挡点风。平寿发觉了平常心细的行动,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平福又把平寿的罩的斗篷给紧了一些。
平碧看见她们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涟漪的莫名×××,但很快却又将这丝突如其来的感觉掐灭在了心里,这种的感情,只会成为弱点,她平碧不需要。
平常这时却带着两个丫头,悄无声息地已退到了平碧旁边,既然管事的已经来了,这就没她什么事了。管它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理,反正她看平琳姐妹笑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平如的心里满是快意。转头平碧望着平寿她们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羡慕及随后的漠然被她收到了眼里,不由起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对平碧的感觉是复杂的,但在这院子里,也只有平碧是哪个可能会在她有危机事出手帮自己一把的人了。同是一个村出来的人,即使心里有厌恶,有看不起,但似乎在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有那最一份最深最浓的乡情吧。虽然两个人每次见面几乎都会恶言相对,但在对方出于不利时却总不会落井下石。所以,她曾经也想在这园子里有真心相待的朋友,当时选择了出身书香之家的平琳平琅,在她意图讨好平琳平琅融入她们的时候,平碧是提醒过自己的,只怪,自己当值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才落得个被人捉弄的下场。被人捉弄是小事一件,村子里遭了灾流落在外时,什么苦没有吃过,怎么对待没有受过,她恨的是平琳平琅糟蹋了她心中对于情谊的最后一丝祈望,从今以后,自己再也无法拿出真心对人了。最后一抹天真被生生抹去的滋味,是这么地痛,痛得她只想让平琳平琅也尝尝这种滋味。看着平碧的眼神,在与平常她们的交往中,她也心动了吧!可是,她们都是一样处境出来的人,平碧也早就经历过了什么,再也无法拿出纯粹的真心来对人了吧!那种眼神,只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能一看就明白。
没人说话,除了平寿偶尔的咳嗽声,场中一片沉寂。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名叫叶公。他啊,喜欢龙喜欢得不得了,墙上挂的是龙画,身上戴的是龙纹的玉佩,家里的酒杯、酒壶上刻得也全是龙。结果有一天,龙真的出现在他家了,他却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眼下的情景可不就是这样?
刚才管事的文娘子没来的时候。平琳也想见,马婆子也想见,这回人真的来了,一个个却都呆若木鸡地呆在那里,仿佛这来的人不是文娘子似地。看来这嘴巴里嚷嚷一下那是容易地很,真见到了人,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管事文娘子扫了一眼四周,含笑道:“今儿个可真热闹,敢情我们惜春园的事情就这么清闲,清闲到这丫头婆子们都在这里看戏,连自个儿的差事也不做呢?”
文娘子的语音很是柔和,但这些下人丫头婆子一个个听了就跟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似地,立马如群走兽,一哄而散、特别是那些小丫头,着通风报信也快,着撒起脚丫子来跑得更是跟兔子似地,一溜烟就没影子;那些年纪大的婆子,当时偏好凑这个热闹,看得高兴,也没有想要到文娘子来得这么快,她们可没有这些小丫头腿脚这么利索,也是,她们溜起来可比这些小丫头讲究技巧,挑那些有树有林的一方左拐,又一弯,就不见踪影了。直看得平常咋舌不已,果然是姜还是老的辣、
也难怪这些人散的这么快,说起来这管事文娘子,也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当初这园子里要设管事之职时,天天往宫嬷嬷屋里跑得婆子那是一个比一个多,这手里的礼物是一个比一个重,最后却选了文娘子这个年纪较轻、资历也不算太久的做了管事。
这院子里不服的婆子、丫头也不是一个两个。谁晓得着文娘子看着文文弱弱,不像个厉害主儿,打下人婆子丫头少,也少有打骂苛责,但处事却极是果断。凡是犯了园子里的规矩的,一律但规矩处理,赏罚分明,又不讲人情。这时日子久了,园子里的人也都晓得了,只要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做事,着文娘子就是个菩萨,这若是不安分守己,偷懒耍滑,落到了她的手里那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一顿板子下来,伤筋劳骨不说,丢了差事那就事大了。而且,一旦犯到她的手里,她着本子里都是有记录的,凡是着当月犯了错误被记录的,着当月的月钱就减一等。但这文娘子赏起人来,也是有名的爽快,凡是干得好的,层层报了上来说,只要查有实据的,立马撤下原来报赏的人,并且还要查处管事婆子,更不用说因此被管事婆子打压了。因此,这几年下来,在这园子里威信极高,众人没有不服的。
见闲杂人等清场得差不多了,文娘子的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现在就看要怎么处理这事了。文娘子的心中先就对着新来的十一姑娘有些不喜起来,着园子里来了这么多姑娘,也不见别人整出什么事来,偏她一来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显是个不安分的,又本事不足的,她最是不喜的就是这种人了。
到底是麻婆子,年纪大些,经历也多些,再说在这园子里呆的时间也久些,对这管事的了解也深些,晓得她是个公正贤明的。因此,愣了一下倒也很快就回过神了。把他们这些有些各种各样坏毛病的婆子分到这些姑娘的院子里,存的是什么心,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们这些婆子私下也是晓得一些的,不外乎借她们来锻炼一下姑娘们的管家能力。因此,她们历来耍些奸偷懒捞些好处其实心里也没有太担心,原本嬷嬷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果姑娘厉害些,管得住她们,她们也就安安心心地赚些月例银子,反正也比别家优厚,这样的好差事,不要说是在扬州城,就只整个天下,又有几个舍不得花这个血本?不得不说,夫人和嬷嬷们在训练这些姑娘上头,是不遗余力的。
因此,这回见了管事的,虽是慌张了一回,也不过是一下子见着上司管事的一种本能的惧意罢了。这一回过神,麻婆子便迅速冲到文娘子面前,扑地一声就跪下了,这眼泪就跟自来水似地流了下来。
“文管事,请为老婆子作主啊!”
说完,就把头在地上连磕不已。
文娘子却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姑娘们这边,福了一礼,“给姑娘们请安了。”
“大娘不必多礼。”平福连忙道,虽说平琳对平福并不心服,但这种场合,一向便是由平福出面应对,这也是惯例了。因此,除了平福,倒也并无无人开口。而且,众人都稍微后退了一些,把本和平寿一起在后面的平福给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