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仪毫不考虑地,替吴天才斟了一杯酒儿,含笑说道:“好,多承吴兄厚爱,我们便请杜康作证,杯酒缔交!”
吴天才举起酒杯,与沈宗仪一起饮尽,含笑缓缓说道:“沈兄,我告诉你一件怪事,可能你不会相信?……”
“惟有不羁之人,才逢怪异之事,不论吴兄见告何语,沈宗仪均深信不疑。”
吴天才又举箸挟了一只朝天椒,蘸些酱油,投人口中,扬眉说道:“我不单不知道愿出千两黄金,聘我保护之人,是何身份,也不知对他构成严重威协者,究竟是何人?何物?仰或何事?沈兄可相信么?”
沈宗仪点头道:“小弟相信,但觉其中似乎妙趣无穷……”
吴天才笑道:“可惜小弟所去之处,路程不近,否则沈兄若有雅兴,倒可以一同前往,看看这场定有无穷趣味的热闹!”
沈宗仪方想询问吴天才是去何处?耳边突然听得有人在洒馆门口,高叫一声“卖鱼……”
从这声中气极足的“卖鱼”叨喝中,可以听出卖鱼人绝非流俗,似乎是个武林高手?
跟着有位身材又瘦又矮的白发渔翁,提着一只青色鱼篓,走进店来。
吴天才口内低低“咦”了一声,向沈宗仪笑道:“沈兄,我们说着怪事,怪事便来,这位白发渔人,身材矮瘦,语音宏亮……”
沈宗仪接口道:“我一听叨喝之声,便知绝非寻常渔翁,是位江湖人物……”
吴天才低声笑道:“小弟正要为沈兄略为补充,恐怕还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而是号称‘天南六凶’之一秉性凶残无比的‘要命渔翁”……”
“天南六凶”是第一流的绿林煞星,故而沈宗仪听得目光一亮,但却随即收敛地,淡笑一声说道:“竟是这等凶人么,可惜我雄心早灰,淡于世事,否则……”
他的话犹未了,那白发渔翁业已走进,并就在桌旁止步,目注沈宗仪,堆起满面笑容说道:“这位相公,买老汉两条鱼吧……”
沈宗仪知道倘若吴天才所料不差,则白发渔翁,单向自己卖鱼之举,可能便含有甚么衅意了?……
他真气暗凝,劲布周身,表面上却相当和气地,含笑问道:“老人家要卖的是甚么鱼?”
白发渔翁答道:“是又肥又大,味极鲜美的‘镢鱼’,相公要几条呢?”
沈宗仪“嗯”了一声,目注对方手中的青色鱼篓,含笑说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春光旖旄,桃花盛开,正是鳜鱼肥美季节,老人家不必再找别人,干脆把篓中鱼儿,统统卖我算了!”
白发渔翁大为高兴地,向沈宗仪连连躬身笑道:“多谢相公,多谢相公……”
就在他连声“多谢”,正待举起那青色鱼篓之际,吴天才突然喝道:“且慢!……”
沈宗仪是内家高手,听得出吴天才似乎在这轻轻一喝中,施展了振声启了的上乘神功……
白发渔翁闻声怔了一怔,向吴天才投过一瞥诧异目光?
吴天才伸手一指沈宗仪,双眉微轩,淡淡说道:“老渔翁,这位沈相公是我好友,你篓中那几条腹内藏有花样的鱼儿,不必卖给他了……”
白发渔翁想不到鱼腹中所藏有花样之事,竟被吴天才识破,并叫了出来,不禁向吴天才瞪了几眼,目中闪动奇光,嘴角一掀,讶声问道:“尊驾何人?虽然有些眼力,但当世武林中,恐怕还没有几人,能对我老头子发号施令!”
吴天才笑了一笑道:“好,我也试试你们‘天南’绿林道中之人的眼力……”
语音了后,先从怀中取出一柄长约八寸的黑色小斧,放在桌上,向白发渔翁问道:
“‘要命渔翁’鲍当家的,你认不认得这是何物?”
那“要命渔翁”目光微注,似乎全身一震,失声答道:“这……这有点像是‘九幽鬼斧’嘛?……”
吴天才笑道:“果然不错,有些眼力,再看看这一件如何?……”
话完,又从身旁解下一张才尺许的金色小弓,与那黑色小斧,摆在一处。
“要命渔翁”脸上惊容更甚地,立即说道:“这……这是‘九天神弓’,尊驾既怀‘九幽鬼斧’,又拥有‘九天神弓’,莫非……”
吴天才冷冷道:“鲍当家的,不必查问我的来历,就凭这‘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我要你别再向我的朋友卖鱼,你给不给这个面子?’“要命渔翁”适才本已满面凶狞之色,如今竟突然变得和颜悦色地,一抱双拳,点头说道:“好,鲍子铭敬如尊命!”
话完,向吴天才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店而去。
沈宗仪看着吴天才,含笑说道:“多谢吴兄,帮小弟度过这一场意料不到的灾厄……”
吴天才灰头笑道:“‘要命渔翁’鲍子铭,虽是‘天南六凶’之一,但幽磷磷火,终难比中天皓月,故而,沈兄不必谢我,我这多管闲事之举,可能不是救了你,面是救了他昵!”
沈宗仪失笑道:“鲍子铭不愧有‘天南六凶’之名,他虽怯于吴兄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不敢拂逆,遵命退去,却仍心肠狠毒地打了我四样暗器!”
吴天才“哦”了一声,脸儿顿时红了起来……
沈宗仪笑道:“吴兄不必在意,他是在桌下施为,攻击我腿足之间,故而你未曾发现……”
说至此处,伸手从青衫下摆之上,取下了三根墨绿金针,和一根紫色小刺。
吴天才双眉方挑,沈宗仪面含微笑,又复说道:“我答应买鱼,他向我说‘多谢相公,多谢相公’时,发了三根小针,最后向吴兄告别时,又发了一根小刺,但双手毫无动作,暗器却能随意发出,委实险恶厉害,并从他不打我要害之举看来,这三针一刺之上,定淬有无伦剧毒!”
吴天才道:‘沈兄是早有防范?……”
沈宗仪笑道:“这就要感谢吴兄了,苦非你看破‘要命渔翁’鲍子铭的身份,我怎会暗凝真气呢?护住全身,难免要遭受一次大厄,甚至丧失性命了!”
吴天才“哼”了一声,收起桌上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长约八寸的白色令箭。
沈宗仪目光细注,看出这根令箭的一面已被红色小字写满,另一画也写了几十个宛若蝇头的红色小字。
这时,吴天才点手唤过店家,索取笔墨。
等店家送来,吴天才便提笔在那令箭之上,又写了十一个小小字迹。
沈宗仪的目光何等犀利,又与吴天才同桌用酒,坐得极近,自然一望便知,他写的是“要命渔翁子铭,鬼斧裂脑”字样。
吴天才仿佛极工书法,这十一个字儿虽小,他仍用“双钩体”,不惮多费一倍以上时间地,全以“双钩”钩出。
换句话说,令箭之上,其他的字迹,都是红色,只有这十一个字儿,却是外黑内白。
沈宗仪看罢,微一思恃,便自心内恍然,向吴天才含笑问道:“吴兄,你这根小小令箭,大概是‘追魂令’吧?”
吴天才点了点头,替沈宗仪斟了一杯酒儿。
沈宗仪又道:“那‘要命渔翁’鲍子铭,这一被吴兄写上‘追魂令’大概便等于名登鬼录?”
吴天才道:“沈兄莫要笑我残忍,小弟向来作事,只凭一已好恶,哪管甚么武林规矩,和江湖清誉,并最容不得鲍子铭这等阳奉阴违,故意和我捣蛋的刁恶之辈!”
沈宗仪笑道:“这‘追魂令’上字迹,为何有红有黑,并以双钩体书写,吴兄能否略加解释,使小弟一开茅塞?”
吴天才举杯饮酒,并又剥了一枚蒜瓣,投人口中大嚼。
刺鼻蒜味,扑人而来,沈宗仪强自忍耐,因知吴天才孤傲倔强,遂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吴天才吃完蒜瓣,喝完杯中酒儿,方似有了决定,向沈宗仪点子点头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好,我们既已请杜康作证,杯酒缔交,我便把这桩秘密,告诉沈兄便了。”
沈宗仪笑道:“吴兄请慢说,小弟大概可猜出一二,大概红字是已被吴兄执行所判死刑之人,白字则系尚未……”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说,便自点头一笑,接口说道:“对了,沈兄猜得不错,白色字迹者也,正是尚未执行之人,即以‘要命渔翁’鲍子铭而言,等我用‘九幽鬼斧’将他裂脑处置后,便蘸其鲜血,将双钩字体中央的白色部分,染成红色!”
沈宗仪静静听完,忍不住地,把眉头略为一皱!
吴天才委实八面玲珑,反应极快,一见沈宗仪的神情,便含笑问道:“沈兄是否见怪小弟过分残酷,心狠手辣?”
沈宗仪既知吴天才极为高傲,怎肯直言相责,只是旁敲侧击地,尽量措词委婉,含笑说道:“治乱世,用重典,对恶人,用重刑,自然属于正理,但请吴兄在判邢之前,先需仔细衡量此人,是否十恶不赦之徒,有无几分可恕之道,以整个武林正义为前题,莫以一已好恶为依归,有道是,能放手的且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
吴天才听至此处,“哈哈”一笑,推杯问道:“沈兄莫加教训,此地乃东西交通要道,请问沈兄欲往何处?是西行?还是东行?”
沈宗仪不愿说出自己是往“白水镇”,但也不愿慌言,遂设法变通,含笑答道:“小弟所去之处,路途甚远、乃是西行。”
吴天才相当识相,也不追问,只是扬眉说道:“小弟本来也是一直往西,但如今却因事须中途改道,往南方转上一日半日,沈兄若酒兴已够,便上路吧,我们尚可同行二三十里,再复分袂。”
沈宗仪含笑点头,抢先会了酒帐,与吴天才双双出店,飘然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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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峡谷七杀
一路之间,两人互相交谈,均觉对方见识高远,心中越发钦佩。
但走出十里左右,地形有些特殊。
两山夹立,一谷甚狭。
沈宗仪目注处,双眉微轩,向吴天才含笑说道:“小弟业已遭受两次险谋暗算,假如对方不肯死心,则这条狭谷,乃是最好下手之处,吴兄请小心一些,莫要受了鱼池之殃,令小弟太以过意不去。”
吴天才“咦”了一声,看着沈宗仪,扬眉问道:“除了‘要命渔翁’鲍子铭外,还有人对沈兄罗罗么?”
沈宗仪道:“有……”
从怀中取出一柄金色小剑,掉过剑柄,手拈剑身,递向吴天才,目中电闪精芒,缓缓说道:“吴兄认不认得此物,这剑峰上所蕴奇毒,见血封喉,并能使中毒人于片刻之间,尸化血水,端的厉害无比!”
吴天才接过金色小剑,略一端许,摇了摇头答道:“这种淬有奇毒的金色小剑,我设见过,但根椐扛湖传闻,却不陌生,应该是隐居‘崆铜’久未出世的‘七剑天君’所炼成名之物。”
沈宗仪道:“吴兄果然博闻,令沈宗仪不胜佩服……”
吴天才皱眉道:“七剑天君要算当世武林第一流中第二流的人物,无论武功、身分都比‘要命渔翁’鲍子铭高出一筹,沈兄被他暗算,没……没有吃甚亏吧?”
沈宗仪说道:“吃亏的是他自己,这位‘七剑天君’业已应了‘善水者,死于溺;营火者,死于焚’之谚,在他自己剑尖剧毒之下,人化南柯,尸成血水!”
吴天才道:“奇怪……”
沈宗仪诧然问道:“吴兄奇怪甚么?”
吴天才道:“七剑天君最享誉武林的成名绝技,便是‘七剑齐飞’如今,他既已身化异物,怎未施展‘七剑齐飞’手法,仅仅发出一剑呢?”
沈宗仪“哦”了一声,向吴天才含微笑说道:“这是小弟尚未告知吴兄,‘七剑天君’的七柄金色小剑,均在我身边的豹皮囊内!”
吴天才似乎微吃一惊,向沈宗仪细加注目拱手说道:“沈兄深藏不露,世之高人,早知如此,小弟不必拦阻‘要命渔翁’鲍子铭出手行凶,反而可使他在沈兄神功绝艺之下,早遭报应!”
沈宗仪笑道:“吴兄千万不要加此说法.逃过‘七剑分尸’大劫,只是一时侥幸,小弟仍对吴兄仗义相助之情,感激不已!”
吴天才道:“沈兄也是暗器名家?”
沈宗仪乃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听便知吴天才问话用意,含笑答道:“小弟从来不用暗器,这柄金色小剑,只是留来查察,究是何人买出‘七剑天君’暗算于我而已。”
吴天才笑道:“这样说来,沈兄根本用不着七柄金色小剑,只消一柄为证,也就……”
沈宗仪不等吴天才把话说完,便自接口笑道:“吴兄莫非喜爱这种淬有厉害剧毒的金色小小剑刀?”
吴天才毫不客气地,目注沈宗仪,扬眉说道:“倘沈兄原意割爱,便请见赐一柄。”
沈宗仪见对方相当洒脱,毫不客气,遂也毫不考虑地,连连颔首,向吴天才含笑接口说道:“可以,可以,倘若吴兄需用,不妨多取几柄,换句话呢,也就是小弟只要保留一柄,以备作证为查察,便已足够!”
他边自发话,边自伸手入怀,好似要继续取出那金色小剑。
吴天才摇手笑道:“够了,够了,一柄业已足够,吴天才谢过沈兄厚赐!”
两人目光相对,展眉一笑,但仅刹那之间,笑容便在二人脸上凝住。
因为此时两人业已走进狭谷,并看见一些触眼物件。
所谓触眼物件,就是在这宽度仅有一丈四的狭长谷径中央地上,每隔三尺,便写着一个“杀”字。
沈宗仪与吴天才一同凝目,见那“杀”字,共有七个。
七个“杀”字以后,还有具白皮棺木,放在路中,棺木头上,好似写着十来个小字,但因距离太远,不容易看得真切。
吴天才“咦”了一声,侧顾沈宗仪,扬眉笑道:“沈兄,你这仇家,到底是谁?并和你究竟有甚深仇大恨,弄出这多花样?先是‘七剑齐飞’,再是卖鱼行刺,如今又!……”
谁知吴天才话犹未了,沈宗仪已自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吴兄,你弄错子,这七个‘杀’字的新鲜花样,和那口薄皮棺材,倒不是为我沈宗仪而设。”
吴天才微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轩眉说道:“不是为了沈兄,却是为了谁呢?觉得这一路之间,另外还有甚么值得人如此大费心思,加以布置的特殊身份人物?”
沈宗仪剑眉双扬,目光一注吴天才,嘴角微锨,欲言又止!
吴天才是反应极快的聪明人物,一见沈宗仪这种神色,心中立有所悟,目光沈宗仪道:
“沈兄莫非认为这七个‘杀’字,和一具薄棺,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扛湖鬼祟,为我吴天才所设?”
沈宗仪苦笑道:“不是小弟以为,而是……事实如此,吴兄不必盛怒……”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说,便自双眉一挑,急问道:“沈兄定有甚么特别见解,不然,怎能断定目前之事,是……”
沈宗仪摇头道:“不是我有甚特别见识,而是对方已指名吴兄,表示了挑战意味!”
吴天才知晓沈宗仪必有所见,遂扫目四外,仔细观察。
沈宗仪笑道:“吴兄不必找了,对方向你挑战的三句话,便写在前面谷径中央的那口薄皮棺材头之上……”
吴天才目光一注,骇然变色,向沈宗仪失惊问道:“沈兄竟有这好目力,在这远距离,看出那具棺材头上的细小字迹……”
沈宗仪知道吴天才这样说法,是对自己业已有点怀疑,并有点嫉妒,遂赶紧加以解释道:
“常人目力,谁也看不到这远,但小弟却因幼服灵药,不单看得稍远,更能于雾中视物……”
吴天才一抱双拳,突然向沈宗仪作了一个长揖。
沈宗仪还礼笑道:“吴兄为何突然又客套起来?”
吴天才道:“小弟是想奉烦沈兄一件事儿……”
沈宗仪笑道:“吴兄请讲,沈宗仪但有所能,无不应命……”
吴天才手指前面那具薄皮棺材,向沈宗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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