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妙如望过来的眼神,莲蕊有些坐立难安。过了半晌,才用蚊蚋般的细弱声音,嗫嚅道:“姑娘,不是的……那地方的女子……不大正经。还总窜出来些浪荡公子和好色之徒……免得污了姑娘的耳朵和眼睛!”
妙如心下了然。想必那胡同就是京城里的所谓红灯区了,勾阑等场所的所在地。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只是按捺不住对古代此类事物的好奇,撩开马车窗帘一角,偷偷朝外望了去。
果然是幅“满楼红袖招”的场面,让她顿时感到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此日快到掌灯时分。离这儿不远的张家胡同,史铁匠铺子后头的家中,发生了一起命案。接着又有几个蒙面人在追杀一位青衣少年。
那少年也算是功夫了得,不过终究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乘。
最后他没办法,捂着被砍伤的左臂,逃进了一座莺声燕语的秦楼楚馆。没过一会儿又被人发现了,没命的往前面逃窜而去。
可惜没跑多远。就跟迎头疾驶而来的一辆马车撞了个正着。
“姑娘,咱们的马车撞上人了……怎么办?姑娘,不会撞死人吧……”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响起,都能颤抖的语调中,听出她的惶急来。
“让你哥哥和庚叔把伤者抬到马车后头来。让我瞧瞧他的伤势。”另一个小丫头的话语传了来,那声音糯软甜脆,在这狂乱的夜里,有一丝让人心绪安宁的清澈。
“小姐不可,老爷交待过,不可途中多管闲事。况且这人也不是个正经人,肯定是从勾阑里寻欢出来的,浑身的酒气,还有脂粉味。没准欠人家的酒资被人砍伤,更不该理会他……”老仆敦厚的声音阻止道,话里话外透着担忧和怀怀疑。
“血……血……姑娘,那人流了许多血,不会快死了吧?!”前头那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惧怕。
“莲生,把那人拖到车厢后头来,庚叔,即刻赶车,不要再管其他的……”后头那少女厉声吩咐道。
“姑娘,真要管那人吗?若是死在咱们马车上,到时说不清了……”想是丫鬟在劝止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就算到了那一步,他的创口是刀伤,又非车子撞伤的。如何说不清?勿需多言!赶回去救人要紧。”那小少女声音里的决断,让人不由自主地遵从她的意愿。
“莲蕊,把屉子里的备用帕子拿出来,按我说的,替他包扎一下。赶紧回府,师叔上回留下的三七,还剩下一些,为他止血,说不定还有救……”
少年朦胧意识里,听到的最后一句,就是这个……
后面跟来的一群蒙面杀手,朝领头的那个请示:“褚统领,要不要追?好像是钟家的马车,上面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那头领迟疑了片刻,回道:“那小子没看到咱们的面目,若追到钟家去,惹上那位大小姐,她父亲反而更容易怀疑到咱们主公头上来……走,跟少主报告去……”
第一百零六章避祸
罗擎云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挣扎着起了身,左臂传来隐隐的疼痛,想是动作太大了,牵扯了伤口引发的。
把目光挪到昨天被砍伤之处,发现有人已经帮自己上了药。伤口被人用白纱布仔细地包扎了起来。身上的衣物已换置一新,不过看那布料,像是下人穿的……
他一惊,像是想起什么。挪到桌上妆镜前边,看到了昨日为避人耳目,特意用锅底黑灰涂污的脸,早已被人洗净了。
他环顾了屋子的四周,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屋里家具极其简单。除了他躺着的那架雕花大床,还有张放置在左侧的木桌,上头是那面紫檩木雕花座的妆镜。一个雕花衣柜,门边一张小案几,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如此而已。所有家具都很简朴实用,全是半新不旧的。
只记得他晕睡前,撞到一辆搭乘女眷的马车,好像有位赶车的老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还个声音尚幼的少女。
听他们的对话,开始以为他是喝花酒欠了债,被打手赶出来的……还是他们家小姐,力排众议把他带了回来,说是有种什么药可以止血,能救回他……
他寻思着对方的身份。
想着,再见到他们时,该如何把昨日被人追杀的事,掩饰过去。对了,得编个新身份,否则被人传出去,让那帮杀手知道了目标,会不会再次引来他们呢?
“还没醒吗?”一个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甜脆声音传来。
“中途醒过,后来又睡过去了。姑娘,咱们真要留他在这里养伤吗?要被太太知道了……”还是昨日那丫鬟的声音。
“此处院落,当初白姑姑在家里待嫁。住过几天。平日里没闲人来。她们应该不会发现。叮嘱庚叔,还是你哥哥,千万别将此事传扬出去了。看他身上的刀伤,昨日恐怕不是简单的打斗,可能遭到了群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个稍重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急急的喘息声。
“小姐,小姐,小的听庚叔说,今天咱们府第周围。出现一些面生的人,在那里转悠。恐怕是里面那人引来的……要不,咱们把人送出去……”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罗擎云听得出,是昨日跟车的小厮。
“姑娘,这如何是好?!那人肯定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丫鬟的步子,着急地踱来踱去。
沉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的小姐才吩咐道:“莲蕊,你替我送几只玩偶到神威将军府去,就说我送给她们姐妹端午节赏玩的。给薛大哥送只大青蛙布偶去……跟他说。骏马图被人一气之下撕了,做不出来,就用大青蛙代替吧!若有疑问,让他来府里一趟,看大青蛙画得哪里不对头……”
“姑娘,您说的是些什么啊?小莲怎么听不懂!什么骏马、青蛙的……”
“你就这么说!他听后会明白的。若是再不懂,就说给他爹爹画的人物像作好了,让他来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的。你家姑娘我,要现场帮他改改……”
那丫鬟应诺而去。
“莲生,你跟我进去,看看他的伤口,帮他换换药……”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一男一女两个瘦小的人影进了屋。
来不及躲闪和装睡。罗擎云睁着眼睛,被两人逮了个正着。
望见那纤细的身影,少年有些发怔,脸上倏地涨得通红。
“你醒了?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一双清澈如湖水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笑意,妙如看穿了他窘迫,轻声关切道。
“还好……怎么又是你救的……”他嗫嚅道,神色青涩腼腆,让他一向张扬的表情中有了几份扭捏。
妙如却不知。他心中正在腹诽:刚才在外屋,她那番吩咐,明明在打趣他是一只大青蛙,转过身来又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这丫头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旋即他又想起。上次自己羞辱对方的情景,脸上更加发烧了。
“那我们就换药吧?!包扎创口的纱布污了,得换成干净的。不然这伤口会溃烂……”也不管他的脸上心里是怎么回事,妙如把带来的小药箱放在案几上。轻车熟路地取出药膏,然后拿起一团雪白的纱布,用眼神示意莲生上前,伺候他撸起外衣的袖子。
罗擎云眼睛微眯,面上有些许暗沉的神色,好似有一丝不太高兴的样子。
难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事了?
不知哪里又惹到了眼前这别扭的少年,妙如一脸的怔忡。
“小姐,还是让小的来吧!我常帮庚叔给拉车的马匹包扎伤口。”莲生向前跨进一步,对自家小主子请缨道。
她这才恍然大悟,脸顿时羞得通红。
怎么又把这规矩又忘了?!
以前跟着师叔在云隐山上时,她没少替上寺院来求医的病者换药。前世看到的,女医生女护士给男病人换药脱衣的情景见多了,一忙就忘了这碴儿……
没曾想到,她刚才的行为,在他们那帮世家公子眼里,有些惊世骇俗了。
想通的瞬间,手中握着的白纱布像会咬人一般,她急急地扔回箱子里,逃也似地奔到外屋。
待捋平心绪后,才出声教莲生换药的步骤。声音中还残留着一丝心绪不宁的颤抖。
屋内的罗擎云,见到她这一番举动,心中有些纳闷。
这丫头有些举动,让人实在难以理解。
说她不懂规矩吧!刚才自己暗示,小厮提醒后,她又似瞬间明白过来了;说她懂吧!把自己的画送给年轻男子,还有刚才她无意识的行为,明明就是打算替他换药的……
难道是没亲娘教的原因?
听说她一出世生母就离开了。从传闻中来看,杨氏这继母两次都欲置她于死地,想来小时候没少被人歧视,受人虐待。
比他还惨!自己好歹从小就有世子的头衔。宫中还有位亲姐姐撑腰,继母的出身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想到这里,罗擎云想起见过妙如的几次,她那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懂事。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疼痛,他也没细想是怜惜,还是感同身受,或是别的什么……
待他们收拾妥当后,重新回到里屋。妙如让莲生守在外屋,她要跟眼前的伤员好好谈谈。
“你身上的创口,该是被人围攻的吧?!不像欠人酒钱被痛殴留下的。再加上救回来时。脸上还抹着锅灰,想是你不愿被人发现身份。所以,当着莲蕊兄妹,我并没叫破你的来历。只说是薛家兄妹的朋友……也没通知你家人。”望着对方的表情,她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想来确认此次救人行为的风险。
罗擎云猛地抬起头来,心中充满困惑。
想不到短短时间里,她就能猜得不离十,这样细腻的心思……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这份心性和体贴。
昨天早上。为自己跟曹家表妹的亲事,跟父亲大干了一场,随后就离开了家里。心中郁闷难当,跑到槐树胡同的酒肆里,大醉了一场,瘫软在那里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天黑时分,被隔壁铁匠铺里一阵争执声吵醒,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怒气冲冲地赶到那边。想叫那帮人闭嘴……
没料想赶到时,铁匠铺的吵声停止了。正要离开,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传来挣扎声,凭着多年在军中练出来的直觉,他感到有丝不对劲。
赶到后头时,只见一蒙面男子用剑刺穿了中年男子的心窝。他不由地叫出了声……随之。被那人发现了,接着他就遭到六七名高手的追杀。
“况且现在钟府外面还有人等着逮住你。这样走出去,容易曝露行踪和身份,会引来更多追杀,反而不好。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妙如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你做得很好,我现在确实不合适回府。跑出家门,就没想着再回去了……除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他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有一些难为情,面上闪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顿了顿。接着道:“等我离开后,请你再帮个小忙,递封信给我的堂妹逸萱,让她找我一朋友递进宫里去,想办法送到皇后娘娘手里……”
妙如心中一惊,皇后娘娘,前不久她才知晓那位神秘的翌公子是皇长子。
刚册封的皇后娘娘,不就是眼前这人的亲姐姐……听说现在朝堂上争储都到了白热化……若是自己再递这个信,会不会卷进去呢?
她有些犹豫,不禁问了出声:“是那刚生了六皇子的皇后娘娘?是争储被人追杀的?”说完她又后悔了,这么私秘的事,人家岂能随便回答的,自己也太不知轻重了。
她的话让对面的少年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宽慰她道:“无关朝堂之事,只是姐弟间的私事,家书而已,不碍事的……”
心中却暗暗吃惊,钟探花的女儿果然不简单。
小小年纪就对朝堂之事这般敏感,不知收留自己养伤,会不会给他们父女带来麻烦,薛斌来后得马上离开钟府。
望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稳和淡然。
仿佛山间的一缕春风,带着清新的芳香。既让人无法忽视,又不是那种让人颤抖的凛冽。总是那么内敛和从容,跟馨姐姐给人的感觉一样,不过她才这丁点大……
当年在灵慈寺指着山下灯火,兴奋地要跟丫鬟分享,跟自己打口水仗的慧黠的小姑娘长大了,美丽得像昆仑山上的雪莲……
也许她跟那些爱慕虚荣,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们不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走水
月上中天,柳明胡同钟府各处的灯火,差不多都熄了。全府沉浸着夜晚的宁静中。只听得从远处幽深的巷子中,传来零星的狗吠声。
妙如从梦中惊醒,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又接着挨着枕头,沉沉睡去。
浮闲居的院子里,守夜的婆子坐在小主子的门口打着盹儿,四下里细细鼾声一片。
忽然从府里西南边,与外院书房一墙之隔的院落里,传来大声呼叫:“走水啦……走水啦……”
不一会儿,惊醒了睡眠尚浅的几个人,接着更多人跟着喊了起来。随后传来幼儿的哭喊,狗的狂叫,马匹的嘶鸣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凌乱脚步声,抬水泼水的动静。
秦妈妈披着夹衣,急匆匆奔进小主人的卧屋时,看见守夜的织云已帮妙如把衣服都穿戴整齐了。
她松了一口气,安抚她们主仆俩道:“姑娘不必担心,烧不到咱们院子来,是西边闲着的枫染居。里面没有住人……”
“枫染居?”妙如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罗公子还藏在里头养伤呢!
下午才刚递信给薛大哥,他们若是来接他,也得等到明日了。却在此时发起火来,徒增许多变数!
未免也太巧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难道是那帮杀手混进来了,想在钟府内借机放火,把人烧死或驱赶他到府外去,好乘机下手?
念及此点,妙如的腿脚,忍不住开始哆嗦发抖起来。
若真是闯进一伙强人,伤害了家人,那她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让织云取来自己披风。她打算出院门,到枫染居那边看看动静。
秦妈妈死死地拉住她:“姑娘,使不得!这时外面兵荒马乱的,外院的家丁全进内院救火来了。您还是莫要半夜出去了,救火有他们呢!您如今大了,眼看着马上能说亲了。不能随便出去,出了意外坏了闺誉可怎么得了?老太太她地下有灵,也会不安的……”
两人正在拉扯间,跟在杨氏身边的管事媳妇步摇来了。
她告之浮闲居里的人,说太太怕外院的人。打着救火的名义,闯进到内院女眷的闺房中来到处乱窜,冲撞了她,坏了姑娘们的清誉,特意派自己过来看顾……
妙如没办法,只得守在院子里。给闻讯赶过来的莲蕊,连打眼色,示意她赶快去找莲生,帮那人掩饰一二。
最后答应下来,不再出院门。不过要等火苗扑灭后,再回去睡。并安排其他婢女,守在院子外头。
把众人请下去后,她留步摇单独在屋里,问起具体情况。
“怎么烧起来的?不要告诉我,下人不慎打翻灯烛引起的!那里并未住人。而且这两天气候潮湿,前天还下了整夜的雨,昨日又阴了一天。地面都没干透……”妙如其实是想诈对方说出真相。
以她对杨氏的了解,家中若真出了什么事,决计不会想着第一时间派人来保护她。这明显是想派心腹来拌住她嘛!
步摇面无表情,彬彬有礼答道:“奴婢也不知道,也是刚听到起火了,被太太临时叫去。才安排到这儿来的!”
妙如自是不信:“不知道?你可是天天跟在她身边!那我来问你,二姑娘和大少爷那儿,可有派人过去守着?派的都是谁?望着我的眼睛回答!”
她的声音逐渐严肃起来,隐隐带着种声色俱厉的凛然气势。
步摇一时语塞,眼中神色游离,目光闪烁不定。
妙如走到书案后面,拿起湖笔,揭开砚盖。就着白天练字的剩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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