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澄摆了摆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为父修书一封,替你向亲家公请罪。以后不可再这样莽撞了。”
在一旁听到了,罗擎云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跟父亲提到妙儿回了娘家时,按爹爹以往的脾性,肯定会怒火中烧。此次让他大感意外:不仅没发火,还默然地接受了,似乎有些反常。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是怕她真的接受陛下的封赐,另建公主府,自己也跟过去?是对之前在大殿里的行为,感到愧疚?还是在处理曹氏的事情上,爹爹自知理亏,不敢过多要求他们了。
看来,有些事情得加紧解决了。
听到妙如和妹婿要留下来住对月,明俨当然高兴坏了,在一旁附和道:“太好了你们一定要住到春闱过后。听说妹妹是大福之人,得你在府里亲自坐阵,等杏榜放了,再回罗家吧”
他这番孩子气十足的话语,让妙如不禁有些乐了:“你打哪儿听说,我有什么福气?要真有福气,就不会遭受那么多劫难了……”
“外面的人早就传遍了,尤其是慧觉大师进京后。说你在六岁时,被大师收为俗家弟子,佛缘匪浅,当时江南的时疫……”想起外面人称赞妹子的话,明俨两眼冒光,一幅与有荣焉的表情。
妙如含笑不语,转身若有所思地望了丈夫一眼。
后者目光微缩,不太自在的表情落在了他们父女的眼里。
妙如突然顿悟,心下如明镜一样澄澈——肯定是他传出的风声,为之前流言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他可算是费尽心机,来替她洗刷污名。
想到这里,妙如低下脑袋,抿嘴一笑,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罗国公所料的不错,他儿子罗擎云最近,确实有些神出鬼没。
这天晚上,从雨笼胡同的郡主府出来,他就窜进了一道幽长冷寂的巷子,敲开了深巷尽头一座普通民宅的大门。
将手指放在门板上,罗擎云轻敲了三声。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位身着劲装的武士。两人对了切口,他就被来人迎了进去。
深巷登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两旁民宅的屋檐和围墙沿壁上,偶尔有积雪簌簌落下之声。让这清月泠泠的夜里,显得更加寂静。
“查清楚没有?真是崔家的旧部,帮着万家建起了暗卫组织?还派人混到庆王身边,挑唆他们起了夺储之心?”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沉声说道。
“暗部的兄弟查得一清二楚。不然,东昌伯府的暗卫,怎会先于咱们,查到沈家内幕。摆了我们一道的。”说这话的疤面青年,眼中的眸色微暗。衣服底下的手掌攥紧起来。
“兄弟说一句,姓沈的恐怕打一开始,就计了个局,想利用庆王之手,在陛下面前为自个加分。不然,怎会这般凑巧,让他知道了当晚的行动。说不定那晚的逼宫,就是他挑唆的。以便有机会让他在陛下跟前立功。”刚进门的男子,也加入了这个话题。
“凌霄,知道你们罗府跟他有过节……这事陛下嘱咐了,让你别掺和了,省得你到时为难。”薛斌在一旁好言相劝。
罗擎云眉头微蹙,最后只得顺从地颔首应喏。
“对了,陛下吩咐要安排两位女子,跟着兰蕙郡主学画。”俞彰突然出声,告诉他这一重要消息。
罗擎云心里一突,惊讶地抬起头:“怎么说来着?何时开始?”
“等此事过去后,先暗中培养画像的专才,兰蕙郡主要辛苦了。陛下打算将来把暗部公开,更名为‘锦衣卫’。”俞彰一脸平静地说道。
“要不,让她开个女子画馆吧正好混在想学世家女子中间,也不是很打眼。人人都可以去学。”薛斌在一旁建议道。
俞彰只觉眼前一亮,抚掌叫好:“这主意太棒了拙荆一直也想学来着,哥哥我都不好向凌霄开口。”
听到这主意,罗擎云起先有些不乐意。后面转念一想:或许,妻子也希望她那画技,今后后继有人,能流传百世。到她桃李满天下的那天,或许,谁也伤不到她了。
这倒是个不错主意
“我回去跟她提提,”他斜睨了眼前俞彰一眼,打趣道:“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我记得,有人总惦记着,要找她画像来着的。一会说泰山大人,一会又说是高老公爷。”
俞彰满是伤疤的脸上,立刻涌现出两团可疑的红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进京赶考学子们,春闱下场的日子。
二月之初的京城,天气乍暖还寒。明俨、韩思贤还有鹿鸣书院其他学子,和几千名各地赶来的举人一道,进了位于时明坊的京师贡院。
初九那日,郡主府的众人早早就起来了。罗擎云陪着妙如,跟钟府众人驱车来到贡院门口,亲眼目送他们走入试场。
望着儿子和弟子们的身影,消失在那两扇高门内。钟澄脸上讪讪的,还带着几分忧虑的神色。
“岳父大人勿需担心。”见到钟澄面上阴郁一片,罗擎云在旁边轻声劝慰起来。
“前段时间京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舅兄受了影响,其他仕子们一样也会受到拖累。就是退一万步讲,明年改元,朝中自会再加试一场恩科。今年不行,明年再考一场便是。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他还没及冠呢”
女婿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钟澄脸色稍霁,欣然地望了他一眼。转身打算回到车上去。突然,后面传来似曾相识的一句唤声。
“钟先生”
坐在车厢里头的妙如,只觉心头一颤。本能地揭起车帘,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瞧去。
在撷玉书院里,她也曾被人唤作过“钟先生”。
撩开帘布她才发觉,发出那声音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见他们停下了来,男子急步奔上前来。见车窗口有了动静,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待看清那人的长相时,妙如心中大震,赶紧放下车帘。思绪如波涛一般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妻子这举动,让旁边马背上的罗擎云看在眼里,他愕然地回转过身去,朝那人也瞥了一眼,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钟府拒绝往来户——嵘曦公子汪峭旭。
只是他嘴唇上……竟然蓄起了两撇胡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梦魇
还是那年汪峭旭到江南送节礼后,钟澄第一次重新见到他。
转眼就五六年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望着眼前这位差点成他女婿的年轻人,他的感情极其复杂。
几年不见,这年轻人变化很大,以前那种飘逸的神采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眸子藏匿不住的忧郁神色。
钟澄一方面心底有几分遗憾,另一方面又很是为女儿庆幸。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怅然和惋惜来。他的情绪变化,被在一旁的罗擎云看在了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
只见汪峭旭上前一步,向他们施了一礼:“听说先生病了,如今可还好些?”
钟澄收敛心神,微微颔首,问道:“无碍了你父母身子骨可还健好?”
“托先生的福,他们都还尚可”说完,汪峭旭退到一旁,束手恭立候在那儿。
钟澄眉头展开,问道:“你来这里,是送朋友?”
“嗯,几个知交刚进去了,表……”说到这里,汪峭旭顿了顿,“刚才见到令郎的身影了,他状态似乎挺好,先生不必担心。”
眼里的异色一闪而过,钟澄随即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脸上涌现几分讪然之色,开始没默起来。
罗擎云见此情状,赶紧打马上前,朝汪峭旭一拱手:“怎么,嵘曦公子此次没进去一起考?”问完这话,他若有所指地朝贡院大门,瞥了一眼。那里有几队人马,在前面来回巡逻,正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想起上回在湖边碰到,眼前人说的那番话,汪峭旭面上有些赧然:“不耽误几位回府了,峭旭就此别过……”
言罢,他朝对面的翁婿俩一抱拳,起身告辞离开了。
在车厢里,林婉致和婵如到后面才听出,那位前来打招呼的男子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杨氏的外甥——嵘曦公子。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望向妙如。
谁知后者一脸平静,对于外面的寒暄,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其实,妙如心里早就琢磨开了:汪峭旭本也没打算走科举仕途的。若不是为了他爹爹,当初,他可能连秀才都不会去考。如今,跟着他父亲博然山人一起搞创作,远离政治未尝不是他最好的出路。说不定过几年,他们俩会成为大楚朝,首屈一指的父子档大师。
况且,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和其表弟韩国公,跟杨家有深仇大恨。因长公主的缘故,汪家二房有皇室血统,陛下虽不至于公然打压他们。可保不齐下面有揣度圣意的,暗中给他们小鞋穿。他们父子俩,确实不再适合出现在朝堂上了。
想到这里,妙如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妙如表面虽是淡淡的,可婵如却是知道:当初跟汪家退亲时,姐姐曾大病过一场,随后她就躲到山上去了。加上她自己从小时跟在大姐后头,隐约还记得汪峭旭呵呼姐姐的一些往事。婵如偷觑了妙如好几眼,想从她脸上寻出一丝端倪来。
妙如哪里不知,这两丫头心里头在想什么?
她扬起笑脸,刻意地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自从去年进京后,你们可曾到外面玩耍过?”
婵如嘟起了嘴巴,答道:“哪有工夫出去玩耍?本来跟二伯母说好,上元灯节那天,要带咱们去看花灯的,不巧又遇到了国丧。”
妙如有些愧疚:“都怪姐姐不好,刚嫁进罗家,一直在忙着熟悉新环境。若是此次表妹婿能顺利一路考上庶吉士,婵儿在京里多陪陪表妹吧对京城你应该比她熟。”
林婉致笑了笑,谢道:“表姐不用客气,谁能料得到会是这种状况的?婵儿家那口子早惦记着回去了,说是担心他**。我看啊,差不多殿试过后,大家就可集体返家了。爹爹和娘亲正在做准备呢钟姑父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妙如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这大半年她都在孝中,不好出面来招待她们。
“对了”婵如突然出声,“年前就听人说,白姑姑夫家的小姑,跟许家世兄在议亲。到时许家双喜临门,爹爹恐怕得留下来喝喜酒了才能回去,应该没那般快”
“哦?真的吗?”记得似乎有这档事,妙如猜到,“那爹爹到时可要在京里多留几个月了。不对,宋姨娘不是快生了吗?他应该还是会尽快赶回去的。”
若是明俨真中了,应该会尽快回去;若是没中,怕是要在京里,再多呆上一年了。明年朝廷会开恩科。
妙如陷入沉思:明俨若是到时留下来,爹爹到时怕是会为难了。难怪他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是担心儿子考砸了吧
也不知宋姨娘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在淮安家中,她如今上面没主母和婆婆,日子不会太难捱。由于爹爹开的学馆,在当地名声大振。估计也没几个人敢动钟家的女眷。
不过,怀孕期间夫主不在身边,她难免会有些惧怕。
妙如由此想到了林氏。当时,爹爹若是把她送到亲友本家去照顾,或许他们一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听舅舅后来讲述,林氏怀孕初期身体健壮无比。爹爹离家之前,怀相也十分不错。都说生下来肯定是个大胖小子。没料到……
“郡主,咱们到了……”她正在胡思乱想,跟车的芳汀突然出声提醒道。
一直回到自己房里,妙如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从宋姨娘待产到明俨的会试结果。她这神情不属的样子,让跟在身边被忽视已久的男人,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子怨气。脸上已经黑得有如锅底。
待晚膳过后,夫妇俩回房就寝时,终于爆发了。
跟往常一样,妙如御妆盥洗完毕后,就把人打发了出去。罗擎云却一反常态,自顾自地脱衣上了床。也不理睬她,满脸郁色地拉开一床被子,将自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靠着里边倒头就睡。
妙如倏然一怔,心里有些讶然。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这几天两人都累了,让彼此好好歇着吧遂没再管相公,拉开另一床被子,独自安歇下来。
不知何故,这天半夜,她突然做起噩梦。
她先看见一幢破旧的小屋,里面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旁边还有一个婆子的声音:“快出来了,加把劲儿……看到头了……”
旁边还有个中年妇人,握着那年轻女子的手:“倩娘,加把劲儿,快出来了。刚才大的都出来了,这个一定没问题的……把他们哥俩平安生下来,到时也好有个伴儿……”
“娘,媳妇不行了……将俨哥儿抱来我看一眼……”那位年轻媳妇气若游丝地说道。
“出来了……”那中年妇人兴奋地叫道,“我这就把俨哥抱来,让他们哥俩在一块……咦,这是个姐儿,倩娘你有儿有女了……”
说着,那婆子将刚出生的女婴抱了出去,寻找先前抱出去的男婴。她刚一离开,那个婆子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不要……”妙如大声疾呼,想吓退那个黑影,救下那位半昏迷状态的产妇。
突然画面一转,好像回到淮安老宅,她独身走进一座人迹罕至的园子。
天上无星光无月华,偶有不知名的野兽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听得人心乱如麻。
对了,好像是二伯母的趣园,里面有一个深潭,潭那边是种了梅树的林子。她要赶过去摘那里的梅花,因为跑得太急,脚下在冰雪地上一滑,掉进了寒冷刺骨的潭水中……
冰冷的潭水从口鼻间,漫进她的肺部,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她不断挣扎,在水中扑腾就是浮不上来,一直往下沉。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慌。
她不能呼救,不能自救,甚至稍动一下,都要堕进无间地狱一般。
突然,她又听到有声音在不远处唤她:“妙儿,怎么了,你醒醒……不会是梦魇了吧?”
妙如从梦中惊醒,艰难地睁开眼睑,屋里已经点上烛火。她一动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的,湿透了衣被。罗擎云伏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圆,盯着她的面上表情,一眨都不眨的。
妙如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做噩梦了……”
“都梦见什么了?”罗擎云即刻问道。
“先是梦见我生母被人暗害,后面又是我掉到深潭中去了。”
罗擎云蹙起眉头:“怎么会梦到岳母?该不会是今天碰到……”他没说下去,特意朝妻子脸上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指地说道,“是提醒你莫要再惦记着仇人的……”
没料到他会扯到汪峭旭身上去,妙如脸色微沉:“什么啊关他何事,我从没惦着他”
“说慌眼睛都不眨一下,从贡院回来以后,你不是一直想着他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骗谁呢?”微光中,罗擎云脸色暗沉,语气也有些不善。
妙如气急,一把推开他:“什么啊,哪有你这样疑神疑鬼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戏谑
“那你回来后,为何一声不吭,不是在想他,还是在想谁?”他突然变得像霸道的小顽童一样,指责她回家后的心不在焉。
妙如气极反笑,驳道:“今天见过许多人,为何你偏偏指他?有你这样乱吃醋的吗?”
“那你为何会做噩梦,若不是想着他,岳母会托梦来警醒你?”罗擎云其实只是想借这个话头,表达他被人忽视的不满。
听到这话,妙如怔愣地望着他。
心里不由感慨万千:前世就听已婚的同事们,在私底下曾聊过。说有时男人就像是小孩子,用无理取闹的方式,来表达被人忽视的不满。没想到今日在罗少将军身上,也出现了这种状况。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当场笑出声来。只得独自钻进被子里,背过身去自个睡去了。省得让他噔鼻子上脸,赖得再理他了。
然后,钻进了被子里,背过身自个睡了,赖得再理他了。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