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朝屋内环顾一周,见伺候的婢女离得有些远,压低声音朝她问道:“听说杨氏被休了!被安置到了庵堂里。许家弟妹可听说过此事?”
听到这劲爆的消息,那富态妇人眸子里精光大炽了,也轻声问道:“钟家那现在是谁人在当家?”
邵氏瞥了她一眼,答道:“听说暂时是由皇上赐下的那位妾室。”
“没扶正吗?”那妇人有些诧异。
“哪能这么容易扶正的。书香世家……不过,那女子是陛下御赐的,就另当别论了。照说儿子都生了。还是当年的秀女……”邵主沉吟道,百思不得其解。
艾氏装作无意地咳了一声。那两妇人立马收了声,脸上露出讪讪的神色,也觉得在别家地界上,聊主人家的八卦似有不妥。
胖脸妇人随即转换话题,朝许太太问道:“艾妹妹可知,钟家的大少爷,可曾跟人订过亲?”
“未曾听人提过。好像说是要考取功名了,再谈这事吧?!”许太太暗中松了一口气,敛容答道。
得知那神童还没说媳妇,邵氏也来了劲头,眼眉一场,跟着问道:“那不就是明年的事了?”
许太太正襟危坐。后背挺得笔直,眯起眼睛答道:“差不多吧!明年进江南考场。”
这时,妙如特意留在府中,照顾二伯母的春渚,来到了前院的朝晖堂。
“谢先生醒了,有请各位太太到后院去。”她福了一礼,恭声邀请道。
闻言,艾氏和另外两位跟着丫鬟进去了。
半道上遇上的仆妇丫鬟。见到她们皆伫足行礼,一副训练有数,落落大方的样子。这让几位太太,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暗中点了点头。
一路行来。青砖黛瓦,高树绕墙,虽已到了晚秋,庭院被整饬得拾掇无遗,地方不见半片败枝落叶。
她们原先歇在第二进的大厅里,往里过了穿堂,直到第三进才停下来。
经过穿堂,迎面而来的,是一棵苍老的梧桐树和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柳树。院子里青砖铺地,靠近厢房有一丈多高的海棠树,枝条被修剪得疏密适度。整个庭院更显得古朴、静谧。清风吹来,树上未落的枯叶在沙沙作响,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静。
邵氏久居京城,看到这座温馨宽敞的宅子,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陛下给一位未出阁的女子赏四进宅院,这是为何?!难不成,想让她以郡主身份招赘不成。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朝走在前头,目不斜视的许太太,睃了一眼。
对方的长子至今没订亲,听她刚才的意思,莫不是打定主意,跟钟家结亲不成?!
要说这民间来的郡主,身上少了皇家贵胄的骄奢之气,多了几分宽厚的仁者之风,当儿媳自是最恰当不过。只是年纪大了些,再加上之前跟嵘曦公子的传闻……
邵氏在心里不禁盘算了一番。
转眼间,众人就来到了厅堂后面的内室里,主人家半躺在榻上,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钟谢氏神色恹恹,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许太太等人忙上前问候。
“气候突变,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快病倒。”安排婢女请众人落座后,钟谢氏解释道。
“谢先生可要保重身体,女学里的孩子们可都还指着您呢!”邵氏眼睛眯起,语气透着几分关切。
钟谢氏连声致谢,旁边的艾氏帮着介绍道:“这位是太仆寺少卿余大人的太太,听说您病了,特意来探望。”
前者闻言。点了点头,跟邵氏寒暄起来。
圆脸妇人也适时上前作了自我介绍:“妾身乃顺天府尹家的,娘家姓梁,听闻先生身子不爽,卧床几日了都不见好,心中焦急,特意来献个土方子。”
钟谢氏挣扎着起来,连连道谢,又打起精神,跟她们聊起了家常。
众人不知怎地从女学的话题。扯到钟家兄妹身上。
艾氏甚是机敏,把话头慢慢岔到江南钟府学馆那里:“犬子也送到南方,到钟家开的鹿鸣学馆念书去了。听说几个孩子甚是投契,你追我赶的,暗地里在比拼着呢!”
钟谢氏嘴角浮起笑容,夸道:“慎哥儿,素安在江南时也曾见过。是个好孩子,跟俨儿倒是棋逢对手了。”
“可不是!他们年纪相仿,两家又是世交,听说甚是投契。只差没立马拜把子称兄道弟了。”艾氏赶紧打蛇乘棍上。
邵氏很是惊讶,朝她问道:“你怎舍得把孩子送那么远的地方?”
艾氏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说道:“淮安有孩子他舅舅、舅母。我们老爷跟钟探花又是至交。再说了,明年还是得回南边参加乡试的。”
梁氏忙抓住机会,问道:“听说您嫁到谢府上的闺女,以前就是送到谢先生,在南边的女子书院上学的?”
听有人提到她女儿,艾氏来了劲头。笑着答道:“可不是,我家心儿在先生跟前言传身教,又和同窗呆了几年,人情世故,交际谈吐学到了不少。以前我还忧心她的性子太活泼……”
邵氏乘机跟钟谢氏问道:“听说京里的女学,门槛不低。不知像咱们这种门第不高的人家。女儿怎样才能送进去?”
梁氏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也感兴趣的样子。
钟谢氏这才明白,眼前这两位,原来是打探女学入院的事来了。
想是见她病好得差不多了,为家中女儿明年入学的事,借此机会来探路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心中叹了口气,也不以为忤。把选拔录取的程序。简单地说了一通。
突然,外间守着的丫鬟进来禀道:“先生,镇国公府的罗世子,前来探望先生的病。奴婢告之几家太太在此。他不好贸然进来,在前院的厅堂候着了。”
屋里的几位俱是一惊。钟谢氏笑着解释道:“素安跟罗世子的生母是同族姐妹,先前他想完成谢氏夫人的遗愿,拜我为师,学过几个月的画。想不到他返京后,就上门来探病了。”
几位太太连连感叹,钟谢氏收了个孝顺弟子。
先前她们早有耳闻,听说有位少年将军,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献了幅自己作的祝寿图,艳惊四座。
“原来是先生的弟子啊?!难怪如此,名师出高徒嘛!”邵氏连忙恭维道。
被安置到前厅等候,罗擎云问起钟谢氏的病情。
“先生怎么就病了,是我走了多久后的事?”
“先生是前些天才病倒的,想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吧?!”谢氏身边的丫鬟书简,朗声答道。
“府里就没其他主事的人了?”罗擎云面上不动声色,问道。
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意,小丫鬟老实答道:“先生病后,郡主就到女学里守着去了,家里是袁嬷嬷和织云姐姐在主事。”
罗擎云打量一下四周,装着无意地问起:“每天来探病的多吗?那位许家太太,是经常来府上走动吗?”
“是的,还有她女儿谢大奶奶,跟郡主打小认识,相互间常走动的。”
罗擎云蹙起眉头,想起好友薛斌先前给他的警告,心中打起鼓来。
太后派到妙如身边照顾她的袁嬷嬷,这时走了进来。
她听说有男客,上门来给钟谢氏探病,忙一路寻过来,打算来探个究竟。
第二百四十章苦衷
本章节
见是钟谢氏前半年收下的弟子,袁嬷嬷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了。
随即,她脸上就挂起了笑容,招呼道:“国舅爷许久不见了!”
见到是这位嬷嬷,罗擎云不敢怠慢。之前跟在谢氏身边学画时,好似常见到她。说是以前跟在太后身边的,被派到郡主身边伺候她的。他点了点头,应声解释道:“前段日子出京了。”
因府里没有男主人,不敢把他扔在这儿干坐着。袁嬷嬷少不得陪着他,聊聊家常和宫里的事。两人扯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袁嬷嬷打量了对方一眼,压低声音,对他试探道:“世子爷可知道,郡主回来了!”
罗擎云一怔,不知她提及妙如,是何用意,遂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所以呢?”
见他表情无任何异状,袁嬷嬷只得接着说道:“郡主毕竟是女子,还未出阁,世子爷以后若是想学画,恐怕……”
话说到这份上,罗擎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是怕他再像以前那样,以学画为名往郡主府跑吧?!
只见他收敛笑容,正色地对袁嬷嬷拱手道:“嬷嬷请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听到先生病了,特意寻了个郡主不在府里的时辰,前来探望。就是怕人拿这事说闲话。”
脸上涌现羞赧的绛红色,袁嬷嬷自责道:“老奴多嘴了,谢谢世子爷体谅。府中无男子接待,郡主以前又饱受流言之苦……”
罗擎云体谅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想来郡主和太后娘娘就是听到,也只有称赞的份。让嬷嬷为难了!”
接着,他朝对方点了点头,说道:“嬷嬷就是不说。我也是知道分寸的。以后若是请教先生,必定会到外面另寻机会。”
听到这话,像大雪天喝了一盅热补汤,袁嬷嬷心里妥贴极了。老怀宽慰的,不禁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又高看了几份。心里暗自赞叹,到底是世家高门出来的,皇后娘娘的同胞兄弟,谦和守礼,懂分寸知进退。
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儿闲话。内院那头仿佛有了动静。
袁嬷嬷忙叫来门外伺候的小丫鬟,让她到后面去看看究竟。
不一会儿,那丫鬟前来禀报:“刚才的客人都走了,先生请罗世子过去。”
原先来探病的女眷们,见还有位正儿八经的弟子,在前院候着要来探望,她们也不好意思多作耽搁。把该表达的意思说清后,纷纷请辞就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罗擎云被请进了后院的厅堂。
重新穿戴整齐,钟谢氏起了身到了外头厅堂里。
“你返京了?最近可有好好练画?”她语气柔和舒缓。隐隐有关切之意。
罗擎云上前行了一礼,恭谨地答道:“回素姨的话,擎云按着您的指点,每日必抽出一个时辰练习,笔法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钟谢氏点了点头,嘉许道:“得亏你以前没丢下,虽然半路的师傅多了些,学的也杂了点。好歹没完全荒废。还能捡得起来。”
罗擎云忙诚挚地答道:“多亏师傅点拨,让擎云茅塞顿开,少走了许多弯路。”
笑意旋即笼上她的眉梢,钟谢氏慈爱地对他说道:“那就好!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不枉她当年,在病中还手把手教你。”
对方脸上不经意地。浮现几份落寞和戚然神情。钟谢氏见了,忙把话锋一转,说道:“听说谢夫人提到,贵府三夫人正在帮你张罗亲事?!回来了就好,省得再耽误下去。”
听闻此话,罗擎云心里一紧,急切地问道:“素姨可是听说了什么?”
对他的乍然变色,钟谢氏心里虽觉纳罕。还是没有隐瞒他:“你外祖母和舅母还有表弟妹,都见过那女子了。听说不错,好像还进过宫,给皇后娘娘也瞧过。你娘生前的心愿,这个应该是排在首位吧?!”
罗擎云暗自叫苦。她都知道了,她侄女肯定也早得了信。离开的两个多月,不知他又错过什么。现在只盼望,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田地。
出府快到垂花门口时,远远地,他一眼就瞧见了她。
那抹纤细身影,正从马车里钻出,被丫鬟搀着迤逦而来。
见有男客从里面走出来,妙如吓了一跳,收住了脚步。等到识出对方身份后,她微怔了片刻。然后,低垂下脑袋,远远地朝他福了一礼。接着,就避回到车厢旁侧,后背朝着路边,等着客人走出来,让他先过去。
送他出来的袁嬷嬷在旁边盯着,罗擎云心里虽不是滋味,也不敢多作停留。顿时,脚底生风,急速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莲蕊有些发愣,直到主子出声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进去吧!”妙如声音里不辨悲喜,平静地提醒她。
“哎!”莲蕊应了一声,把心中的疑惑,藏进了心里。
夸上骏马,罗擎云脑子里,满是妙如刚才的身影。
小半年没见,她好像瘦了不少!
是回到家乡,因生母的事伤心过度?还是得知罗家的安排后,以为他变了心,伤痛欲绝之下,愁肠百结熬成这样的?
只可惜事情没办完,他不能中途回来,连个解释都没法递出。
爹爹此次的决心,看来是不小了。所有人都点头通过了,独独瞒着他,回来后,也不跟他说一声。薛斌着实不够兄弟,这么重要的情报,竟不在信中告诉他。
想到这里,罗擎云拍了拍马尾,朝不远处的神威将军府奔去。
“什么?”镇国公府东南角书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咆哮。接着“啪”的一下,茶盏被砸在了地上。
“二哥息怒,或许是他真是去探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素安居士还是二嫂的族妹呢!”旁边一位中年男子软言相劝。
听到提到他去世的发妻,镇国公罗燧心头火苗。顿时熄了一大截。
过了半晌,他才抬头望向三弟,声音里有些发涩:“真是冤孽!这小子是故意气死他老子我的吧?!这样大大咧咧找上门去,不是故意想引起闲话,好逼家里人就犯是什么?!想造成即定事实了,让老夫不得不上门,替他去提亲求娶?!”
听闻此言,罗炯微微震动,沉默了半晌,才劝慰道:“二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此次云儿回来,都跟我透底了。说您顾忌的,他也想过了,他之前在太子殿下那里报过备,不是那样的。怕人居心不良,攻击他故意失踪,此次认钟谢氏为师,就有洗清嫌疑的目的。有这关系在,到时一切都水到渠成。即便是两家结了亲,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老将军的嘴巴微张。讶然地瞪着弟弟,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念道:“原来他早有了打算……”
走回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他垂首沉思了小半会儿。重新抬起头时,面上是恢复了平静,只是眸子深处,仍有暗火在跳动。
“掩耳盗铃!这叫掩耳盗铃。人家御史是吃素?沈阁老那只老狐狸,是吃干饭的?现在他失去了孙子。都能把火苗烧到咱们府上。要是得知云儿之前,就认识那姑娘对她有意思,还不得把这个当成把柄,来大做文章?!他现在羽翼已丰,姓曹的完全摆脱不了他。”
“二哥,您说。是不是东宫那位授意的?!撺掇沈聂氏闹着和离,让沈阁老把矛头指向咱们?他要找也是该找曹家人,找上罗府干嘛?”
“谁叫你嫂子如今是罗府的宗妇。整日不干正经事儿,跟个拎不清的侄女搅在一起。沈阁老有理由怀疑,是咱们府的人授意的。说咱们害死他孙子,目的是想挑拨他跟太子那边的关系,志在争储。茗儿产下六皇子还被封了后,这才是原罪!怀璧其罪……”
“那姓曹的是他自己收罗的跟班。这儿媳也是他,使计主动求娶进门的。”提起此事,罗炯就觉得憋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不过借机铲除异已罢了!谁让四殿下离京后,咱们府里。就成了他眼中不二的目标呢!”→文·冇·人·冇·书·冇·屋←
“要不,乘机甩掉曹家这包袱,岂不是更好?!她占着这位置,云儿那一房,铁定顺畅不了。您看,他都二十好几了。如今连媳妇都没……四妹跟她侄女虽是回去了,依小弟看,这门亲事未必能成,着实悬得很……”
诧异地望着对面的弟弟,镇国公心中五味杂陈。
一想到那对兄妹手中握的把柄,罗燧就寝食难安。事情若能这样简单就好了,当初就不会娶她进门当填房了。何至于到了现在,让他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没有再吱声,旋即,又念及小的两儿女,更是于心不忍。想到当年定远侯府被夺爵,收回铁卷丹书的理由,罗燧只觉寒毛倒竖,如坐针毡。
“二哥,二哥……”罗炯叫唤了四五声,才把老将军的心神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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