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厨房的管事是赵家的。
此时她正翘着腿儿,坐在一张小桌旁,几个厨子殷勤地劝着菜,桌面上倒是鸡鸭鱼肉齐全,要是再来一盅小酒就更美了。
皎月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情形就是这么想的。
“咳!”落英使劲儿咳了一声,里头的人惊得筷子都掉了。
皎月扫了一眼,径直走到关活鸡活鸭的笼子跟前,很快就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就是这只了,带走吧!”皎月带着丫头,提着鸡笼走在前头,赵家的抹着嘴上的油,垂头跟在后面,却一声也不敢响。
皎月亲手提了笼子进了书房的门,笑逐颜开地道:“爹爹,回礼有了!”
“哦?这是什么?”皎琮正跟曹管事商量事,见女儿进来了,还提着个鸡窝,不由挥了挥手,嫌弃道:“什么味儿?”
“嘻嘻,当然是鸡屎鸭屎的味儿了!”皎月坏笑着把笼子往她爹跟前送,皎琮跟进往后跳了两下。
“又想拿只什么来凑数?”皎琮对自己女儿的底限一点儿没底,上回她说正好养了一只碧绿小蛤/蟆,想托郝管事带回去做回礼,把郝管事给愁坏了。亏他早早拦了下来,不然都要跟着郝管事上车走了。后来又看中了小白鸮,就没一样靠谱的。
“爹,您可看仔细了,这可是小苍鹰呢!”皎月轻轻晃了晃鸡笼。
皎琮捂着鼻子凑进看来看,还真是。“哪儿来的?”
皎月把笼子往地上一放,嘿嘿笑道:“爹爹还记得不?前些日子咱们不是跟着猎户们进山玩儿,不是逮了几只山鸡、小鸟么?
我瞧着有一只幼鸟倒像什么鹰来着,就让养在厨房了。刚想起来去看了一眼,这些日子养大了,可不正是小苍鹰么!只可惜,没有小白鸮好看!”
不过送只苍鹰倒是很不错。
皎琮赶紧喊了青书把这只小苍鹰拿去给打理好,再交代曹管事换只像样的链子和笼子来。送礼么,包装很重要。
趁着青书他们去给小苍鹰洗澡晒太阳的功夫,皎月才在书房的矮榻上坐了,踢掉粘了几根鸡毛的鞋子,落英赶紧提了出去,又张罗着提水给姑娘洗脸,还有,这鞋估计也不能要了。
皎琮微微一摆头,门口伺候的青宣就消失了身影。前后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附耳说了几句话,皎琮一摆手,算是知道了。
皎琮责怪道:“你便是想看看是鹰是鸟也该让下头的人去,何必把自己弄得一身脏!”
皎月抬了袖子闻闻,嗯,都是蔷薇花的味道,才道:“女儿不去,怎么知道这厨房的管事,吃香的喝辣的,不年不节的,一桌子鸡鸭鱼肉,竟比爹爹吃得还全可呢。”
皎琮眼神暗了暗,若不是经历了上次的事,女儿虽然也管家,但这样的事一般从不摆到面上计较,可见孩子被伤了信念,对人存了戒心。虽然那些人是该死,可他还是不希望女儿天真善良的性子变得苛刻起来。
那不值得!
赵家的被叫进来回话:心知今天跑不脱了,与其抵赖还不如老实认错,好歹留份体面。
她先是脆生生给了自己两巴掌,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昏了头了,对不住老爷和姑娘的信任。。。”求饶的话她不敢说,她也没那么大的脸。
皎月不错眼儿地看得赵家的冷汗直冒,才叹息一声道:“听我爹说,皎家家训,要善待下人、宽待旁人。要我说,如今年头变了,人心也变了,墨守成规岂不是吃大亏?
你们看,我不就是例子?
我是不能埋怨祖先立下的这家规的,可凡事有理有度才可,和气过头了倒是害人害己了。我说的对不对,赵家的?”
赵家的几颗冷汗滴了下来,她再不敢接一句嘴,是不知道这事要是跟南洼挂上钩,那定然是号不了了。
“带她去见曹管事,另查查厨房各人的家底,凡事假公肥私的,贪墨了银钱物品的,超过五十两的,直接交送官;不到五十两的,革职,送到粗使上去,如果表现不好,发卖了罢。
几辈子在咱们皎家,坑起家主来未必就比外头的人少!”
赵家的一听就倒在了地上,很快就被连扶带拖带走了。
皎琮看着女儿冷峻的小脸,心头滴血,他女儿从来都是活泼欢快,天真烂漫的性子,当初李婆子那么烦躁,都没直接打脸,如今竟这般简单粗暴了。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女儿这朵娇花,反而让她小小年纪几乎凋谢了去。。。。。。
“爹爹安心!”皎月看出她爹的心思,反倒安抚起来:“女儿不过是杀鸡儆猴,要说女儿确实通过南洼的事看到人心不古,不过还不至于就移了性子。”
***
被洗刷清爽的小苍鹰戴着脚链,趾高气昂地站在一只铁架子上,一双大眼睛跟着人转来转去,谁见了都得叫声‘好’,确实是苍鹰的格调!
“哟!好俊的鸟!”皎琮对这只堪称神俊的小苍鹰也赞不绝口,问皎月:“你不想自己留下?”
皎月摇摇头,道:“好是好,可不能因为好就舍不得送给朋友啊!”
又瞧了几眼,皎月拿手遮了眼睛,催促道:“快提了走吧,再看真舍不得了。”
皎琮等人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他的女儿!
打发走了往京城送回礼的人,皎家暂时又回复了平静。皎月也并不关心厨房里人手的处置,反正有管事的,她爹估计也不会让人报道她跟前来。
不过,明显的,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更加勤谨了几分。
皎琮也再次行踪不定起来。
皎月虽不知道她爹具体在忙什么,但可以肯定是和处置佃户秋收闹事有关。毕竟这次事情太大,涉及的面太广,不仅仅是伤了她一个,而是叫板整个皎家。处置不够,皎家很可能就成了别人嘲笑的话柄了。
皎月也私下问过曹管事,官府已经查明,那些佃户确实收取了别人的好处,约定在收秋粮的最后几天闹出事来,同时也作了完全准备,一旦不成,就撕毁约定,并折算银钱赔偿就是。至于地里的粮食却是不管的。
“这背后之人筹谋多时,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唯独一样变数,就是大姑娘你了!”曹管事无奈地摇摇头,对方虽违约在前,可他们认赔银钱,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明着坑了皎琮六十万斤粮食,却除了骂人卑鄙,也无可奈何。
毕竟当初立契约的时候,没有哪个佃户能一下子赔出上百两银子的。
一天夜里,皎月疗过伤,又被神仙师傅扔进热气腾腾的仙泉水里泡着。她无聊地趴在桶沿上,跟神仙师傅聊天。
她道:“我现在其实也能干点活儿,可我爹死活不让。我都闲得快浑身长绿毛了!”
没听到回应,她继续道:“唉,我爹现在也不知道在忙啥。别人都说他忍气吞声了,可我就觉得,我爹一定是在憋大招!
你说就我爹那两下子,不是我瞧不上眼,实在是也只能打只山鸡,猎个兔子,杀人放火绝对不行!
我爹会不会气狠了,去雇佣江湖杀手什么的?还是给县太爷使银子,让人在牢里悄悄动手?”说着她还拿手在脖子上一比划。
“哎哟,这靴子不落地可真是让人心里没底啊!先祖保佑,可别叫我爹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傻事来!”皎月嘀嘀咕咕开始祈祷起来,万不能让她爹冒风险去报仇什么的。
某大神高坐在天上却抽了抽嘴角,心话,你算是白操心了,你爹确实在憋大招,不过这回绝对谁也拦不住!
***
冬至日,是皎家每年的最后一个先祖祠祭祖之日。
官府为了给皎琮一个交待,在此前判了两个首恶全家流放,不过幕后指使依然深藏不露,皎琮听到这个结果也是一笑了之,完全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暴跳如雷的。
任谁也没想到,到了祭祖那天,守护人献祭之后,皎琮突然对着先祖的牌位反复地吟诵起了一大段古老而繁复的法诀,随之而来的则是漫天的风云变幻!
随着法诀的声音不绝于耳,碧蓝的天空中白云丝丝缕缕蔓延开来,七彩的霞光也渐渐铺满了天空,把云丝染得比霓虹还要绚烂。
整个东洲大陆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动却被一股莫名的威压压得跪倒在地,根本起不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仙音轻斥:“尔等凡人,享吾庇佑,却包藏祸心,如今正是尔等该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就见紫金色的闪电如灵蛇一般从七彩的霞光中蜿蜒来袭。闪耀着致命的光芒,一道道地打在某些人的身上,不过瞬息之间,一个活人就从一个火球化为一撮灰烬,继而被风轻轻一吹,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前后不过半刻钟,天空再次云开雾散,威压也瞬间消失了。
皎月和皎澈却扑向皎琮,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爹爹!爹爹啊!”
皎琮缓缓转过身来,一头青丝已经成了白发,俊朗的容颜也老了不止十年!
他摸着女儿依然消瘦的脸颊,轻声道:“爹爹说过,会给你个报仇的。皎家,不是谁都能踩一脚!既然敢做,就要承付得起代价!害我儿姓名,更是不可原谅!”
皎月哭得肝肠寸断,是的,那些人是付出了代价,可爹爹念动秘法,请出先祖分身剿除害群之马,同样也要付出代价。十年啊,爹爹一生最鼎盛的十年!
第四十四章 五年(补全)()
第四十四章五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五年过去了。
五年后的皎家祖屋,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一条满院子乱窜的大狗,对着一树带刺儿的蔷薇又是咬,又是扯,来发泄被蔷薇刺扎过的仇!
“哎哟,我的个天爷唉,可不能再糟蹋啦,这可是老爷亲手栽种的!”看管花木的妇人对着一只雪白的大狗敢怒不敢打,谁让这只最能祸害人的狗是大小姐的爱宠呢。
“白将军!你又干什么坏事了?”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清丽的娇斥声,大狗闻言立刻萎顿了下来,夹着尾巴装得乖乖地,窝在花荫下,把个下巴垫在前爪上。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无辜。
皎月带着丫头漫步过来,瞅了一眼,轻哼了一声,“我爹的东西,也是你能糟蹋的?在这里反省,不许吃晚饭!”说着,也不管大狗哼哼唧唧的又是撒娇又是抗议,到底没宽恕它,径直往前院去了。
大白狗朝着‘告状’的妇人龇了龇牙,哼,坏人,敢告老子的黑状!害老子没饭吃,看老子找机会怎么尿你!
那打理花木的妇人才不明白,心里高兴这魔头终于受了罚,赶紧拿了竹剪把被损坏的花枝修剪好。
皎月来到外书房,隔着窗户,就见一头银发的爹爹正对着一堆画页皱眉,便扬起嘴角,叫了声:“爹爹!”便走了进去。
皎琮此时手里还捏着一封信,见到女儿来了,不由揉了下眉头,道:“你怎么来了?”
皎月笑道:“听说大伯又来信了,女儿来看看!”
打从上次皎琮不惜损寿十年请动了先祖之灵后,整个人一下子从三十不到的青年人一下子变成了年近四旬似的。皎琮的大哥得了信儿,当即喷出一口血来,喊了一声‘三弟!’便昏死了过去。
等人被救醒后,不顾身体还没恢复,就不顾一切地颠簸了一个月,赶了过来。见到弟弟就踉跄着扑了过去,抱着幼弟,摸着他的一头白发,连连捶胸顿足,又跪到父母坟前嚎啕大哭,直道自己没照顾好弟弟,让弟弟遭了大罪了。。。完全不像个当官的大人了!
话说,皎琮爹娘生了他们兄弟三人,老大皎琤(撑音)和老二皎瑢的年岁比较接近,只老三皎琮(从音)比大哥小了九岁,比二哥也小七岁,作为老儿子,小孙子,皎琮是被宠大的。
所以,当他听说皎琮一直按兵不动的时候就眼皮直跳,感觉要出事,便一封信接一封信地发过来,劝说弟弟千万别冲动,那些人他会缓缓收拾的,他只管放心云云。
就连远在南边的二哥也写了几封信来,特地派了管事过来,劝说他,千万别乱来,多想想两个孩子等等。
他们之所以这般,实在是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幼弟了!
话说皎家的老祖宗是谁啊?皎家嫡支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真正的老祖宗并不是皎家祖祠里供的,而是供在楚家祖祠里的那位神仙!
再翻翻这位老祖宗的传闻轶事就知道,这位向来不好惹。谁若是不自量力敢惹毛了她,呵呵,她最多给人留一幅骨架,好歹就算全尸了!
跟她唧歪什么恃强凌弱、以和为贵、人之初性本善、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全是废话!
不得不说,血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皎氏一族作为这位神仙的后裔,骨子里多多少少都遗传了些
她的性情,只是有的人彰显在明处,而有的人则潜藏在骨子里,容易被人忽略掉。皎琮恰恰就是后者!
皎琮自幼性子温厚、与人为善,很少与人争个什么,或者说也没什么值得他去与人争个脸红脖子粗的。
作为家中的老幺,他上有祖父祖母疼爱、爹娘宠爱、兄长关爱,又是皎家最正统的嫡系嫡支,要啥没有?
这种与生俱来的富足养成了他淡名利、重感情的性格,而他又一向行事温和不计较,许多人倒觉得他是个好性子。
但两个哥哥太清楚了,正所谓龙有逆鳞,这好性子的人真的发起飚来那就是一场灾难!同样,这人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万一被反噬也必然十分严重!
所以,皎琮的两位兄长对于没能及时阻止弟弟采用了自损的方式报仇愧疚不已,再见到弟弟早早衰老了的形容,哪有不伤心的?
他们兄弟三人感情深厚,不光大哥担心弟弟,做弟弟的也一样担心哥哥。所以,当皎琮得知大哥吐了血还大老远的赶了过来,自然是十分感动的,硬是留大哥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皎月默默地用仙草给爹爹和大伯养身子。也是在这一个月里,皎琤见到弟弟除了一双懂事的儿女,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屋子里照管的‘美人’更是各个令人不忍直视,皎琤不由又伤心难过起来。
他找到皎月姐弟,细细探问她们爹爹不再娶的原因。听闻是姐弟俩怕后娘的关系,不由骂道:“你们是原配出的嫡子嫡女,继室论地位还没你们高,你们怕个甚?
她若是个好的,你们见面点点头,若是不好,面都不用见!你们记住,继室娶来不是给你们当娘的,而是给你爹做伴儿的!
你爹不是个混的,即便是,还有宗法管着呢。你们还当皎家的宗法是摆设不成?”
皎月姐弟这回见识过了,自然知道不是摆设,相反还威力十分强悍。加上她们现在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再想想爹爹为了她们付出的心力,在没有自私到让爹爹形单影只一辈子的道理,便同意了。
打那以后,皎琤没少替弟弟的亲事操心。
只是这一操心就是五年,皎琮去年底才答应可以相看相看。
不为别的,两个孩子却是大了,有时候进山历练一去就是三两个月,他自己却是空落落的。再者,皎月都十三了,眼瞅着快及笄了,将来议亲什么的,家里没个女主人还真不行。只是再娶个什么样的,他必须得谨慎些,既不能对不住女方,更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
皎月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皎琮怎么看都觉得自豪,有这么好的女儿,他折寿十年又算什么!
“月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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