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跟个兔子似的,把空荡荡的书包荡得一颠一颠的,一路恶意卖萌蹦跶到了校门口。
很遗憾没遇上小夏同志,不过校门外却有另外两个人在等他。
今天是头一次去上钢琴课,林国荣和江萍都觉得挺新鲜,就打算一起带林淼过去。
一家三口汇合后,先去西城街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小餐馆就在西城街道办公楼的巷子外,林国荣显然是熟客,坐下来后连菜单都没要,就熟练地报出四菜一汤。老板动作麻利,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把菜上齐。椒盐水鱼、红烧翅中、家常豆腐、清蒸河鳗,外加一个敲鱼汤。做菜的师傅手艺高超,吃得江萍赞口不绝,表示以后要多来光顾。
差不多40分钟后,林淼一家人吃饱喝足。
由于不是工作餐,林国荣这张街道的熟脸难得掏了回现金,把店老板高兴得眉开眼笑。林淼站在一旁看着,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开在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旁边,这家店搞不好将来能发展成酒店的,只可惜现在生意才刚起步,就被林国荣这群长期打白条的货给拖累了……
一家三口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林国荣买完单,转身就拦下了一辆三轮车。两口子先坐上车,占住仅有的车后座空间,然后林淼就跟个公仔似的,被江萍抱着,坐在她的腿上。
夜色下,三轮车骑进僻静的小巷,穿出灯火通明的西城街,过一座小桥,就进入了冷清无比的湖滨路。
此时的湖滨路北段,还一大片农田包围着。
不过马路倒是新修的,路灯也已经安装起来,只是数量不多。
林淼侧头看着湖对岸漆黑的夜景,心说要是哥们儿手头有钱,哪怕只是把这片田给弄到手,那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估计都不用上班了……
三轮车艰难地加速向前,湖滨路两岸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
过了三座桥,途径四五处机关单位新修的大楼,从湖滨路的最北端一直骑到最南端,约莫0分钟后,林淼一家三口终于来到少年宫大门前。
三轮车夫坐在车座上,脸上带着笑,气喘吁吁地从林国荣手上接过4个钢镚,然后掉头即走。
林淼看着那个少说五十岁出头的车夫的背影,心里不免有点不忍,叹气道:“唉,这么远的路,该多给他一块钱的……”
林国荣听了很感动,摸了摸林淼的头,跟着叹道:“孩子,你怎么心地这么善良呢……”
林淼一时语塞,很犹豫要不要谦虚一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老林说的对,我就是从小就这么善良懂事大慈大悲体恤劳苦群众单位每次号召捐钱捐物捐血我都没落下不是因为我不敢说不而是因为我本来思想觉悟就高!
林淼如是想着,挺直腰杆走进少年宫的大门,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更鲜——哦,红领巾被苗校长没收了,到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
少年宫内灯火通明,但还算安静,显然在每幢楼里上课的孩子,数量都并不算多。
林国荣找校门口的保安打听了一下教室的位置,便领着林淼,径直朝东楼走去。循着时断时续的琴声,五六分钟后,林淼他们一家终于摸到了教室门口。江萍朝里面一看,一眼见到邻居阿芳和她的儿子乐成,张口就喊:“阿芳!”还显得很兴奋地向她招了招手。
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被打断了课程。
她并未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屋里唯一一架三角钢琴前站起来,神情淡然地走到教室门口,细声细气地问林国荣和江萍道:“你们是带孩子来报名的吗?”
“对对!来报名的!”江萍兴冲冲地点头道。
钢琴老师却微微一笑,说道:“报名不是在这里,要去楼上。而且今天我们报名的时间也过了,你们明天早上过来吧。下午5点之前,负责登记的人都在楼上。”
“啊?”江萍不禁面露失望。
但是马上,边上的林国荣就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大声对钢琴老师道:“我们昨天已经报了名了!市文联的副主席鲁建波,昨天亲自给你们领导打的电话!你们领导说我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嗓门如此巨大,毫无疑问不止是说给老师一个人听的。。。
钢琴老师明显一愣。
林国荣已经急着要把林淼往教室塞,推着林淼的小书包说道:“阿淼,先进去坐下。”
林淼没办法,只能装着没脸没皮,直接就走了进去。
钢琴老师没能拦住,忙喊道:“小朋友!你先等一下!我……”
话没说完,林淼却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摆在门边不远处的一架脚风琴前。紧接着,他就听到站在屋外的林国荣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师,还是不要耽误上课了,有什么话,等下课了再说!”
钢琴老师拿林国荣这种老流氓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让开门,让林国荣和江萍也走了进去。
江萍坐到林淼身边,又朝阿芳笑了笑。
钢琴老师看着这不讲理又没脸皮的一家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郁闷地回到钢琴前坐下,继续和教室里的孩子说乐理知识。
她说的内容很浅,都是关于五线谱的基础知识,林淼最近刚刚才在百里坊小学的“市级精品音乐课”上又重温了一遍,
所以哪怕全班就林淼一个人手里没课本,他也依然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几分钟,下课铃响。
这时钢琴老师才走到林国荣面前,跟他询问起了林淼的事情。
林国荣却相当直接,表示让钢琴老师自己去问少年宫的领导,钢琴老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公室给少年宫的领导打了个传呼。
十来分钟后,等她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埋怨领导,这种事怎么也不提前先告诉她一声。
钢琴老师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教室时,却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
只见一大群家长,都围着林淼他们一家,情绪颇为亢奋地在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一听,竟颇为惊讶地听到了“奥数一等奖”这个词,于是赶紧问边上一个昨天刚来的家长道:“这位家长,请问你们是在说谁啊?谁拿了奥数一等奖?”
被问到的家长表情有点异样,颇不情愿地努了努嘴,看着人堆的中央说:“就刚才进来的那个嘛!”
钢琴老师震惊地朝林淼的座位一看,旋即马上就回想起来,上星期少年宫里是有个新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有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孩子,拿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那天整个单位一直在聊关于“神童”的事情,搞得“神童”这两个字眼,到现在还没从她脑子里退出去……
“难怪是市文联的副主席直接推荐的,不过话说这样的爸妈……”钢琴老师有点捉摸不透。
这时人群里忽又传出江萍傲娇的言论:“我们家阿淼来这里上课不用交学费的,他是有免费名额的。不过其实钱不钱的也无所谓,反正一年也才2000块嘛!我们关键还是想让孩子多学点东西,只要是孩子自己想学的,就算再多花点钱,我们当爸妈的也心甘情愿啊!你们说是不是?”
然后一群家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钱不是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孩子将来好!”
“哎哟,难怪你们家孩子这么优秀,看来家庭教育确实重要啊……”
“林淼他爸,认识一下,我是电力局的,这是我名片,你们家孩子奥数跟哪个老师学的啊?”
“这回拿了全区一等奖,接下来该去市里比赛了吧?”
家长们群情激动,连上课铃声响了都没注意到。
钢琴老师站在人群外,心里好特么的复杂。正想着是不是要先打断一下,边上刚才被她问到的那个家伙,却突然起了股无名火,满眼愤怒地对她道:“老师,我们这个琴不想学了,我明天能来退学费吗?”
“啊?你们都上了两节课了啊……”钢琴老师一脸懵逼。
阿芳激动道:“人家上课免费,我们才上两节课你就想拿2000块吗?你当我家的钱是台风刮来的啊!还有,昨天那节课,不是说好了是试听的吗?!你们这是要抢钱啊?”
“不是,不是。”钢琴老师连忙道,心说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一连遇上两个不正常的家长,赶紧安抚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想上了,明天早上可以过来退钱。你孩子才只上了两节课,钱是肯定会退给你们的,我们是正规学校,不会乱来的。”
阿芳这才消停,然后低头对她儿子道:“乐成,咱们不学了,没意思。”
“哦……”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不敢跟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多吭一声。
阿芳朝着人群中央看了眼,正巧对上林淼的视线。
她神情愤愤地哼了一声,拉起儿子的手,大步走出了教室。
林淼对于阿芳的离开,没有任何想法。人世间千百万条路,每一条都是自己选的。为了赌一时之气,却放弃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次选择,怪谁呢?
林淼淡淡在噪杂的环境中,淡淡地低下头,轻轻触摸面前的风琴琴键。
再抬头看,发现在风琴的琴盖右上角,贴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洛漓。
林淼猜想,这可能是之前哪个学琴的小孩的名字,他不由微微一笑,觉得这里风水挺好。
前任的名字里,两个字都带着三点水,正好旺他。
第四十七章 循循善诱()
林淼学琴的事情,当晚就确定了下来。林国荣次日又去了一趟少年宫,替林淼补办了入学手续,然后拿回一整套的钢琴课入门课程,还有好几本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的琴谱。
一家子半毛钱没花,反倒还占了人家少年宫不少便宜,这种光明正大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性质谈不上有多恶劣,可也足以叫部分利益受损者感到眼红。
在邻居阿芳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天机巷这一小圈子的人,很快就全都知道了林淼免费学琴这一波严重有违社会公平的暗箱操作。然则令阿芳感到愤怒的是,这些邻居们不仅没有和她同仇敌忾,反而争相对林国荣能走这么牛逼的后门,表示羡慕和佩服。显然在他们看来,像林国荣这种官面上的人物,享受这种特权待遇,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天机巷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对此事津津乐道了足有一个星期,直到江萍这台舆论发动机的兴奋劲逐渐冷却下来,人们才渐渐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议论。
江萍在经过头几天的兴奋之后,接下来就很快对这件事感到了厌烦。
因为林淼学琴这件事,显然不仅仅只是林淼个人的事情,这还牵扯到很外后勤上的问题。
首先是江萍很快意识到,她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地享受身为家庭主妇的悠闲时光了。她不得不每天一大早就早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花上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把一整天的饭菜都做出来,不然如果林淼下午放学后回家没得吃,那么他们全家就不得不去下馆子。可就林国荣那点收入,天天下馆子,他们家肯定吃不消的。所以可在这种实打实的经济压力下,江萍就还是不得不选择妥协,甚至彻底改变了她的日常生活方式。
其次第二点,接送林淼去少年宫,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其自行车大约要花25分钟时间。而且到了地方之后,江萍还得陪着林淼在教室里傻坐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家又要花上半天工夫。晚上宝贵的三个小时,就这样消耗在了通勤和无聊的等待中。不仅没有自由,而且还连续n多天错过了潘迎紫演的《神雕侠侣》——这让追剧追到一半就因为不可抗力停掉的江萍,感觉内心受到相当严重的折磨。
在煎熬中度过疲惫的第五天之后,到了周五晚上,江萍哭丧着脸把自己本周的心路历程跟林国荣一说,林国荣听完就皱眉了,忿忿道:“你整天在家里又没事,就是让你做个饭,让你接孩子去上个课,有这么难吗?”
江萍虽然自知理亏,但气势上还是不能输的,尖叫着反驳道:“我哪有那么闲!我事情也很多的好吧!你们的衣服都不用洗的啊?家里不用打扫的吗?地不用拖的吗?你当家里每天都这么干净,这些事情都是谁做的?”
林国荣一听就喊得更大声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拖个地用几分钟时间?洗衣服不是有洗衣机吗?用得了你多大力气?”
“放屁!你们的内衣裤都是我手洗的好不好?特地是你的内裤,每天都粘着屎!要不是我用手搓,你那些衣服早就没法穿了,放在洗衣机里一搅,你就浑身带着屎去上班吧!我看你还怎么摆派头!”江萍中气十足地吼回去。
林国荣急得大喊:“那粪桶还是我倒的呢!”
林淼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依稀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欢乐笑声。
院子就这么大,这俩货每次吵架,天机巷这边起码有四五十户能听到。
真尼玛丢人啊……
“喂,领导,美女,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行吗?”林淼忍不住打断了爸妈的日常对骂。
江萍抢先找到台阶道,对林国荣冷哼道:“哼!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不跟你吵了。”
林国荣瞪着他那双牛眼,怒视江萍两秒,然后转过头来,火气瞬间就下去了,问林淼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不急不缓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的。要不就这样,你们每天多给我5块钱,我下午放了学,就直接在外面吃。吃完再自己去上学。等晚上8点半下课,妈妈再骑车去带我回家,这样她不就省力多了?”
林国荣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么远的路,你走得动吗?”
林淼笑道:“不远的,从我们家过去是觉得远,我直接从学校过去,那就只有半程的路了。而且我还可以让同学带我的嘛,我们班有的同学就是住在湖滨路那边,顺风车一搭,那就更近了。”
“这样……也行……”林国荣完全都没考虑交通安全,听林淼一分析,心里基本就同意了。
江萍则想得细一点,问道:“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林淼随口道:“晚上吃什么都行,西城街那边不是有卖快餐的吗?我上次看了,4块钱就能有两荤两素,还是挺合算的。”
林国荣快速在心里一算,这样一个月也才不过多了120块的伙食费。林淼学琴的学费本来是全免的,这省下的2000块相当于白赚,拿出来给儿子花,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也行,快餐也挺好的,和在家里吃也没什么区别。”林国荣打定了主意。
“那……明天开始,妈妈就等你晚上放学了再去接你?”江萍有点亏心外加小愧疚,小声跟林淼确认道。
“嗯。”林淼点点头,又说,“不过明天早上你还得再起早一点,我要去少年宫上奥数课。”
“哎哟,怎么事情这么多?”江萍那点愧疚瞬间就没了,一脸郁闷。
林国荣皱眉怼道:“你会不会当妈啊?这种事放在别人家里,别人家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脑子都没有!”
“对,对,我没脑子才会让你骗了。”江萍没好气说道。
林淼马上也在心里点头:“对,对,这话我是同意的。”然后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建议道:“妈,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生活状态真的不好,还不如出去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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