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林淼家的阳台,大概是这间破屋子最好的一片地方。
采光绝佳不说,最难得的是足够大,目测大概有2个平方。
江萍平日里没事,老喜欢把家里的被套、枕套、床单拿出来洗了又洗,尤其当洗衣机进了家门之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就搞大清洗运动,比林淼玩玩具还勤快。
而洗干净后的一大堆床单之类的大件,可以一次性全部挂在阳台上晾晒,变成迷宫似的
小时候每逢这时,林淼就会在刚洗过的被单之间来回穿梭,假装自己是在修炼忍术之类的秘法。不过如果玩得太忘我,通常会被江萍拉进屋里揍一顿。因为容易把被单弄脏。
后来有一年,林淼突然迷上书(huang)法(bi),拿着毛笔在阳台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些涂鸦的成果,被林国荣视为珍宝,一直到房子拆迁,也没有擦掉。
今天江萍没洗衣服,阳台上空荡荡的。林淼沿着墙找了一圈,墙上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显然一年级之前的他,还做不出那么手欠的事情来。
林淼又扒着阳台的扶手,踮了踮脚。
他又想起自己稍大一些之后,经常爬到扶手上,在上面做无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那时经常有邻居因为看到他在栏杆上舍生忘死而着急地大喊大叫,但他小时候是真的皮,邻居越着急,他就越乱来。原本顶多就是走来走去,人家一叫,直接就改成小跑。林淼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没学过体操,很有可能还会在阳台的扶手上来一回托马斯全旋。而阳台扶手离地面的高度大概是三米五左右,摔下去只要不是脑袋着地,一般死是死不掉的,但摔个三级残废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那时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淼把小板凳从屋里搬出来,站上去往楼下看了眼,下一秒就直接打消了温故知新的念头。
秒怂。
“我草,原来当年哥哥我也是视死如归的纯爷们儿,何等英雄气概!”林淼自吹自擂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道出真相,“我靠,小孩子真的没脑子的,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阳台上自娱自乐了半天,林淼再次坐下来,已经是40分钟之后。
不过灵感倒是来了。
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写写现在的事情吧。
“《小院杂谈》。”林淼开了个题,稍作思考,文字就从笔尖倾泻而出,“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天机巷,传闻曾经是古代大军驻扎时随军参谋扎营的地方,后来历经几百年的建设,最终形成了从民国时期保留至今的建筑风貌……”
专门为钱而写的东西,完全用不着考据。
所以在林淼的笔下,除了“天机巷”三个字是真的,其他全特么瞎扯。
但瞎扯有瞎扯的好,作者写着轻松,读者看着更轻松。
而林淼那扯天扯地的神功一旦放开,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恨这年头没电脑,书写的速度有点赶不上,再加上偶尔的提笔忘字,还得先标注一个羞耻的拼音在上面,等待会儿写完之后,再查字典炒上去。只可惜用圆珠笔写的拼音,不能像铅笔字那样擦去痕迹,以后当作手稿交出去,不免有点丢面子。
林淼一口气写了500来字,用去整整4页四百格纸。
等他揉着娇嫩的小手放下笔时,林国荣和江萍都回来了。
林淼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差不多2个半小时。
小小年纪,甚至竟感到了些微的腰酸。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林国荣已经走上楼来。
老林对林淼的“书法作品”早就惦念多时,一瞧儿子又有新作品问世,马上就拿起来细细欣赏。
然后边看边装模作样地指导道:“这句话里的这个‘一些’,是不是改成‘许多’更加合适?”
搞文字工作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半桶水的腔调。
林淼直接怼回去道:“爸,你要么就安静点看,要么就别说话,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林国荣这下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回怼道:“你不也一样,连字都还认不全,还要用拼音的,你还差得远呢!”
尼玛,果然是个大漏洞,电脑使人堕落啊……
林淼懒得和林国荣争执了,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林国荣一看儿子被气跑,不由感到一丝失落,他拿着林淼的手稿,坐进沙发里,看着满纸功力深厚的行楷,心里颇为惆怅地喟叹——儿子还没长大,自己就跟不上他了。
后悔当初没上高中啊……
林淼没老林那么多感慨,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本书该怎么完稿。
这本书的大纲,其实已经隐隐成形了。
林淼打算把院子里能写的人、事、物全都写上一遍。
巷口卖鱼的,巷尾修鞋的,东家理发的,西家裁衣的,还有院子里的老井,弄堂里的古树,隐蔽处的佛龛,最高那间楼顶养的鸽子,对门的土狗,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空中凌乱的电线,无处安放的篮筐,清晨菜市场的叫卖,隔壁家阿公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
零零总总,凑够30篇,再加上今天写的序章,还有一篇对小院十年后的憧憬,满打满算应该能写够5万字。这个篇幅,出本书,刚刚好。
林淼从楼上下来,看着从门外走过的行人。
静下心来,他觉得九十年代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诱惑,人们总能宁心静气地专注做一件事情。
转过头,林淼又看到门沿上父亲写的字。
天机巷,7弄7号。
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隶书,笔法圆润而飘逸,比印出来的还好看。
老爸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书法这件事上,其实甩了林淼好几条街。
林淼只能用硬笔写字,而且字体也仅仅只是局限在行楷上。。。
但林国荣不一样,不管软的硬的,什么笔都能用,拿根树枝都能操作。字体的精通范围,更是楷、行、草、隶通吃。而且从来也没跟谁学过,纯粹就是靠天分硬上。
“厉害啊……”林淼看着老爸的字,又想起他后来的惨样,心里一软,扭头冲楼上喊道:“爸!我错了啊!我觉得你还是很牛逼的!”
楼上正发呆的林国荣闻言,不由嘴角一弯,小声道:“废话,我是你爸!”
第二十一章 幼儿的生活待遇()
林淼没有非要一鼓作气把《小院杂谈》的第二篇写出来。
长篇写作这种事,激情固然重要,但关键还是贵在持久。
晚饭过后,林淼就安静下来,先像个正常小孩那样,有滋有味地看了20分钟的《葫芦娃》;接着又不那么正常的,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仿佛自己参与了国家大事一样。坐在一旁的林国荣见状倍感欣喜,不自量力地暗想儿子果然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将来说不定能进中央……
林淼看完电视,下楼刷了牙,放了水,刚一过8点,就早早上床睡觉。
二楼空间不大,也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林淼的小床就紧贴在林国荣和江萍的大床旁边。
前世他的小时候,偶尔睡到三更半夜时会被大床有规律的摇晃给震醒。
那时候的林淼屁都不懂,迷迷糊糊醒来后,随便瞥一眼就继续睡觉。
不过现在的情况就略微不一样了。
晚上要是被震醒,嗯……还是比较尴尬的……
所幸林淼最近心宽体健,白天消耗的精力也多,加之晚上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生物钟甚至精准到一般睁眼就是清晨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5分钟。
忙碌的周日,随着林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而进入尾声。
……
岁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很长,林淼一觉能睡0个小时左右。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林淼掀开被子,转头看了眼爸妈。
年轻时的爸妈,感情显然还是好的,睡觉时喜欢抱作一团,恩爱得很。
林淼没叫醒他们,爬下床来,先套上祖母闲来无事给他织的老土毛线衫,再穿上江萍心狠手辣花几百块钱给他买的外套。穿戴整齐,又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林国荣每天留给他的3块钱,然后背上依然轻飘飘的书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家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早上起来后刷牙洗脸也比较麻烦。
先要从水缸里舀水,然后从厨房的各个角落把脸盆、毛巾、牙刷拿出来,刷牙还不能在屋里头进行,必须得走到屋外,蹲在平时嘘嘘的阴沟前,才能把这活给干完。林淼开重生回来的前两天,还稍微觉得有点恶心,但现在过了一周,总算是渐渐适应了。。。
漱了口、洗过脸,把洗脸水倒进阴沟。
颇有些麻烦地搞完个人卫生,差不多0分钟就过去了,但院子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天机巷这一带的住户中,需要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小商贩通常都是早上5点之前就出门了。而剩下的那部分游手好闲的,早上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蒙头睡到中午,还能免了一顿早饭。至于各家各户要上学的小孩,则普遍都要睡到7点左右才会起来。
反正天机巷离学校够近,去百里坊小学和十八中的步行用时都在5分钟之内。
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甚至连0分钟都不用。
而学校早上的早自习或者晨会时间,一般是7点半到8点半。
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小孩子们磨蹭的。
林淼听着前城镇化时代的鸟叫,一路步行到学校时,天色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
学校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几十个和林淼一样早起的小孩。
卖早点的摊子和店铺前,更是热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一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八九分,在脏兮兮的面馆里坐下,也没觉得有多膈应。
吃早饭,等开门,上厕所,上自习。
林淼充满节奏的生活,有规律得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让在体制内混了好多年的他,觉得非常舒服。
到了教室之后,林淼就继续死磕他的奥数题。
苗校长给的那700道题目,现在才做了300题。林淼的计划是这周之内攻克后面剩下的400题,然后把时间腾出来,留给更有实际意义的写作。
经过周末单老师的套路点拨,林淼这会儿再往下做,卡题的情况就明显减少许多。
平均下来,每道题的解答时间基本连3分钟都不用。
埋头苦干了大半个钟头,手上这本四年级奥数习题册,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本。
而这时,教室里的小屁孩们,也差不多都到了。
在刘秀英的调教下,三六班的纪律绝对算得上是整个年级段最好的。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个别性情顽劣的熊孩子的傻逼行为,但总体来说,班级事务还算运转良好。
学习最好的班长小朋友,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很自觉地拿着语文课本,上台领读去了。
其他几个学习不是最好、但也算名列前茅的小屁孩,则开始跟收债公司的员工似的,挨个向别的小屁孩讨要周末的作业,大声嚷嚷的过程中,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
班级里8个小组长,林淼的同桌张瑶瑶是她那个组的小组长。
小可爱今天早上来得稍晚了几分钟,刚一把书包放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前往后收本子。
然后林淼就听到教室后头的小屁孩们,挨个呼天喊地地抱怨起来。
但其实也未必是没写作业,多数小屁孩纯粹就是跟风耍傲娇……
林淼没有小屁孩们的烦恼。上学一星期以来,他从没交过作业。刘秀英因为早就得了苗校长的圣旨,所以对林淼完全实行放养政策,不作任何强制要求。这让班上大部分的小屁孩们对林淼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进一步导致一小撮脑回路障碍的熊孩子妒火中烧,横竖左右就是看林淼不顺眼,不打他一顿就绝不痛快。
到了7点半,周一晨会准时开始。
万年不变的音乐一响,3个班的小孩,就效率惊人地在0分钟内就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林淼他们班的位置离讲台很近,几乎就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
金校长拿起话筒,还没说话,就先冲林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淼吹着冷风,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笑容并不简单。
但接下来老金说的事情,却和林淼并没有多大关系。
晨会的内容照旧还是老一套,讲了讲卫生,讲了讲学校上个星期发生的几件小事,然后把流动小红旗一发,某班小屁孩的“国旗下讲话”再一搞,宝贵的人生40分钟就这么消耗过去。
“好了,今天的晨会就先讲到这里。请各班级的老师带同学们回教室,一年级的同学请先留一下,今天第一节课你们先不用上了。”
老金话没说完,一年级的那一拨方阵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可还没开心过2秒,就听老金接着说道:“接下来有区卫生防疫站的医生来给大家打预防针,请一年级各班级的班主任看好自己班上的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打针,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一定不能让孩子跑了!”
话音一落,全校高年级的小孩就开始大笑。
老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林淼,你也过去跟一年级的同学一起排队!”
这下林淼班上热闹了,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林淼一脸无语。
难怪说人类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母胎里就带出排斥异己的本能,能不政治吗?
林淼蛋疼地出列,跟着一年级某班朝着前操场走去。
操场上摆了两张桌子,防疫站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干活。
林淼排在第一个打针的班级的最后一个。
几个班的老师跟在队伍旁边,时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跳级的神童。
打针的进展速度不快,多数小孩子天生对针头有恐惧心理,扎针之前都得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林淼跟着队伍,磨磨蹭蹭往前走,离桌子越近,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多。
“唉……小孩就是小孩,打个针都哭爹喊娘的……”林淼心里嘀咕。
大概30分钟过去,林淼终于来到了注射台前。
在越来越多老师的围观下,林淼淡定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打针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道:“你很勇敢啊。”
林淼随口回道:“还行吧,不过你是不是把对勇敢的衡量标准定得稍微低了点?”
年轻人不由一愣,这是一年级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李医生,快打吧,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们学校的神童呢!”某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道。
“神童啊……”年轻人笑了笑,这个解释,还真的可以接受一下。
他麻利地给林淼扎好橡皮带,消毒棉球一擦,针头闪着寒光,一下扎进了林淼的肉里。
林淼显然太过低估了这一针的威力,紧跟着就眼睛一瞪,菊花一紧。
我日!小孩子的神经末梢要不要这么敏感?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痛……
从胳膊上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林淼简直要怀疑对面这货是不是把针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好了,小朋友,这个棉球你按一下,过两分钟再松开。”李医生按住林淼胳膊上的针孔,笑容和蔼地对林淼道。看林淼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欢乐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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