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下去,恐怕咱们就只有引颈待戮的份了……”
陈仓明显不服气:“那你倒是说说,本官哪里低估了他?”
欧阳自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人还在这里内讧。更让他不高兴的是,陈仓这个老匹夫,竟然真的还没意识到那姓江的厉害,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混到这杭州别驾的位置上的。听见陈仓这样问,他也有些忍不住,语气带着丝丝火药味:“陈大人,你糊涂哇?你想想看,这姓江的才来杭州多少时日?自贞观十二年十月到如今,不过三四个月时日。初来乍到之时,这姓江的多低调?还说什么让咱们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可这才几个月?不知不觉。咱们便被这姓江的架空了,如今除了你陈大人手上依然掌握着的西大营千余府兵之外,咱们能调动的人手还有多少?那些豪门大户的家丁护院么?老夫愿和陈大人你设一赌局,此时一旦真的乱起来,那些豪门大户不向咱们倒戈相向就万事大吉了……”
陈仓依然不信邪:“本官就不信,这些人不怕死,他们谁没有把柄握在咱们手上?倒戈相向?还反了他们了!更何况,那姓江的新政,重新将盐铁买卖收归国有,这便是在将这些豪门大户往绝路上逼,他们岂能忍受?”
欧阳自辉急得一跺脚:“哎哟我的陈大人,你为何不想想那姓江的如今是什么身份?不仅仅是杭州刺史,还是钦差大臣,只消他一句‘既往不咎’,咱们手上这些把柄就屁都不是了,而且这姓江的虽然将盐铁重归国有,可依然允许那些豪门大户以股份的形势参与其中。如此一来,那些豪门大户只要稍有眼光,便能看见这当中潜藏着的巨大利益!”
“正如欧阳大人所说!”此时,伍诚赐接口道:“自正月底的盐铁新政颁布以来,杭州城内最有名的四大世家,都已经承诺购股。如今,张赵钱孙四大世家,都已经反过来成为了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因为这四大世家购买的股份,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万贯……如此巨大的利益牵扯其中,又得了‘既往不咎’的承诺,他们怎么可能还跟着咱们千?非但不可能如此,甚至还很有可能如同欧阳大人所说那般,对咱们倒戈相向……因为维护那姓江的新政,便是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这些人口中所说的新政,便是江志轩担任担任苏杭盐铁案处置使之后,发布的第一道政令:成立江淮两道盐铁专营署。专营署是官方机构,主事官员便称为盐铁使,品衔为从四品上。而这个江淮两道盐铁专营署的第一任盐铁使,便是李钦!
当然,以江志轩的见识,是绝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方法的。那是小小给他出的主意,因为盐和铁,即便在后世都是国家专营的。于是小小便想到了一个后世非常牛气的名字:国营企业!
夫妻俩商量了许久,小小给夫君出的主意便是:从今往后,苏杭地区乃至整个江淮两道的盐铁生产、运输、销售,都由盐铁署全部负责。任何私人都不能以任何形式参与其中,违者严惩不贷。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然而,如此一来,便又产生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样的一道政令,必然会触动到很多人的既得利益,特别是江淮两道的那些豪门大户,之前几乎都曾经牵涉其中。这道政令一下,他们的利益链便被拦腰斩断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定然不会甘心,定然会激起激烈的反弹!若是再在有心人的挑拨下,很有可能便会跟着这些有心人一条道走到黑了……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如今江淮两道的官府都被都护府把持。江志轩的钦差政令下去之后,大多都是阳奉阴违。他真正能够指挥得动的,充其量就只有一个杭州府。盐和铁的生产、运输、销售,每个环节都需要不菲的银子,光靠杭州府来
承担根本就不可能,甚至连盐铁署开始运作的资金都不够。而朝廷上的李二陛下,虽然同意了江志轩的奏章,也承认了李钦这个盐铁使的品衔和职称,却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而小小和江志轩粗粗算了一下,盐铁署开始运作的资金,便需要大约……一百万贯……
这些钱要是不能解决,新政就是一纸空谈。夫妻俩为这个恶眉苦脸了好几天,直到小小想到了后世的股份制。对呀,为何不能用这个方法来解决资金问题呢?
盐铁署的启动资金需要一百万贯,但是盐铁署最终的价值,却远远不止这个价。于是,小小再次给夫君出主意,将盐铁署作价三百万贯。向民间融资,说白了就是向那些豪门大户融资。这些人拿出一定的钱财购买盐铁署的股份,按照出资的多少比例,确定今后在盐铁署持有多少股份,待盐铁署有了盈利上来,也是按照这个比例分红。
譬如前面说的那张赵钱孙四家,每家购买了三十万贯,也就是每家占有盐铁署百分之十的股份。待一两年之后,若是盐铁署的盈利是一百万贯,那么每一家便能得到十万贯的分红……
如此一来,这些豪门世家的利益,便和盐铁署的利益息息相关。
而且盐铁署交由官府直接负责,免去了他们以往偷偷摸摸行事,需要付出的那些不菲的行贿资金。这些豪门世家,谁能不高兴?又哪里还会跟着失势的那群人,继续和新政作对?
而如今,随着新老两届统治者之间的碰撞开始激烈,江志轩的新政威力便显现出来。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再没有什么豪门世家站在欧阳自辉这些人身边为他们摇旗呐喊,充当马前卒和炮灰……
说远了,拉回来。且不说这些杭州城的太子党官员,在西湖别院当中秘议些什么。另一边,杭州城东郊的密林深处,江志轩正在一顶硕大的军帐当中,和人谈笑风生。细看那人,正是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此时,正听见段志玄哈哈大笑着跟江志轩干了一杯酒,然后畅快的笑道:
“军师,没想到咱们还有并肩作战的一天,哈哈,不妨跟你直说,前几日得到陛下的旨意,命我秘密出兵前来助你之时,老哥我几乎高兴得一宿没睡,哈哈……”
江志轩浅酌了一口,随即也放下酒杯笑道:“段公爷严重了,此次苏杭之事尚无定论,江淮两道也不一定会真的行那悖逆之事。倒是志轩有些唐突了,如此着急便把公爷请过来,其实更多的乃是防患于未然……”
段志玄哈哈大笑几声:“军师谦虚了,自山僚之战起,军师每每都能够料敌于先,老哥我可是佩服得紧呢。对了,此次过来,老哥还将你那位好门人也带过来了,连带着他手下的五千陌刀军,一个不落……”
江志轩闻言大喜,段志玄说的是李嗣业。原本江志轩还有些担心,左骁卫仅有不到四万人马。虽说这是精锐当中的精锐,可江淮两道都护府明面上的军队便有四万,再加上传言中蓄养的私兵,加起来人数起码是左骁卫的两倍以上……
何况左骁卫如今驻扎在湘西,不可能全部过来。实际上也是如此,段志玄此次奉召提兵进入江南道,仅带了两万人马。
不过他竟然把李嗣业和他的陌刀军带了过来,江志轩便大为放心了。有了这样一支军队,最坏的打算便不需要再去考虑……
杭州城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厚,街道上的行人一天比一天稀少。也不知道那一日在西湖之畔的别院当中,欧阳自辉等人究竟商量了此什么,做出了什么决定。反正从这些人回到杭州城之后,杭州城的紧张气氛便骤然提升!
杭州城唯一的一支武装力量一分为二,冯青莲的东大营和陈仓的西大营分别驻扎在杭州城的东西两头,遥遥对峙。偌大的一个杭州城的治安,便靠着刺史府和钱塘县衙的一百多名衙役维持。好在江志轩先前的霹雳手段震慑住了不少人,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而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事情的始作俑者江志轩,却似乎非常轻松。
竟然每日里带着亲兵到东郊行猎,这让欧阳自辉和陈仓等人万分奇怪,不知道江志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们原本制定好的计划,又犹犹豫豫的没有实施……
如是又过了十来天,转眼便到了贞观十三年的三月中旬。江志轩似乎突然对狩猎失去了兴致,不再天天出城。然而除了极少数人之外。
谁也想不到,刺史府后面的别院当中,已经驻扎了一支近五百人的军队。而且这些军人,个个身材高大,他们的兵器也与众不同,全是清一色白花花的宽大长刀……
第二五零章 峰回路转
杭州城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长安并没有什么感觉。京师的民众关心的更多的,还是那深宫大内的长孙皇后的凤体。
长孙皇后是有史以来最为贤明的皇后,最得朝中百官和天下臣民的爱戴。得知长孙皇后病危,京师的百姓,很多都自发在家中为长孙皇后焚香祷告,祈求平安。或许是民众的虔诚真的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小小和孩子们带给长孙皇后的欢乐起了作用。原以为行将就木的长孙皇后,竟然奇迹般的又坚持了一个多月。
当孙思邈再来为长孙皇后诊治的时候,脸上惊异不定的神色连虎头都看得出来。李世民和小小关切的站在床榻边上,等待孙思邈的诊断结果。
“奇迹!真是奇迹!”
出了长孙皇后的寝殿,满头鹤发的孙思邈连声感叹:“陛下,江夫人,这真是老朽行医一甲子以来,所见的最为不可思议之事!”
李世民的神色甚为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颤抖着嘴唇试探着问道:“药王。……此话何意?”
孙思邈看着李世民的这幅模样,心知他想问的是什么,也不卖什么关子,沉吟着点点头肯定的答道:“陛下,娘娘的病情似乎稳定住了。自打江夫人入宫之后,老朽就发现娘娘凤体上,生机流逝的速度在放缓。相信陛下也能感觉得出,自江夫人入宫之后,娘娘的精神气色便好了许多!”
李世民点点头,满含深意的看了旁边的小小一眼,却见小小满脸的紧张与兴奋,让李世民有些莫名其妙。摇摇头不做他想,继续听孙思邈说道:
“当时,老朽亦以为这是因为江夫人和江家的小公子们的到来,让娘娘心境愉快所致。然而,随着后面的诊治深入,老朽可以肯定,娘娘定然是服用了一种极为对症的药物。只是老朽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药物,能让娘娘逐渐硬化的血脉停止硬化的速度……”说着,孙思邈有意无意的向小小望了一眼……
李世民见孙思邈的动作,脸上狐疑的神色更甚。不过此时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急切的问道:
“药王,照你所说,朕是不是可以认为……认为观音婢有救了?”话音一落,李世民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满脸期待的望着孙思邈,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字眼!
孙思邈轻轻摇了摇头,李世民顿时大失所望,不过孙思邈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李世民重新燃起了浓烈的希望,只听见孙思邈沉声答道:“陛下,有没有救,老朽暂时还不敢断言。不过,就娘娘目前的情况来看,病情起码已经不曾继续恶化下去了。只要能找到那一味药,老朽研究一番,或许就能找到治疗之法!还请陛下将近两月来负责娘娘膳食之人找来,老朽要当面一一询问……”李世民正要叫人去传令,一边一直不曾开口的小小突然说话了:“陛下,且慢 ……”
李世民诧异的停下来望着她,方才他便发现小小的面色有异。难道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孙思邈的眼睛也一直一眨不眨的望着小小,他早就在怀疑小小是知情人了。小小见这两人都这样盯着自己,微微有些不自在。定了定神,这才迟疑着答道:
“大概……大概是那个银杏汤的缘故吧 ……”“什么银杏汤?”李世民和孙思邈异口同声的问道,脸上的紧张神色愈发强烈。
“呃……便是公孙树的叶子熬的汤,我在一本外番书籍上看到过一种偏方。不,那个连偏方都算不上,是一种食疗的方子,说是可以防止血管硬化,于是这些日子,每隔两三日,我便让翠巧采一些银杏叶子,熬汤给娘娘饮用……”
李世民闻言,面色复杂,似责怪,似庆幸的狠狠瞪了小小几眼。
孙思邈却不管这么多,当即叫道:“快,命人将药渣和药引取来老朽看看!”
李世民收敛心神,连忙派人去甘露殿取药渣和药引,也就是还未熬汤的银杏叶过来。孙思邈则是急忙拿出自己的药箱,翻找之前开给长孙皇后的药方子,心中寻思了一阵之后,又急忙对李世民吩咐道:“陛下,快给老朽安排一间清净的屋子,然后派人去华阴将我的两个徒弟都叫过来,让他们把老朽实验药理的那些零碎全部都搬过来,越快越好!”
李世民此时没有丝毫作为一国之君的威严,被孙思邈如同使唤吓人一般呼来喝去也毫无知觉。听了孙思邈的话,李世民几乎是用吼的方式把王德召了过来,让他马上去安排房间。然后又把秦爽叫来,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去华阴县,把孙思邈的那个大个子徒弟和另外一个老郎中请过来,连同孙思邈的那些坛坛罐罐……
随后,李世民又转过头来,眼巴巴的望着孙思邈:“神医,都安排好了,您还需要朕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呃,尽管开口……”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李世民赶紧改口。没想到孙思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险些把他气的半 死,只见孙思邈的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苦思着什么,听了李世民的话,漫不经心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出去!”
“啊?”李世民和小小都险些没反应过来,随即李世民又做了个让小小惊讶不已的动作,他竟然真的躬身退了下去。小小心中为李世民这副爱妻情深的做派感动不已,正想也跟着退出去,没想到孙思邈却又开口了:
“你留下!”
小小刚刚踏出去的脚步又刹住了,乖乖的转身回来。这位老爷子的脾气有些古怪,还是别惹他为妙,特别是在他精研药理的时候。没想到她不去招惹孙思邈,孙思邈却主动开口了,把她留下来自然是有“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懂得如此之多?”
孙思邈这两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可这几句话传到小小的耳朵里。却如同是惊雷贯耳,险些把她击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转过头来诧异的望着孙思邈,沉声答道:
“孙大夫此话何意?小小是何人孙神医应当非常清楚才是,同为桑梓近十载,孙大夫何出此言?”
孙思邈根本不为她这几句话所动,而是继续盯着小小的眼睛严肃的说道:
“正因为同为桑梓近十载,老夫才对你更加疑惑。自从你被人调戏撞墙昏迷醒来之后,所作所为便远远超出了一个秀才之女的范畴。且不说你弄的那个皇家农场老夫闻所未闻,那次救灾之时,你所显露出来的手段更是让老朽刮目相看;当然,这些都是好事,所以老朽先前还当是自己疑神疑鬼。而后,老朽在华山偶遇多年老友袁天罡,与他一席话,却让老朽再次对你疑惑起来……”
“原来是这个老牛鼻子!”小小总算明白过来。先前还惊疑不定,此时听见孙思邈这样一说。小小反倒踏实下来,出声反啧道:
“孙大夫,小小不知道那位袁天罡袁道长跟您说过些什么。但有一
事小小却必须跟您说明,当日在华山之上,袁道长言道要看小小的手相,小女子一直不曾应允。只是没想到这袁道长竟然是如此下作之人,达不到目的,便用如此的手段来诋毁小小,实在有辱道门中人的清誉……”
这件事情孙思邈倒是不知道,不过即便知道了,他还是信得过自己这位多年老友的名声的。
更何况袁天罡并不曾在他面前诋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