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里,和老乞丐相对而坐的驼背老人,慢慢起身回头面向门口。
驼背老人缓步行出茶肆,走到秦欢面前,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眼秦欢,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森的微笑。
“你想怎样?”秦欢沉声问道。
驼背老人不答,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材旁边,伸出一双暗褐色如骨头的手掌,放在棺盖上,轻飘飘地推开了棺木。
“作孽啊!”
驼背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泪水模糊,咧嘴低笑几声,弯腰抱起棺材里面的林知恩,返身来到秦欢面前。
秦欢皱了皱眉,伸手接过林知恩搂在怀里。
驼背老人走回去,抱起白发老人模样的林铮,动作轻微地放入了棺材里,合上了棺盖。
又瘦又老的驼背老人,将这口黑木棺材背在了身上,扭头看向秦欢,目光模糊的他,笑容丑陋地说道:“魔刀尘封在寒风堡祭刀堂,若有本事,你就去拿!”
老人背着棺材朝城外走去,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哄小孩儿的话语。
待驼背老人走了许久,秦欢还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
搂着林知恩站在屋檐下,秦欢看了眼段玉,又看了眼金小蝶,二人都还以疑惑之色。
茶肆里,老乞丐抿了一口茶水,淡笑着说道:“手足相残,父子仇视,到头来什么也没争到,还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哎!”
秦欢搂着在他怀里熟睡一般的林知恩,走进来坐在茶桌对面。
“到底怎么回事?”秦欢皱眉对老乞丐问道。
老乞丐扫了一眼他怀里的少女,咧嘴嘿嘿一笑,“小姑娘,既然醒了,为何还装睡?”
林知恩苍白的脸微微泛红,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秦欢低头看去,二人目光触碰,她慌忙避开了秦欢的明亮的眸子,气息微弱地嘤咛一声,“谢谢。”
秦欢嘴角抽了抽,真是活见鬼了,你不是死了么?
秦欢单手搂着她,右手朝她胸口一团血色摸去。
“你干什么?”林知恩抬眉,杏眼怒狠狠地瞪向秦欢。
秦欢手顿在半空,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扭头左右扫了一眼。
第90章 亡言()
十年向道,抵不过一念成魔,秦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
茶肆里秦欢盘坐在火炉前,炉子里一张布绢正被炭火融化,布绢上用鲜血记录的文字,也被火焰给吞噬。
林知恩坐在茶桌边上,端着一碗茶,目光出神地望着秦欢的背影。
老乞丐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两手各拿一截碧绿的短棍,轻轻敲打着桌弦。
小丫头蹲在门口,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段玉和金小蝶站在屋檐下,两人不时扭头看一眼屋子里面。
店小二颔首候在秦欢身旁,面无表情,细长的双眼盯着足尖。
秦欢望着炭火上渐渐融化的血色文字,脑海里浮现出一串串刚刚阅览时,记下的文字。
……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也许你若是不来,只怕我这辈子便再也不会想起来了吧!
魔刀门的罪孽全都在我,看完这信上的故事,你再好好想想,是否要取走魔刀,是否还要,向魔。
他应该恨我,这样的惩罚还算轻的,我的确该死!
有些东西,不是凡人能驾驭的,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带着所有的记忆,降生在这样的世界里,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心怀天下,意气风发。
天火流星之夜,我捡到了一枚戒指,遵从里面卷轴的引导,我几乎以为自己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了。
直到那年林家堡被一群魔教中人围攻,我母亲惨死于恶人刀下,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弱小而无力。
前朝末年,我十四岁,大哥十五岁,父亲花重金拜入锦衣候门下。
那一年,前朝玄帝派大内高手攻打昆仑秘境,传闻昆仑谷有人炼出了一颗不死药,消息泄露出来后,九州各路高手齐聚昆仑关外。
时逢彗星袭月,儒门剑派祖师卜曰:主灾祸战乱,东宫苍龙气数已尽。
本就是自然现象,却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成了颠覆皇族的借口和理由。
一时间天下纷争四起,各地王侯趁乱增强实力大开杀戒,江湖乱作一团,各派人士人人自危。
我父子三人得锦衣候庇护,才堪堪夺过劫难幸存于世,为报答锦衣候恩情,父亲开始替锦衣候办事。
直到那一年女帝登基问鼎天下,锦衣候归降女帝,创建锦衣卫。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谁也没想到,锦衣候身边的亲信,一夜之间几乎死绝。
九位督使,只剩下父亲一人。
那一天,父亲带着大哥在皇宫大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殿外朱雀门,摆满了一排排尸体。
武治三月,葵花老祖以下犯上,被隐世奇人“天九”灭杀。
锦衣卫交由武神宗大弟子纪云统领,父亲官降三级,沦为千户。
武治四月,李氏飞刀一族被灭门,大哥连夜带我离开皇城,一路南下远走江州之地。
后来的事情……
我以为我所遭受的磨难已经够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江州传闻,魔刀门有一把惊世魔刀,谁要是能领悟魔刀心法,掌控魔刀,便可功力通玄,雄霸一方!
当时的我已恨极了如履薄冰的苟延残喘,我祈求大哥带我去魔刀门,无论如何,我要取走魔刀!
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兴许是否极泰来吧,我居然被魔刀老祖看重,成为魔刀门亲传弟子。
短短几年间,我将魔刀心法强行练成,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残忍好杀猜忌多疑,寻常练功时,看守在外的弟子尽数死于我刀下。
直到远在洛都的父亲飞鸽来信,朝廷要对魔刀门下手了!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威震江州的丐帮惨遭横祸,连其帮主也死于非命。
这等庞然大物,竟在江湖上一夜除名,连身为江州盟主的郭氏一族,也不敢追查。
魔刀门比之丐帮,不过萤火与皓月,前车之鉴在侧,我便发了疯地练功。
一场悲剧由此衍生,后面的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到了。
魔念一起,杀心,收不住!便是这漫天神佛,若敢拦我,也得死!
魔刀门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就连大嫂……
被心魔迷失了心智,杀戮使我忘却一切。
等父亲赶来时,我的罪孽已无法挽回。
他老人家为了保我一命,不得不狠下心将我打伤,以玄铁链囚禁在土城石牢,率领锦衣卫连夜火烧寒风堡抹除所有痕迹。
父亲“剿灭”魔刀门大功一件,他却辞了官从此隐居,每每念及我,他老人家便会老泪纵横。
大哥受江州宁王册封武府府主,镇守江都,说是为了预防魔刀门死灰复燃,实则是想震慑天风堡。
没了魔刀门制衡,天风堡在这片地界再无任何威胁。
浑浑噩噩十年,我不断欺骗自己,找借口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活下去。
疯疯癫癫的我,无论说什么,父亲和大哥都点头认了,便是这样,我才活到了如今。
直到你阴差阳错地进入石牢,直到你将年近八十的父亲,再次引入石牢。
在石牢你离去后,父亲以毕生功力废除了我体内的魔刀真气,那时我便已经知道所有真相。
宁王派到大哥身边的眼线,我已全部杀了。
知恩,世人也会当她死了吧,从此我大哥再无后顾之忧。
秦欢,我将知恩托付给你了,你若敢欺负她,我九泉之下化作厉鬼也要宰了你!
魔刀心法给了你,真正能催动这心法的力量,在石牢时,我已用真气灌注在你左臂三条经脉中。
你若真想修炼魔刀,可借鉴那三条魔刀真气,解除我留下的真气封印,便可点燃魔心。
得了魔刀,就得承载魔刀门所有的仇怨,从此你将再无安宁之日。
你想好了,莫要成为第二个我,你很善良,至少现在的你,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顺带提一句,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绝路,就去武当山吧,或许,那里有人能为你指点迷津。
最后这几句话,是我父亲让我转告你的。
小心朝廷,你惹不起。留意魔道门派,万不得已,绝不要与之为伍。宁王此人野心勃勃,这江州又要乱了,年轻人行事切勿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
但愿我所做的一切,能瞒过那些暗中窥测的眼睛。
秦欢,山高路远,好自为之!
……
炭火已将布绢烧成了灰烬,火焰中似仍旧漂浮着血色文字。
秦欢盘坐在火炉前,脸色显得有些低沉。
这时茶肆屋檐下的段玉忽然惊呼一声,瓮声道:“秦欢,是娃娃!”
……
第91章 娃娃()
听闻外面呼声,秦欢表情愣了愣,眼神疑惑着,心想什么娃娃?
只要不在眼前,他习惯将一些不快的人与事都暂时的忘记,这样便能少很多烦恼,活得自在一些。
长街上走来个女娃娃,她左手牵着一只毛发灰乎乎的小毛驴,毛驴儿长得肥肥的,走路时晃着小尾巴。
这女娃娃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蛋儿,粉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穿着干净整洁的素色襦裙,上等的布料,裁剪得也很合身。
女娃娃来到茶肆外面,故作严肃地板着脸,糯糯地娇咳一声,把手中牵毛驴儿的绳索扔给段玉。
段玉弓着腰伸手接住,朝茶肆里摆了摆头,瓮声道:“他在里面。”
女娃娃背着手,淡淡地“嗯”了一声,瞥了眼旁边的金小蝶,柳眉微蹙,小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之色。
火炉前,秦欢站起身揉了揉后背,虽然可以借助内劲疗伤,但对方那一枪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此刻秦欢还感觉后背生疼,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很难痊愈。
茶肆里唯一的店小二拧着茶壶走过来,给炉子上换了一壶水,又退到了边上。
这时女娃娃已经走进了茶肆,她站在屋子中间,就仿佛她才是此间的主人一样,目光淡然地扫了眼在场的几人。
秦欢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蛋儿。
她怎么来了?
秦欢再次一愣神,这丫头送给我天山折梅手,自打于襄阳城分开后,便再无交集,此刻她却主动找了过来。
一时间,秦欢心中有些犯迷糊。
莫不是来找我要钱的吧!
秦欢挠了挠短发,抬眉朝她身后望去,没看到多余的身影。
“喂,我在你面前,你看什么呢?”女娃娃踮脚挥了挥小手。
秦欢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应道:“没什么。”
只有她一个人么,厨子和凝香呢?
女娃娃气呼呼地挥着手拍打秦欢两下,仰头瞪着秦欢,“摆着一副臭脸,不欢迎我是吧?”
“没有。”秦欢否认。
说不上欢迎,也说不上讨厌,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不来最好,省得给我添乱。
小丫头虫儿跑过来站在秦欢身旁,拽着秦欢的袖子,怯生生地望着女娃娃,“秦大哥,她是谁呀?”
她是谁我也想知道,但知道得太多,却总又没好处。
秦欢笑着揉了揉虫儿的短发,“一个朋友。”
女娃娃瞥了眼虫儿,瞧着秦欢对她亲昵的样子,冷冷一哼。
“去爷爷那儿。”秦欢推了推虫儿,负手朝外面走去,回头看了眼女娃娃。
女娃娃提着裙摆,转身小跑着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古旧的小街上,踩着坑坑洼洼的青砖,谁也没有先开口。
女娃娃背着小手,时不时地踢一脚地上的石子,又抬起头望一眼前方的身影。
秦欢忽地停下来转过身,脸上挂着闲散的微笑,朝她问道:“厨子还好吧?”
他没有问那一夜在襄阳城,她和厨子去了哪儿,为什么丢下他。
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她和厨子。
女娃娃站在秦欢面前,仰头望着那张熟悉的笑脸,此刻这温柔里,透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像以前一样,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隐藏什么,坦诚相处,不好么?
“怎么了?”秦欢弯腰凑近她问道。
女娃娃回过神,表情厌恶地轻哼一声,撇过头不去看他。
秦欢牵着她的小手,笑嘻嘻地问道:“对了,凝香回来了吗,好久都没她消息了,挺让人担心的。”
她的手很柔软,皮肤光滑细嫩,但却是冰凉的。
感受着秦欢热呜呜的手心,女娃娃俏脸微微一红,撇嘴昂起头,冷笑道:“虚伪,担心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说话时,她便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秦欢的表情。
秦欢牵着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听闻她的回答,秦欢怔了怔,苦笑道:“她脾气不大好,我懒得问,以她的本事,大概也用不着我来担心的。”
女娃娃粉脸浮现一丝怒色,复又强自忍下来,哼了一声。
想不到他中了玄冥神掌,居然也能活下来。这途中一定经历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吧,他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呢?
思量间,女娃娃不由得捏紧了秦欢的大手。
还是说,他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秦欢咳嗽了两声,左手取出一只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掩饰得极好,收了葫芦,便又挂起了莫不在乎的微笑。
一缕阴寒的气息,在秦欢身上出现了一瞬,又消失不见。
前方便是城门了,秦欢停下来蹲在她面前,笑嘻嘻地望着她,“这地方很危险,我保护不了你的,你回去吧!”
女娃娃怔了怔,好像从未有哪个男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长街上,女娃娃上前轻轻拥抱一下秦欢,松开手退回来。
“你惹麻烦了吗?”她很认真地问。
秦欢摇摇头拍拍胸脯,“放心,我能搞定,到时我会去找你们的。”
无忧无虑的相处,不必在乎身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她忽地抿嘴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抓了抓秦欢乱糟糟的短发,“我在城外的客栈等你,帮我照看好小毛驴。”
说完后,她背着手转过身,蹦蹦跳跳地朝城门跑去。
秦欢站起身叹了叹气,总感觉这女娃娃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别人越是对他好,他越是想逃避。
体内的寒毒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眼下魔刀门的麻烦还没解决,若娃娃和厨子从此便不来找秦欢,秦欢反倒会心安许多。
讨厌亏欠别人,更讨厌永远都还不清欠下的恩情。
独自回到茶肆,时间已至午后,一众人都在等待秦欢回来安排接下来的打算。
秦欢停在茶肆外,见金小蝶居然还没离开,浓眉一皱,对其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他这样直接地开口撵人走,众人听闻后,面色都变了变。
林知恩起身来到外面,正要开口指责秦欢。
秦欢冷冷扫了她一眼,抢先说道:“段玉,收拾一下,带他们离开土城,去城外客栈等我。”
段玉应了一声,走进去背起了老乞丐,老乞丐吩咐店小二找包裹将两截碧绿棍子装起来,由丫头虫儿负在肩上。
片刻后,众人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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