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仆人皱眉道:“少侠有请帖么?”
秦欢笑道:“自然有的。”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帖子递过去,仆人接过帖子翻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抬头又打量秦欢一遍。
他态度一扫之前的轻视,拱手行礼,恭敬地说道:“不知秦公子当面,不周之处,还请恕罪。”
秦欢表情微微一愣,心想搞什么把戏,怎地看完帖子就突然变了态度,难不成我秦欢已经如此出名了?
“公子请跟我来!”这仆人侧身摆手说道。
秦欢道了声谢,对小胖子道:“小宝,把礼物给他们。”
石宝儿将贺礼送至一位纳礼接的仆人手上,傻笑着来到了秦欢身旁。
“公子里面请,少庄主已经恭候多时。”前行带路的灰衣仆人低声说道。
秦欢沿路随行,听得此话,心中亦是一惊,心道沈玉楼等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他专门请我来的?
这仆人带着秦欢行入沈家大厅,宽阔大厅里坐了诸多客人,有结伴而来的人在互相交谈,有故友重逢的人在欢声谈论,也有人是独自来的,便端着茶杯自斟自饮,或是有意无意地观察一眼其余人。
这会客大厅里,大都是年轻人,极少看见年岁稍长的江湖前辈。
秦欢随同那仆人穿过大厅,吩咐石宝儿先在外面待会儿,他去去就回。
石宝儿很不放心,却又不敢违逆秦欢的话,只好规规矩矩地守在了角落里,双眼放光地看向桌上的一盘盘水果点心。
沈家庄前中后三间大院,前院会客,中院住着本家和沈府的门客,后院住着一应仆人,或是一些寻常打杂的屋子。
出得前院,又穿过了一片花园假山,顺着一条石板路,秦欢与那仆人从一扇耳门下入得中院。
木廊环绕,廊间挂着许多喜字大红灯笼,回廊之间分岔出一条条木桥,通往四方厢房。
灰衣仆人领着秦欢行过木廊,朝西厢房而行。
将秦欢领到一间厢房外的阔地,灰衣仆人端手候在一旁雪地,恭声道:“公子里面请,少庄主便在此屋。”
“多谢。”秦欢说罢,望了眼前方微开的木门,缓步上前,迈过几串阶梯,停在门下,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两声虚弱的咳嗽,但听有男子低声喊道:“何事?”
“我,秦欢。”秦欢不冷不淡地说道。
屋中沉默半响,秦欢负手等候,门虽没关,他却也没有推门而入的意思。
片刻后,半掩的门缓缓拉开,沈玉楼站在了秦欢面前。
入眼处,骨瘦如柴的男子披着一件红布大衣,眼窝深陷面无血色,乌发束钗,鬓角略有几丝霜白。
“咳咳!”沈玉楼扶着门框,苍白的脸泛出一丝笑意,“来啦!”
秦欢点点头,脸色阴沉地打量着沈玉楼,用下巴点了点他,“怎么搞的?”
眼前的沈玉楼看起来虚弱极了,就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样,浑身血气之微弱,就仿佛将要烧干了油的灯芯,那一丝生命之火,稍一风吹,就会熄灭!
沈玉楼将门拉开点,让开路示意秦欢进来。
秦欢走进屋子,屋中四处都贴着大红喜字,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屋子被一面木墙隔开,形成了内屋和外屋。
沈玉楼关上门,转身慢吞吞地走过来,走几步便会重重咳嗽两声。
一张矮桌前放着一口铜盆,盆里烧着木炭,两边分别铺垫了两张厚厚的毛毯。
沈玉楼行至左边坐下,伸手对秦欢笑道:“你我之间也算生死之交了,莫要客气,坐。”
算吗?
秦欢自问一句,脱了靴子盘腿坐在他对面。
青年俊杰,沈家后人,只怕外界极少有人知道,沈玉楼已经变成了如此模样。
瞧着沈玉楼脸上的病态,秦欢思忖间,试探道:“你是不是被玄冥神掌打伤了?”
沈玉楼正在用铁钳捣鼓烧红的木炭,淡淡的热流升起,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他的手也很苍白,他的手在发抖,皮肤上一根根血管鼓起,隐隐可见一缕缕霜色浮过。
他的反应以及很迟钝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沈玉楼,此刻他只是个身受重伤的病人。
过了几息,沈玉楼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微微一笑,笑容苍白极了,但表情却又十分的淡然。
“一点小伤而已,问题不大。”沈玉楼淡色道。
秦欢回忆了一下英雄山庄那一夜的一幕,当时玄冥教的两名弟子出手想要击杀秦欢,沈玉楼前去阻拦,结果被两人出掌打飞。
“是我连累你了。”秦欢面露一丝愧色,低声道。
沈玉楼笑了笑,挥手道:“哪里话,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是死,也是要护你的。”
这话听得秦欢心底过意不去,但也不曾开口表示什么。
……
第219章 指路()
“未必吧,以你的江湖经验,岂会察觉不出区区毒酒陷阱。”
秦欢撇嘴冷笑道。
沈玉楼抬眉望着秦欢脸上的冷色,换做寻常武夫,在他面前还不得低声下气毕恭毕敬。
现如今的秦欢也是个小人物,偏偏他却敢直面沈玉楼的身份,言语举止间,并无多少敬意。
沈玉楼不以为怒,苍白的脸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温和得令人不忍对其生怒。
“几月不见,你戾气更盛了,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吧!”
沈玉楼闲谈似的说道。
“我不杀人,人就要杀我,我不想死。”秦欢冷哼一下,应道,复又反问沈玉楼,“难道你想死么?”
沈玉楼笑容消散,沉默了半响,正色道:“那要看为什么而死了。”
为什么而死?
秦欢心中呵呵冷笑,他是个自私的人,他绝不会为了什么大义而去牺牲自己,亦或者牺牲他身边的人。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其它山?”
沈玉楼说罢哈哈一笑。
秦欢抿了抿嘴,实在是懒得与他扯皮了,这厮都快被寒毒给折磨死了,却还有心思与人开玩笑,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脑子有病。
沈玉楼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秦欢。
与初次见面时不同,如今的秦欢少了几分柔弱单纯,他能感受到,这稍显稚嫩的男子,心底压抑着一股无名的怒火,稍一刺激,他就会变成另一副样子。
一个未曾经历过杀戮的人,一个处在和平年代人,来到这个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一寸寸地撕碎了他内心的纯善。
静默了片刻。
“你当不了恶人的。”沈玉楼忽然对秦欢微笑道。
“为何?”秦欢皱眉道。
“因为,你迈不过内心那条底线。”沈玉楼说道,“所以你,注定只能活在阳光下。”
底线,什么是底线,做人的底线么,还是其它?
秦欢隐隐能想明白,却有不愿想明白。
他有驭刀经,他可以心如铁石,他可以静如止水,他有手心印记,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学会常人无法领悟的绝学。
所以,他有信心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活下去,甚至于比绝大多数人活得更好。
至于那些还挣扎在苦难里的人,他管不着,哪怕他看不顺眼,哪怕他恨极了,他也只能咬牙说服自己,别管闲事!
一个人想活得好一点,便不能管太多闲事。
“那可未必!”秦欢撇嘴一笑,伸出手,摩挲着白皙修长的手指,“这条路只要我继续走下去,就会杀更多对手!”
此话一出,秦欢脸上浮现出一抹狠辣之色。
此时的对话,就仿佛秦欢在辩解证明自己一样。
沈玉楼淡笑道:“那不一样,有的杀戮是为了阻止更多的杀戮。”
秦欢心中微微一怒,冷哼道:“老子可不是为了别人。”
沈玉楼笑着摇摇头,咳嗽两声,淡淡道:“人生不过百年,你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待将来你经历多了,看这个江湖的眼光,也就变了。”
秦欢不愿再与他废话,心中虽敬佩沈玉楼,却又厌恶此人,自打苦海镇红楼那一幕幕杀戮,秦欢就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了。
站在沈玉楼的立场,对方做的并没有错,但秦欢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他又不是圣贤,岂会有那般宽广胸襟。
“行了,你找我一个无名小卒来此赴宴,到底所谓何事?”
秦欢挥手打住他的话茬,已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问道。
沈玉楼说话的口吻让秦欢很不适应,感觉就好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大哥,在教导不懂事的小弟一样。
秦欢讨厌没来由的善意和亲近,他不愿轻易相信谁,或许唯有如此,才不会承受背叛的痛苦。
反观这一刻秦欢,便像个不成熟的少年一样,在对着教导他的人发叛逆脾气。
沈玉楼笑容不减,说道:“此番请你来,是想给你指条明路。”
“指条明路?”秦欢皱眉道:“且不说你能给我指什么路,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帮我?”
沈玉楼含笑道:“你不必如此提防我,我绝无害你之心,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想的,我怎知道。
秦欢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玉楼继续说道:“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此次婚宴,实为联合江湖同道帮我找回割鹿刀,我希望你莫要参与此事。”
听完此话,秦欢表情登时变得古怪,望着沈玉楼,失笑道:“你没搞错吧,我拿什么去跟他们斗,他们个个都是入流高手,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没靠山没家底,我又不蠢,岂会与他们争夺?”
沈玉楼沉吟半响,盯着秦欢问道:“倘若,有人非要逼迫你出手,你又该如何选择呢?”
“逼我出手,谁会逼我?”秦欢愕然道。
“姬灵香。”沈玉楼道。
姬灵香,就是凝香,灵鹫宫上一代宫主,十年前大战惨败,后流落江湖。
“此事与她有何关系?”秦欢问道。
“割鹿刀就在她手上,兴许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是玄女宗的宗主了,只怕她下一个目标,就是杀回北地天山灵鹫宫。”
沈玉楼轻声说道。
“此事你从何得知?”秦欢阴沉着脸问道。
“玄女宗弃徒,花如玉亲口所说。”沈玉楼道。
花如玉秦欢只见过一面,几月前他因寒山秘境一事,在襄阳被四方盟问罪,其中玄女宗在襄阳分舵的舵主,就是花如玉。
只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沈玉楼口中的花如玉,却成了玄女宗的弃徒。
“即是弃徒,怎可听信她一面之词。”秦欢冷笑道。
沈玉楼叹息一声,说道:“黄梅山和玄女山两相对望,黄梅山江心寺高徒空灭法师,也曾亲眼目睹玄女宗之变,那一日姬灵香携割鹿刀杀上玄女山,以整个宗门弟子性命,逼迫老宗主让位。”
空灭法师,血刀经后人,黄梅山江心寺高徒,王七玄,也曾和秦欢见过一面,秦欢还把对血刀经的感悟赠给了此人。
秦欢沉默不语,事实摆在眼前,他无话可说。
“这妖女机心颇重,定是趁英雄山庄之乱,盗走了割鹿刀,他以我沈家宝刀祸乱江湖,还敢藏匿身边不做归还,我若不寻回割鹿刀,沈家颜面难保不说,还会惹来江湖同道众多非议。”
沈玉楼正色道。
秦欢思量着他话中所含信息,问道:“只是如此么?”
“只是如此。”沈玉楼点点头,“妖女杀心太重,割鹿刀本身就是一把杀伐凶器,留在她手中,指不定还会惹出多大乱子,我必须寻回割鹿刀。”
秦欢张了张嘴,心想如若凝香真的被人围攻,以我和她的关系,无法避之不见,到时她再开口让我帮忙,我又如何能拒绝?
现在的秦欢,肩负苦海镇,还有蛟龙帮数百帮众,以及蛟龙帮地盘上的老老少少,若是牵扯此桩恩怨之中,说不得会给众人引来灭顶之灾。
“果然,这婚宴我不该来啊!”秦欢颓然无力地苦笑道。
“你若不来,便身在局中,到时再想抽身便难上加难,我让你来,便是想告诉你真相,免得你一头雾水撞进来,白白丢掉打下的一片基业。”
沈玉楼说道。
此话所含信息,意味着沈玉楼已经得知秦欢现在的处境,也就是说,秦欢这段时间的经历,他的耳目早已悉数转告。
秦欢接任蛟龙帮,也就这两天之内才发生,沈玉楼却已经得知,此人消息之灵通,令秦欢心底寒意顿生。
“你有何打算,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沈玉楼微笑道。
仿佛他早已胜券在握,而他所表露出来的虚弱,不过只是表象而已。
……
第220章 惊逢()
秦欢思量了半响,开口道:“假如,我帮你要回割鹿刀,你还会找她麻烦吗?”
沈玉楼怔了怔,笑道:“你便那般确定,她肯轻易把割鹿刀拱手让出来?”
“不确定,但我想试一试。”秦欢说道。
一旦这桩恩怨真的走到那一步,秦欢就无路可退,只能堵上一切,去还清他欠下的人情。
哪怕他不敢赌,也不得不赌!
沈玉楼淡淡道:“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试一试。三天后,各方人马将会齐聚玄女山索要割鹿刀,到时杀戮在所难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天,如此短的时间,我如何能要回割鹿刀?
秦欢愣了愣神,心中虽还想多要些时间,却见沈玉楼揉了揉额头,神态疲倦地挥了挥手,对他道:“时间紧凑,你速速出发,莫要再耽误了,此去可走水路,最多半日可达云梦大泽。”
见他已有逐客之意,秦欢便起身穿好靴子拱手告辞。
出得厢房行至外间雪地,那仆人还在寒风中等候,见秦欢行出来,他便立马上前带路,领着秦欢顺着木廊回到了前院大厅。
大厅里一众宾客商谈甚欢,有人来有人走,真正留下来的观礼之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不过只是为了帮忙夺取割鹿刀而助一助威,具体会使多大力,那就要看双方关系深浅如何了。
有人想借此时机与沈家搭上关系,有人想趁机一睹割鹿刀风采,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有旁的心思,谁也不知。
在场的人秦欢一个都不认识,也没资格认识,周围的人只把路过的秦欢当成一个寻常小厮,几乎没有人会正眼看他一下。
秦欢找到在角落里大吃瓜果的石宝儿,将这小胖子训斥了两句,主仆两都一脸苦大仇深地离开了大厅。
那仆人将秦欢二人送出沈家大门后,便不再理会,返身继续去接待别的赴宴客人。
秦欢埋着头快步行在街上,面色阴沉如水,目光不断转动,显然是在极力思考对策。
寒风呼啸飞雪如瀑,宽阔的大街人来人往,秦欢埋头疾行在人海中,感受着刺骨的寒风,随着驭刀经的运转,内心越发沉寂。
石宝儿寸步不离地跟在秦欢身后,虽然身材显胖,步伐却又十分灵活,硬是没有落下,也没有被来往的人群撞上。
秦欢没去留心观察小胖子,石宝儿却一直在盯着秦欢的脚步,还细声数着他的步子。
“公子当心。”石宝儿忽地惊呼一声,寸步冲前,一把拉住秦欢扛起来原地旋身一避,让开一辆奔将而过的马车。
秦欢回过神趴在胖墩肩上,扭头看去,只见一辆华美马车疾驰而去,溅起一路的雪花。
“放我下来。”秦欢拍拍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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