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女说你爱她,大错。这事儿不是‘你爱不爱她’,是‘你能不能去爱她’。我们是主人男奴,不能说爱她,只能说遵从她。”空奴严肃地纠正新人。
小槐子笑笑,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大空,主人将来也会给我自由身,我们不是男奴。”
“那你更不能爱她!”空奴拍拍自己双腿说:“如果你双腿残废了,你还能去爱她吗?她摔倒了你连扶起她这么简单事都做不到!你不能爱她。”
“我没残废,只是需要时间调养而已。”小槐子心里一颤,强自镇定。
空奴深叹一口气,瞥了瞥小槐子腿,告诉他:“二空,看在咱俩共事一主份上,实话说,你腿已经废了。在你苏醒当天,医官就已经诊断出你情况无法康复,但另外一个医官说不如再开些药试一试,千万别得罪了天女。因为天女很在意你伤势,他们不敢随意敷衍,就让我翻译时讲可以慢慢养。”
“不信?我给你找个会说中原话医官,你自己问去。”空奴补上一句,随即掀开棉车帘,坐到前面扬鞭赶车。
小槐子没有接腔,低头沉默了一路。回到住处后,空奴果然出去给他找来个能看懂汉字医书大夫。把过脉看过伤,送走大夫,小槐子继续沉默着,没动桌上汤药。
空奴陪他坐到夜幕降临,打了个呵欠,两臂交叉在胸前,似是无意地闲聊道:“二空,早些休息吧。你要是闷得慌,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进贡到洛阳去男宠,他们弹奏乐器可好听了。过几天他们就要被送去洛阳,往后想听都听不到喽。”
小槐子半倚在榻上,闻言,抬起头望向空奴:“大空,我想托你办件事。”
三日后,使者们前往洛阳去参加新年朝贺,长长车队驰出了瀚海府。这次贺礼是都督精心为皇上准备男乐班。说白了就是男宠。男皇帝当权,献美女。女皇帝当权,献美男,非常简单又讨喜贺礼守则。
“呼——祝你一路顺风,永不再见。”大空站在送行人群中,怀里揣着二空亲笔信。
这年除夕夜,回纥人和突厥人在厮杀中携手跨过新春。回纥足足打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赢多输少,百年一遇。都督认为老天爷庇护,不但没有答应将军和天女“见好就收”提议,还联合了周围几个番一起围剿突厥,趁着他们吃败仗,多捞些战利。
石榴只得继续待在军中,为将军们出谋划策,对战事谈一些自己看法,为士卒们送衣送药,有时候还需要同萨满一起上阵。每每得了战马,她那一份便被送到翰海附近马场里养起来。围剿战斗严重超过石榴预计四十天,两边差不多打了将近两个月才收尾。
突厥到受重创,转而向武皇示好。将军在回程路上跟天女聊起这件事,眼神满是不屑。那个没用突厥新可汗居然要认武皇为母亲。冬天大家打仗归打仗,跑去向别人求救,还甘愿自降身份当儿子,真没骨气。
“他不配跟回纥打。”将军说他怀念老可汗了。尽管那时候回纥败时候多一些。
“将军,他肯抛下母亲和可汗脸面,死乞白赖地要作武皇儿子,还有什么不肯舍弃呢?还有什么不敢去做呢?您还是小心为好。中原从来不缺少忍辱负重例子。”石榴没有去深究突厥可汗,她现在精疲力竭,只想回去泡澡休息,连接风宴都不想参加。
将军听完翻译,“嗯”了一声,从皮囊中取出一块信物符和文书交给石榴。这代表着供养给天女最后一批战利品。石榴凝神将先前战利默算了一下,光马场就有十一座之多,这个冬天算得上丰收季节。
回到翰海府,酒宴早已摆好。厅前到处都是在欢庆胜利舞娘,唱着从玉门关流传到回纥营中小调:“东风吹,战鼓擂,美人醉,盼君回,捷报飞,壮士归。”
借口身体不适推掉筵席后,石榴坐在辇上,将鬓发稍稍整理。想着待会儿就能见到小槐子了,满是倦容脸上又浮起笑意。两个月没见,他该痊愈了吧?今夜泡个澡解解乏,明天就能彻底结束四大皆空清心寡欲生活。
哎,冬天已过,春天来了。东风吹,战鼓擂,明晚榻上谁压谁?
她抬手解下面纱,揉揉太阳穴打起精神,一路笑着,想以最良好姿态跟小槐子重逢。可千万别被他瞧出这两个月辛苦来。
未融冰雪在辇夫脚下“咯喳-咯喳”直响,远远儿地望见了空奴正在外面候着她。
“主人,恭喜您凯旋归来。温水今天一直备着呢,饭菜也都是热。”空奴恭敬地扶石榴下辇。石榴向他道了声辛苦,急急忙忙奔进屋里。小槐子没出来,是还病着么?
“我回来了——”屋里空无一人,看不到小槐子。
“大空,他人呢?出门?你怎么没跟着?我不是命令你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吗?你玩忽职守?”石榴把几间屋子挨个找了一遍,急着问空奴。
空奴忙将书信递上:“主人,二空回中原去了,这是他留给您信。”
石榴一把夺过信,顾不得拿剪子裁,直接撕了信皮,展开里面薄薄一张花笺,逐字扫过。长吁一声,放下心来。
“已愈返长安。守宫。”七个字,简洁明了。石榴又重新看了一遍,没错,下面还画着小槐子教过她吐蕃暗号,三个圈,中间围着一点。这符号图形意思指石灶上饭好了,等着你来吃。而翻译过来应当是:平安,盼归。
“大空,随我到宴上去,今天就请都督给你自由。”石榴向空奴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槐子在长安等着她回去呢!该办事都办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干脆马不停蹄地进行下一步吧!免得夜长梦多,再横生出是非来。
石榴重新坐回辇上,对空奴说:“待会儿你替我翻译,告诉都督,我要启程往天竺去游历修行,为回纥而去。请他为我颁文牒与节旄,或许我将带回来更多经书增添福祉。”
“主人,空奴想跟着您。”空奴边走边回答。
“不怕迷路就来。反正你自由了,爱去哪里都可以。”石榴含笑点头:“我给你那些首饰足够变卖了安身,大空,你到洛阳开间铺子也不错呀。那里有不少胡商。”
天竺修行是假,绕道回长安会情郎是真。
石榴往行囊里塞满羊脂玉,带着大空,在一个朝霞满天清晨,离开翰海府。
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余十里个中艰辛,惟有她自己清楚。好在总算要回长安去了,一时辛苦,换得一世幸福,值。石榴在心里念叨:“我在回纥筑好了巢,要随燕子一起飞回去了。夫呀,你彩礼备齐了么?”
揣着十一处马场信物与天女牒,石榴极目远眺,直望向天尽处。按照回纥军中风气,她一眼都没有回头往后看。
再见,翰海。
马失前蹄
/名^书石榴马不停蹄地出回纥、取道吐谷浑,自吐谷浑踏上平坦驿路。她归心似箭,连小曦皓都没多抱着捏几下脸蛋,装好崔氏托她捎给崔表哥书信后,就换马告别可汗一家。
信皮上封缄泥印倒过来隐约像枚鸳鸯纹,石榴瞧出些端倪。崔家有马,头一份功劳是这位崔夫人。同为女子,立刻琢磨明白了,或许她舍弃大族富贵,千里迢迢嫁来吐谷浑,全是为收信这人。可怜天下相思苦……
临走前,石榴独自找崔氏劝了两句:“夫人,可汗他丑虽丑些,但对您真好到没话说。您该珍惜。不为可汗着想没什么,思念崔大人也没什么,可是您还有两个可爱孩子。可汗若垮台,您儿子将失去本该属于他们土地与牛羊。”
“我……竟糊涂了。”一语惊醒崔夫人。
“您多保重。世事坎坷,苦中更有苦中人,需得看开些。我曾陪伴相王二妃,至少您比她们幸福。” 石榴取出两枚回纥产上等美玉长命锁送给崔氏:“远道而来,身边也没太值钱东西。叨扰了可汗一顿好饭和两匹快马,这玉权当谢礼,给孩子们戴着玩吧。”
在通往天竺岔道口上拐了个弯,可汗赠与石榴两匹快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玉门关,八蹄生风,撒着花儿直奔洛阳。
洛阳春早,绿柳新燕暖风熏,街上已经有爱俏洛阳女儿换上了薄纱衣衫。
“大空,这就是洛阳。热闹吧?”
“主人,我们从洛阳走到天竺是不是太绕远?”
“唉,我说过多少遍,大空你摆脱奴隶身份了,不用再喊主人。”
“走,我带你去洛阳最红火酒肆奢侈一顿。”石榴牵马走在市中,掩不住雀跃心情。作胡商除了旅途辛苦些,果真是一本万利好买卖,她只在当铺中胡乱抵了几块羊脂玉,身家立马就从无产阶级晋为小资。
大空抱着满满一箱银子跟在石榴身后,被这座繁华帝都给震住了,左看右看,全都是他未曾见过货物,身前身后摩肩接踵,全都是衣着鲜艳行人,他瞪大眼睛,目不暇接。
只消朝路边摆摊问一声:“最红火酒肆是哪家?”两边就有各个酒肆派出来卖吆喝店小二们揽客,搭着白抹布纷纷迎上作揖:“两位客官这边请——”
“就你吧,带路。”石榴挑了个身材最胖店小二,要选他家。
一进酒肆,胡姬踩着鼓点将他们领到雅间座上,大献殷勤。石榴叫尽管捡着好酒好菜上,还没坐定就吩咐店小二:“积善坊路认识吗?到五王宅去请三郡王来,就说回纥石姓贩马人今天在这里摆宴请他喝酒。中午没空晚上也行,只此一天,过期不候。”
“您先吃着喝着,小这就给您递口信。”店小二收下赏钱,一溜烟跑出去。这可是位大财主呦,菜单子都不问,直接听凭掌柜乱宰。
石榴吩咐完店小二,领着大空下了楼,同满肆男女客人一起围在大堂中央欣赏胡姬跳舞。一曲终了,拿胳膊肘碰碰两眼发直大空,揶揄笑道:“大空,洛阳美人多,你想抱几个?别不好意思,看中了就大胆上去一起跳。”
“不、不敢。”大空擦擦鼻血,舞女真、真媚。
“哈哈,怕甚,去吧!我命令你去,不喊你就别离开。”石榴将他推到前面,胡姬立刻很热情地贴到大空跟前扭腰飞旋。四角里鼓乐欢快急促,石榴拍着手带头起哄,旁客人应和着,要这个外域装束大男人也跳一支。
一时间酒肆内热闹无比,石榴围观了一会儿,怕大空因为她在而不好意思,便抽身上楼到雅间去。门口站着一位腆着小肚腩蓝袍人,看上去挺面熟。呦,这不是王翰嘛!
“贵客,有失远迎。”王翰朝她拱手。
“翰兄!回纥一别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石榴笑着还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谢谢翰兄替我捎口信,您也在这家酒肆用午饭?”
王翰替石榴推开隔门:“某收帐,听到有位客人点了最好酒菜还命人去请临淄郡王,某只当哪位大官要来,掌柜说不是大官是一女子。一时好奇,便守在这里会一会。原来是天女大驾光临……请上坐。”
“哈,你家酒肆?那石榴就不客气了,一起坐。”石榴屈膝跪坐席上,这次她总算有了货真价实谈资。论起一路所见风土人情,王翰或许要比石榴走地方更多。而谈到塞外军营、叱咤沙场、雪夜奇袭、凿冰设陷,还有什么善上师啊萨满啊突厥人冬天洗不洗皮袄啊之类事情,石榴绝对比王翰见多。
两个人一谈欢、二谈欢,再次以箸作笔,蘸酒在桌上圈圈画画,聊了个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翰接过胡姬递上来酒盅,一饮而尽。太畅快了,简直是知己啊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翰兄请!”
太畅快了,王翰简直是活生生地理杂志,阅之不尽,图文并茂,活啊活。石榴杯中斟着葡萄酒,待要一饮而尽时,又觉得这物牛饮太糟蹋,而且万一度数不靠谱喝醉了多丢人。只浅浅抿了一下,在舌上尝尽醇甜滋味才入喉。
“何不畅饮?美人与美酒,某素来先干为敬。”
“您豪爽!美男与美酒这两样,小女子不敢先干……”
那口酒热乎乎地暖着胃,也暖了胆儿,石榴一念之差,王翰话被强行扭曲成了邪恶意思。话溜出嘴边时,末尾那个字从平声过渡到四声,然后拖着四声余音慢慢弱下去。
“哈哈,共尽此杯!”王翰击掌大笑,美人与美酒,他确是先干为净。
“翰兄,我酒得慢慢喝,方不辜负它从春天发芽、夏天开花、初秋入窖、又在窖中沉淀了数载日升月落才酿出来这么一杯葡萄酒。其中酒色,风有之,雨有之,春夏芳华亦有之;其中滋味,甘有之,涩有之,酸甜香暖亦有之,我愿品它春去夏往、涩尽甜来,口齿留香。恕不能从命了。”石榴小口啜饮。
奇~!“某愿品它不醉不归,换大觥。”王翰笑抬手,胡姬在一旁替他换杯重新斟满。
书~!李隆基喘着气拽开酒肆雅间隔门时,石榴正跟王翰推盅换盏谈得兴起。
网~!“石榴……”他激动地要扑过去,看了看王翰,咳嗽两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哎,我请客呢,干嘛赶走我客人。”石榴拍拍身旁席子,对王翰说:“翰兄,你坐到我旁边来,这位置不用留给郡王了,让郡王坐你那里。”
王翰站起来,拱手向临淄郡王行礼。李隆基立刻快步走到石榴身边坐下,先占住位置再清场。碍于人前不便扑倒,他侧身面对石榴坐好,仔细看着她。终于又见到了!
“我瘦了,完全不合您审美,郡王。”石榴放下酒杯,躲避着身边热烈又固执目光,解开放在一旁包袱,从里面拿出节旄。“这个您认识吧?回纥节旄。”
李隆基余光扫了一眼节旄,点点头,继续盯着她看,很符合他审美。
石榴也点点头,开始解胸前系带。
王翰觉得这场景有趋势要同街上桃红柳绿盎然春光融为一体,多留尴尬无益,他悄悄地要撤走。石榴瞥见了,忙喊他留下来:“翰兄,您不在话就把我仆从叫上雅间。”
李隆基抬手让王翰坐。石榴是谁,他最清楚了,人前解衣,绝对无关春风。
果然,石榴解开系带后,一手牢牢捂着裙头,一手伸进胸衣里去摸索。衣衫瑟瑟,难免露了一些肌肤。
王翰背过身去非礼勿视,连斟酒胡姬也退出门外待命了。李隆基一眨不眨盯住石榴,看她右手食指从胸衣内勾出一个小巧锦囊来。
“总算平安带到洛阳了,贴身藏点东西真不容易。送给你!”石榴掩着胸,勾起绣满石榴锦囊,在李隆基面前晃了晃。
指尖一转,锦囊落到他膝上,带着淡淡松香气。
“定情信物么?”他攥住,里面似装了一堆银片,握在手心实实在在。
“马,上等战马。”石榴快速系好裙带,正襟危坐。“打开数数,我可是一匹都没给自己剩,你马厩盖好没?洛阳盛不下就到外头买几处****子养吧。”她丝毫不担心王翰会听到,这种事交给郡王去摆平就行了。
一枚、两枚、三枚……十枚、十一枚。
李隆基捏起铁符,上面都是弯弯曲曲回纥文。锦囊中还有同样写满回纥文字纸。他将猜测目光投向石榴,得到了一个肯定对视。
整整十一座大马场,一个挨一个排在桌上。
“我胸衣可带不回养肥了秋膘马儿。”石榴耸耸肩笑道:“备好庄子,派人到回纥去。你是它们新主人了。粮草钱不关我事,本天女不倒贴。不用谢我,刮目相看一下然后为我喝声彩就行好。”
肩头一块含义暧昧红色痕迹随着石榴动作从衣领中现了出来。
“石榴,你……”李隆基看到红痕,眉头紧皱,沉着脸,一把纂了她腕子。为了弄这些马,你去取悦蛮人了?我以为你有足够应变自保,才肯放手随你。马重要还是我重要!马重要还是你重要!你!
石榴莫名其妙,这算怎么回事嘛!送了他礼物,他倒生气了,眼里要喷出刀子来似。还没等她张口问,就被他硬生生拽进怀里箍紧。
“是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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