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女孩子吗?取什么名字?”
难得先确认过桐原在不在的司马,过来时带了寿司。
听桐原说今天到医院去看了新生的女儿,司马沉默几秒钟后,随即用仿佛不知道桐原家复杂问题似的表情道贺。
当桐原接获女儿出生的电话时,因为司马看着自己,所以他以为司马已经知道自己孩子出生的事。不过,看来这件事还没传到司马任职的建设、公共事业单位。
“不知道,大概由我岳父决定吧!”
桐原有气无力地回答,然后想着自己跟这个男人究竟吃过几次饭。
自从不跟弥生一起吃早点之后,或许司马就成了跟自己一起进餐次数最多的对象。
探望完女儿的岳父即将到大阪出差,桐原送他到车站后就下意识地开车直奔公寓,刚好打完高尔夫的司马也说要过来。
“喂、泡茶。”
桐原瞪了一眼边折包装纸边发号司令的司马。
“我可不是你的老婆。”
“那就对不起了。”
司马耸耸肩。
“不过,我都买了寿司过来了,要你泡个茶也不为过吧?”
在小折叠桌上顶着头的桐原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你在家里都是这样对你太太说话的吗?”
桐原边在茶壶里装水边难得地口出恶言。
“啊啊?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你老婆才会离家出走啊!”
被说中心事吧?司马皱起形状优雅的鼻子,做了个苦涩的表情。
“老婆偷情还被迫认子的家伙,也没有资格批评别人吧?”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司马撩起掉在额上的头发嘟囔。
“说得也是……”
看到桐原没有反驳地继续烧水,司马有点意外地继续说:
“我也常常被人说,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司马叹息地抓抓头。
“……马儿不吃草?”
桐原边问边想着自从拜托司马当保证人以来,就好像一直默许他到这里来。
“你想不想当那匹马?”
也不知道哪句话是认真的,司马恶作剧似地送了一个秋波。
懒得再跟司马斗嘴的桐原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睛。
“说实话,刚才我邀了大学朋友一起去吃寿司,结果他却跟我炫耀说,今天要住女人家里。”
不知道沉静的桐原会有什么感觉,司马换了一个明朗的话题。
思考灵活的司马巧妙的转换话题,可以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或许这也是桐原为什么一直默许他过来的原因。
“你朋友……还是单身吗?”
对于桐原不起劲的问题,司马露出白牙笑道:
“不,他只是一个披着爱妻加羊皮的狼而已。”
“……有没有孩子?”
自虐的桐原没有察觉到司马皱拢的眉心。
“他有一个女儿。”
那不就跟我一样……,桐原垂下眼睛。
在弥漫着午后阳光的室内,桐原第一次看到了以后将冠上自己女儿之名的婴儿。
昨天听柴田一直连声称赞可爱,但是刚出生的小孩满脸眼睛又还没有睁开皱纹,桐原分辨不出这孩子到底是像妻子还是像情夫。
反正绝对不会像自己。
想到这里,桐原更觉得眼前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动物而已。
对桐原来说连可爱都称不上的孩子,却被英辅像柴田一样连呼可爱、可爱地爱不释手。
虽然纤瘦也变得有点丰腴的弥生,不断轻抚孩子没有几根毛的头顶。
视线绝不与桐原相接。
那不是因为妻子心虚,而是她对桐原强烈排拒的意识表现。
桐原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妻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靠在病房的墙壁上看着眼前和乐幸福的景象。
或许是想要打圆场吧,英辅曾经一次抱着孩子要给桐原看。
但是,桐原并没有伸出手。
他连自己为什么要站在房间里的意义都找不到,为什么还要勉强去看、去抱那个孩子呢?
他不想扮演这种愚夫的角色。
看到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的桐原,英辅尴尬地转过身去,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头来。
“孩子都已经出生了有什么办法?孩子并没有罪啊!”
司马突然站到桐原身边。
他伸长手把沸腾的茶壶拿下,然后把炉火关掉。
“你以为……”
回想到在病房时的感觉,桐原不禁咬牙恨恨地说:
“我才不管那么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马把茶叶放进茶具里继续说:
“但是,你妻子会偷情完全是她的错吗?你这个作丈夫的都不必背负任何责任?我起码知道自己离婚的原因是在没给马吃草啊!”
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当成傻子玩弄的桐原再也忍不住了。
“难道错的人是我?难道在那个家里一直伸展不开也是我的罪过?”
桐原毫不退缩地逼问眼前的男人。
“我没说都是你的错。我只是希望你别把罪一味推到偷情的妻子身上,而忽略了自己的过失。”
司马冷静的语气反而更刺激了愤慨的桐原。
“我哪里……”
“起码对婚姻生活满意的女人不会去偷情。女人是一种只要基本生活能够满足,就能一心守护家庭和孩子的动物。她们才不会主动去破坏家庭。”
“你的意思是说弥生对跟我的婚姻生活不满足?!”
司马冷眼看着揪着自己胸前的桐原。
“难道不是吗?”
一拳挥过去的桐原由于司马避开的关系,拳头擦过茶壶的手把导致整个壶掉到水槽中发出白烟。
“别歇斯底里了。”
抱住桐原失去平衡的身体,司马静静地说。
那冷淡的语气又激起桐原的怒火。
“我没有歇斯底里!”
桐原一把扯下被蒸气弄雾的眼镜往地上一丢。这不叫歇斯底里叫什么……司马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
“你是白痴吗?在工作上那么精明的你,为什么只要一讲到家里或是身边的事,脑筋就转不过来?”
被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司马压制住的桐原,像耍赖的孩子似地跺着脚。
“你很不甘心吧?被一向信赖的妻子背叛,还得被迫承认她与情夫的孩子……即使如此还是说不出离婚,一定让你很不甘心吧?”
桐原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叫声,咬牙切齿地抓住司马。
他已经溢满全身的冲动,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之外又能向谁发泄?
“不甘心就说出来。在外面明明一副冷眼睥睨世间的样子,实际上回到家里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你有时间把自己关在这里的话,就大声把你的不满说出来啊,我可以当你的倾听者。如果你要我闭嘴听你说的话没问题,拜托你别阴阳怪气地郁卒终日好不好?”
为了压制已全身抵抗的桐原,司马强而有力地抱住桐原的身体箝住他的胸口。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脸被强制压到司马胸口的桐原抓住他胸前的衬衫激愤地说。
“你知道……什么……”
桐原披头散发地捶打着司马的肩口。
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激情让他流出了不甘的泪水。
“我就是不知道才要你告诉我啊!”
那听不习惯的关西腔让桐原惊讶地停止动作。
他把头靠在司马的肩上含泪低语:
“……你是……哪里人?”
平常总是用标准语说话的司马,突然冒出的家乡话让桐原稍微清醒一点。
“关西,正确来说是奈良,公家机关都不喜欢关西腔啊!”
司马抱着桐原的身体低声回答。
“好怪的语言……”
“你实在太逞强了。”
司马轻抚桐原的后脑勺,用不是调侃也是不是嘲讽的语气静静地说:
“这就叫傻瓜。”
隔周,司马假日加班后没有坐上平常会搭的日比谷线,而走向已经快六点了,却还相当明亮的波谷街头。
都已经是八月下旬了,然而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柏油路还是热得灼人。
从冷得几乎令人发抖的山手线出来,饱含湿气的空气、烧灼的柏油路、人潮汹涌的地下街、路口、街角,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热的。
司马卷起衬衫的袖子,松了松领带后,拿出写在万用手册上的地址开始寻找。
他找到了贴着绝对守密贴纸的窗子和公司门牌后,走进大厦狭窄的入口。
被胶带贴住了一部份楼层牌的脏电梯,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司马拿出手帕擦着汗湿的后颈等待电梯缓缓上升。
这虽然是他不知道打了几通电话,唯二家应对还算合宜的事务所,但是究竟派不派得上用场……老实说司马也有点不安。
司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产生兴趣。
那天晚上看着睡在隔壁桐原瘦削的肩,司马突然对桐原妻子偷情的对象产生好奇。
看到桐原不肯承认妻子的外遇自己也有错,而且到最后还那么歇斯底里,司马心想他在精神上所受的冲击一定很大。
这半年来的桐原虽然看起来镇静了许多,但是由于妻子的生产,又让他对自己在家中的定位存疑。
或许他本人没有自觉吧?但是,跟他交往了半年的司马却知道,桐原是个就像他的外表一样神经非常纤细的人。
过度的压力会对他的精神造成影响。
他精神上的不稳要是影响到工作,而干脆整体崩溃也就算了,但是司马看到他反而在工作上力求表现,来维持住自己仅有的世界,突然心生怜悯地想拉他一把。
司马也知道这个以往只是个阴沉而讨厌的敌手,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了改变。
那天晚上,由于桐原背对着司马睡觉,所以他那在雪国成长的白皙背脊上尖细而突出的肩胛骨及背骨格外令人怜惜。
只要一抱就会整个收在自己怀中的肩膀,一点也不像同年男人的体格,缺乏令人依靠的事实。
他的失眠似乎还在持续中。
除了烦恼之外,桐原的手脚发冷也是导致他失眠的原因之一。
他的手脚即使在夏天仍然相当冰冷。
司马知道桐原除了欲望之外,会渴望自己肉体的另—个理由就是做爱后深沉的睡眠。
桐原打心底想要那种可以像沉溺在海底的深眠,即使是刹那也好。
司马想知道是什么环境把这个男人逼到这种地步……看到桐原的睡姿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欲望。
他想知道环境……不、用普通一点的形容词来说,应该是这个男人回到家是用什么表情对待他的妻子,以及他如何经营自己的家庭及夫妻生活。
因为在桐原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家庭或日常的气息。
司马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不适合家庭的男人,即使他有一张神经质的容貌。
而且,越是了解桐原,就越不能想像他面对家人的表情。
不管实际状况如何,在被背叛之前,桐原仍强调自己是爱着妻子的。
司马心想:没想到这个男人竟是如此不适合说爱字。
桐原越是说得严肃就越不真实。
光是听他那洁净的音质说出爱这个字,就觉得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神职人员在诉说对神的敬爱,或是演员在戏剧中大唱恋爱论一样。
听起来非常悦耳。但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有贺在向女人搭讪时所说的甜言蜜语,还比那实在多了。
事实上,这个男人真的懂爱吗?
他是不是抓住一个女人的残像,幻想自己是爱着对方的呢?
所以,司马对那个女人发生了兴趣。
那个一向乖顺的女人为何会偷情的动机、情夫、生下孩子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女人的容貌。
司马想看看那个能让桐原用美声赞颂爱意的女人,到底有一副什么样的尊容。
电梯门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就在眼前。
夏阳从晶亮的玻璃窗外照耀着没有冷气,热得令人发汗的走廊。
事务所的门比乍看到大厦的感觉还要牢靠一点。
司马擦掉额头的汗水,推开写着征信社字样的大门。
第三章
“好久没跟你见面了。预算编制期的四个月间,财政部几乎无休地被称为霞关的不夜城啊!我想你在那段时间一定睡不好吧?”
筱田像哄猫似地轻抚趴在寝具上的桐原的发。
不愧是财政部的旧官员,对何时忙碌何时轻松拿捏得一清二楚。
“是啊……”
桐原好不容易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把胡乱披散在身上的衣服拉好,坐起疲累的身躯。
桐原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
他的体重比一年前瘦了将近五公斤。
在料亭旅馆的一室中,桐原坐在寝具上垂下眼睛等着筱田穿好浴衣。
他巴不得立刻到浴室去漱口,但是在男人面前又不能这么做。
从九月到十二月为止的预算编制期,对桐原所在的主计处来说是最忙的时节。
虽然那是只要一掉以轻心,就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几乎每天都是神经紧绷的时期,但是能不被筱田传唤对桐原来说,起码心还能获得休息。
在岳父英辅的长孙女结花诞生后,所迎接的客人特别多,对桐原格外痛苦的正月过去了,才休息没多久就接到筱田的传唤。
老年人的爱技冗长得几乎令桐原不耐。
筱田绝不会像司马一样跟桐原做爱。
桐原跟筱田接触过后才知道,真正的男色家是不会希望对方跟自己,衍生出像男女之间的关系。
但是,筱田却执拗地想引出桐原的声音。
他抚遍、舔舐桐原的全身,听到他发出屈辱般的喘息就愉快地眯起眼睛。
而桐原就只能单方面地像被折磨的动物一样,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在寝具上羞耻地扭曲身体。
对桐原来说没有比这种更漫长、更觉得痛苦的时间了。
完事之后,桐原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桐原撩起紊乱的前发,伸手拿起衣带从后面帮老人系上。
眼镜被拿掉的视线有点朦胧。
幸好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