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苦命的阿星!”
梅耀鸠沉着脸,跃下树之后,远远跟在阿星的后头。
只见他自大街小巷路角水桶中倒出馊水装于木桶中之后,朝菜市场走去。
走到市场口,阿星将木桶摆于一旁,持着箩筐拉着地下的废叶菜叶。
那些菜贩们十分同情阿星,因此,将菜叶装于篮中,方便阿星抬取,若非他们了解阿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忙,早就自动将菜叶送到猪槛了。
望着阿星那瘦削的背影,众人纷纷叹息着。
“唉!胡须停越来越过份了,竟将阿星揍成这个样子!”
“妈的!他实在太没有良心了,似阿星如此勤快乖巧的孩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呀!”
“妈的!天公伯有眼啦!胡须仔越揍阿星,天公伯仔就越叫他扛龟,咱们就不要借钱给他了!”
“对!咱们就联合抵制他!”
梅耀鸠虽然站在远处,可是众人之行动及交谈毫无遗虑的进人他的目中及耳中,他默默的跟了下去。
只见阿星双手分别提着馊水及菜叶,走一程,停一程的朝城外行去,沿途之行人皆摇头叹息着。
感情较丰富的妇人更是频频拭泪不已。
阿星蹒跚的步行着,终于来到了一个砖瓦猪槛旁。
阿星一到,猪槛中那三头肥猪立即开始尖叫,阿星叱道:
“哭爸啊!”
说也奇怪,那三头猪立即肃静,而且一直摇着那对猪耳朵!
阿星点燃灶下的木柴,不久,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馊味。
阿星提起木桶走到山脚下小溪中汲水,仔细的为那三头肥猪洗澡。
洗着,洗着,他突然抱住一头肥猪呜呜哭了起来。
那三头猪亦低叫着。
只听阿星断断续续的哭道:
“猪兄,还是你们比较舒服,有我给你们洗澡、吃饭,到时候一刀毕命,毫无痛苦。”
“我却做得要死,而且经常挨揍,为什么他们可以不做事?为什么他们可以打我?猪死,你告诉我呀!呜……呜……”
他号声大哭着。
那三头肥猪亦失声叫着……
梅耀鸠那副病靥靥的脸上立即一阵扭曲。
敢情,他也被这场面所感动。
阿星那哭声突然中断了。
那三头肥猪却叫得更凄厉了!
梅耀鸠一见阿星静伏在地,心知他可能因为劳心又劳力,加上遭受毒打受了内外伤,因此才会昏倒!
只见他轻轻一掠身,飘到猪槛旁,右手轻轻一招,阿星立即飞进他的怀中。
搭脉静听半晌,将他置伏于地上,骈指在他的背后连点,继而又是一拍,阿星“呃”了一声,吐出三口黑血!
黑血落地,弹了数下,凝聚未散。
梅耀鸠阴声道:
“好狠的胡须仔,竟敢将老夫之徒伤成如此模样,嘿嘿!
你们一家等着报应吧!”
说完,自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三粒花生大之绿豆药丸,塞人他的口中,朝喉结穴一点,药丸立即滑入阿里的喉中。
梅耀鸠将他放人猪槛中,飘然离去。
半晌之后,阿曼悠悠的醒了过来,一见那三头肥猪各伸出长舌在自己的脸上舔着,心中一感动,又哭了起来。
“猪兄!他们若有你们的十万分之一就好了,咦?什么味道?大事不妙,烧焦啦!”
心中一急,直接踏槛而出。
这一跨,居然冲过头,差点就把那锅灶撞翻!
阿星一时无暇思考为何会有这个奇异的现象,只见他拿起铲子一阵搅动,添过水,重新煮了起来。
阿星不知道自己的悲惨遭遇,以及一付练武的好材料,已经引发了武林双邪之一——病神梅耀鸠收为门下之念头。
梅耀鸠方才那一阵子点拍已经点活了阿星的主要穴道。
那三粒绿色药丸正是大内御医们耗尽心血,为皇帝老儿精心配置的“回春丸”,功能起死回生。
寻常人只要服下一粒,不但百病俱消,更可延年益寿,阿星一下子眼下三粒,效果岂是小可。
病神梅耀鸠与醉鬼布耀星自从于一甲子以前大闹“武林盟主大会”之后,不但博得“武林双邪”之后,更被武林列为“武林公敌”!
黑白两道莫不以除去他们二人为快。
可借二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捉摸行动,就是碰上了,那只有两条路可走,他们二人心情若爽,撕去右耳以示惩罚。
若是他二人心情不爽,那只有驾牛马将军送往地府报到了!
因此,江湖人士对武林双邪是既恨又惧!
唉!但是又何奈,只有警告自己快把武林双邪忘掉之一途。
阿星懵然未知,俟馊水稍凉,立即倒于槽中,边看它们争食,边发愁道:
“只剩下三头猪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泪水又簌簌流了下来。
在人前,哪怕受了多大的折磨,阿星从不哼一声;亦未曾掉过泪,因为阿星立志要做大丈夫,不做‘糕仔夫’!
可是,在这个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之处,他就尽情的发泄着。
若非如此,阿星早作发疯啦!
翌日自卯初时分,阿星带着布袋子来到了猪栏。
阿星瞄了正在熟睡,鼾声如雷的三头肥猪一眼,放下袋子,走到柴堆,抽出枯枝正欲引着之际。
陡听“拍”的一声,地上突然一亮。
只见三锭金元宝,自布巾之中掉了出来。
在黎明之时,那金澄澄的元宝,分外的醒目,阿星揉揉双眼,蹲下身子一瞧,“咦?那来这么多金元宝?”
在阿星印象之中,只有在市场看过这种金元宝,那是阿牛大叔去年中了大家乐所领回来的奖金之一。
阿星记得那时不但牛大叔乐歪了,更是轰动了整个菜市场,大家因而相继投入了签赌大家乐的狂流之中。
可是,阿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元宝,他略为清点一下,一共有十二锭:
“天呀!我不是在作梦吧!”
他迅速的包妥金元宝,心儿怦然乱跳不已!
他朝四下迅速的瞧了一眼:
“天呀!若是把这些元宝带回去给阿爸,不知他有多高兴!”
想至此,他由然站起身子,朝家中奔去。
可是,他刚刚奔出十来步,阿星突然止住身子:
“不行!不义之财毋苟得!我岂可如此的贪心!”
只见他将那包金元宝置于柴堆上之后,立即引火开始烧热水。
望着灶内熊熊的火焰,阿星的内心不住的起伏着:
“这包金元宝一定是歹人暂藏于此的,不拿白不拿。”
“嗯!有理,若是别人不慎遗失的,一定会掉在地下,那会藏在柴堆呢?我正在愁没钱哩,反正没有瞧见,先拿了再说。”
思忖至此,再度走向柴堆。
可是,当他的右手刚沾到布巾之时,倏又缩回:
“不能拿,说不定另外有其他的原因哩,万一耽误了物主,那岂会终生不安!”
他再度走回灶前添加柴火。
尽管如此,他的心中仍然矛盾着。
一个穷小孩,突然面临有生以来的巨富,哪会不动心呢?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雄鸡之啼声,阿星身子一颤:
“夭寿!时间快要来不及啦!”
掀开锅盖一瞧,热水已经沸腾不已了,覆土锅盖之后,阿星自袋中取出两条粗麻绳,迅速路入栏中。
那三头肥猪敢情已经知道死期已至,在栏内乱窜,同时凄厉的叫着!
阿星身子半蹲,迅速一捞,一把抓住一头肥猪之左前脚,用力将它扯倒之后,右膝顶着它的腹部。
只见他先将两对前后脚绑在一起之后,麻绳对穿一拉一绑,立即将那头肥猪四肢紧紧的绑在一起。
阿星扛起那头肥猪,快步奔向溪边,将它置于地上,跑回来,取出屠刀及提着一桶热水,轻快的跑向溪边。
只听肥猪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立即传来屠刀刮毛之声。
不久,即见阿星跑回灶旁,取出锅中热水,淋熄灶下余烬之后,自柴堆内侧取出一条麻袋,提起地上之布袋奔向溪边。
半晌之后,只见阿星背着那头犹在滴血的肥猪,置于猪臂之双手各以双指扣着,木桶(装内脏)及袋子,奔向菜市场。
虽然有梅耀鸠暗中赠药及输功,他那瘦小的身子扛着百余斤的死猪,仍然显得步伐踉跄,异常的吃力。
倏见一道白影自路旁树下飘下,在微曦之中隐透着一股冷肃之气,那人正是有心试验阿星的梅耀鸠。
只听他喃喃的道:
“不贪非份之财,吃苦耐劳,责任心重,够资格承袭我病神梅耀鸠的衣体了,哈哈!”
只见他疾飘向柴堆,取过那包金元宝迅速随阿星离去。
阿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背着死猪尚未到达肉摊,便听到一阵欢呼:
“阿星来了!阿星来了!”
只见十余位妇人提着菜篮围在阿星的摊前,一边等待阿星的到来,一边津津有味的谈着中奖之事。
中了奖,每个人的心情皆爽,再等多久也没有关系,何况她们皆很同情阿星的处境,岂会有怨言。
这也就是他生意特别好的原因。
阿星将死猪摔在架上,取出屠刀就欲开始解剖。
陡听卖鱼仔之妻春兰关心的道:
“阿星!先歇会儿再说吧!”
阿星红着脸道:
“真‘及势’,有点事情耽搁啦,已经让你们等这么久了,怎么还可以歇会儿呢?”
春兰瞧着阿星脸上、双臂上之淤青伤痕,以及那粗拙的补衫手法,心知必然又是挨了胡须仔的狠揍。
当下问道:
“阿星,你阿爷这一期一共签了多少啊?”
阿星只觉内心一阵抽痛,强装笑颜道;
“我也不知道?”
“唉!胡须仔就是这一副自以为是的脾气,我明明告诉他一号马会运庄,他硬是不肯签哩!”
另有一位妇人接着道:
“扛龟活该,谁叫他那么贪心,一下子签那么多,而且专门与别人唱反调!”
“素杏啊!胡须仔太贪心啦!他不喜欢签‘热门马’就是嫌奖金有太多人平分,不如‘冷门马’可以独得巨额奖金!”
“哼!既然如此,他何不签七号马?”
“嘻!他又没有发疯,怎么会去签那只‘拉屎马’呢?”
“是呀!每次马赛,七号马至少落后将军马一圈以上,除非生手或者存心跟自己过意不去的才会签七号马?”
陡听春兰笑道:
“阿星,好啦!我要一斤上肉,一付腰仔及一付前脚,猪毛由我自己拔吧!反正我今天有空。”
阿星难为情的道:
“实在有够歹势,还要劳烦你们自己清理细毛!”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也没有事,阿星,替我切三斤五花肉,阿彬及阿勇已吵了好几次要吃饺子了!”
“好!我马上帮你剁细!”
“不必啦!我自己剁好了!”
由于每位顾客都中了奖,不但出手大方,更是自动要清理细毛,因此,不到一个时辰,肉摊上便清洁溜溜了。
阿星默默的去汲水清理着屠具及肉摊,耳边一直回绕着那句:
“阿星,替我切三斤五花肉,阿彬及阿勇已又吵了好几次要吃饺子了!”
同样是人,为什么阿彬及阿勇就那么好命,自己却如此的歹命呢?
吵着要吃饺子?对于一向是吃剩菜剩饭,或是吃一餐饭一餐的阿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唉!恨命莫怨天,还是看书吧!
清理妥后,阿星取出架下之“三字经”,坐于椅上,低声朗读起来。
眼前之嘈杂的莱市场,在阿星的感觉中好似变成了寂静的深山幽谷,他浑然忘我的反复朗读着。
陡听:
“阿星!不好啦!阿星!不好啦!”
只见阿忠嫂那两个孩子平平及安安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向阿星,双目之中充满了紧张及骇惧。
阿星急忙站起身子问道:
“别紧张!先歇口气再说!”
安安却叫道:
“阿星,有三个歹人到了你家,你阿爸阿母还有那三个莫见笑的人都被抓起来啦……”
阿星叫道:
“他们怎么不会逃走呢?”
平平不屑的叫道:
“他们还在睡懒觉,活该!”
安安叫道:
“阿星,阮阿母叫我们来通知你快点逃,免得……”
阿星却好似火烧屁股般,立即朝家中跑去。
平平及安安急忙追出来喊道:
“阿星,你不能回去啊!歹人要抓你啦!”
阿星回过头叫道:
“帮我把东西看一下,我马上回来!”
平平立即道:
“安安,你看好阿星的东西,我去追阿星!”
“哥哥,你一定要找回阿星喔!”
“会的!”
市场内的贩子们立即围着安安问道:
“安安,阿星为什么那么紧张,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安安急道;
“钱多多带着三个好凶的大人来胡须伯家,向他要钱,他还不出来,那三个人就开始打人了。”
“胡须仔欠了钱多多多少钱呀?”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五个人跪在地上一直哭,那三个人还一直打他们,踢他们,胡须伯已经吐血了!”
“哎呀!钱多多实在有够狠!”
“走!咱们去看看!”
说着吆喝一声,立即有十几个人跑去。
阿星还未跑进院子,立即听到阿母罔市的哭声:
“钱大爷,求求你再给我们宽限一阵子好不好!”
“干!大爷已经给你们宽限二个月了,不行,我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们三人带走,你们如果三天内不来赎人,休怪我把他们卖了!”
“娘!爹!救救我呀!呜……”
程贞仪更是声嘶力竭的哭嚎,挣扎着……
“干你娘!你们哭爸哭母呀!甄善,叫他们安静一点。”
“是!妈的!你们叫什么叫!”
只听一阵子“拍拍拍……”
连响。
“呜呜呜……病死了!呜……”
“干你娘!还叫!”
只听三声“啊!”的惨叫,接着是一阵“砰!砰!砰!”的摔地声,显然阿星的二位哥哥及姐姐被重摔在地。
怪的是,他们三人皆不敢吭气了,甚至连抽噎也不敢发半声。
真是恶人自有恶报。
阿星和平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平平喘道:
“阿……强……咱……们……快……走……吧……那……些……人……太……凶……啦……”
阿星连连吸了好几口气,竭力稳住那急促的呼吸,那对乌黑而圆大的双睛显出冷漠的目光。
呼吸稍为平顺之后,阿星一步步的自巷口走向院中。
阿忠嫂及其他五位冷眼旁观之妇女,原本有些幸灾乐祸,此时一见阿星居然自投罗网,不由急叫道:
“阿星,快走呀!”
阿星冷漠的环扫现场一眼,发现程贞仪双颗红肿,双目浮肿,被一名大汉揪住头发,不敢挣扎半分。
程贵仁及程贵旺,摔趴在地,鼻血汨汨流着,却不敢挥手擦拭,全以哀伶的目光瞧着身旁那位大汉。
那两位大汉分别将右足尖踏在二人后颈,冷笑连连。
至于胡须仔夫妇亦是双颊高肿,狼狈不堪,敢情方才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好似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
钱多多手持旱烟杆,眯着双目,吞云吐雾,好不逍遥。
阿星毫无畏缩的走到钱多多的面前三步远处,高声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