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
闪现的灵光,似乎与下午那眩目的星空混染在一起,勾画出新奇的结构,又转眼破灭,让人兴奋又挠心。
停停停停!
修馆主说了,这种观照分判之术,绝不能空想臆测,必须从实处下手。最好是内外互参,即洞察自我,观照他人,渐渐熟悉,找出一个最适合本人逻辑的评价原则。
这种说法,隐然与格式论“唯我”的概念相合,很对罗南的胃口,也让他不敢轻忽。
所以罗南决定,把周末时间全部贡献出来,认认真真地练习今夜所得。为此,必须推掉这两天所有的行程安排。
如今的罗南,在协会地位不同,身边跟着一整个安保团队,如果临时变更行程,更需要及早着手,避免造成不便和意外。
当下他就与何阅音那边联系。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的,直接就说要在家里修整,梳理新近所得。
对此,何阅音自然支持。
罗南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断通讯,脑子里平静了一些,便开始简单安排明后两天的日程表。
周六嘛,他可以躲在卧室里,一方面继续熟悉九窍六根的功课,另一方面琢磨根器、根性、根机的应用,思虑尝试。剩下的时间,持续烧炼外接神经元,看是否能有进展;期间若有所得,则分化意识到墨水那里,一一验证。
周日则根据周六的具体情况,再做调整。如此一来,两天时间,着实是满满当当,充实无比。
若一切顺利,下周一到校,他大可借此东风,不动声色地探究齿轮之奥妙……妙极!
罗南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随即就打开分页笔记本,简单制表,再略做调整。等一切妥当,他吁了口长气,心情大好,主动对身边的保镖司机笑道:
“这几天辛苦了,明后两天我老老实实在家,但愿大伙儿也能轻松一下。”
秦司机不擅言辞,非常稳重。之前罗南在道馆的时间不好定,他在地下车库等了快一个小时,依旧心平气和,与幽蓝事务所的老靳相比,感观上更为可靠。
对罗南的发言,他也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眼看车厢里又要归于沉默,罗南手环震动,有人来电。
看了下来电显示,罗南暗道“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上面显示的竟然是莫雅的名字。
他这位表姐大人,去满城一个月,在音乐节上疯狂,气得姑妈三尸暴跳。除了中间罗南两度入院太吓人,才悄悄回来一趟,大多数时间,都无消息。
今天怎么主动给他打电话?
刚接通,那边莫雅劈头就问:“欠我的人情记的吗?”
我给你挡枪你知道吗?
罗南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过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什么人情?”
“看你的通话记录,9月26号下午7点18分,记起来没有?”
“……”
“算了,反正你欠我人情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回。你只要记得许下的报答就好:我要用你的房子准备派对!”
罗南总算是从根器、根性、根机的灵光思绪中挣扎出来,还真乖乖地扫了眼通话记录,再努力回忆几秒钟,终于记起来了。
在他真正悟入“格式论”的前一天晚上,莫雅确实给他打了次掩护……其实也没啥意义。只隔一天,他就被姑妈拎回了家。
罗南懒得和莫雅计较这些:“对,你说过。好像是十月中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哦,你因为音乐节放人家鸽子。”
没错的,莫雅为了参加满城音乐节,几乎放下了一切,一去一整个月,自然什么都错了过去。
莫雅冷哼:“现在不就安排了?我告知你一声,我5号左右回去,当天就是庆祝派对……别紧张,这和你没关系,我这边自然有死党去布置,你把房子腾出来先。”
“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回去。”
罗南抱怨一声。这是实话,自进入10月以来,他一直在医院和姑妈家两头跑,制药设备怕都生了灰。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药剂实验,可是爷爷的笔记、相关设备、原料等,都需要好好安排。
对了,章鱼那边已经有了初步成果,对爷爷笔记的内容望眼欲穿,也该给人家个交待了。
罗南顺水推舟:“好吧,我抽空收拾一下,再和你联系。”
“不用抽了,明天就是周末,麻溜的,你赶紧把事办妥。”
罗南差点儿一口血喷出去:“不行!”
“呦,这么干脆?”
“周一,周一我给你腾出来。”
“周一就是5号,5号就是周一,你是准备让我们开除尘派对?”
“我周末两天有很重要的事!”罗南把“很重要”三个字咬碎了喷过去,试图让莫雅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就现实操作性而言,确实很严重。他刚给何阅音打了电话,要取消明天所有行程安排,以何秘书的效率,这事儿肯定已经安排下去。如今要他转脸就吃回去,且不说他的颜面,何阅音的权威怎么保证?
至于不按计划,自个儿外出,那性质更严重,等于是把何阅音刚立起的规矩踩到地上摩擦。
可这种事儿,根本没法让莫雅知道,遑论让她理解,罗南只觉得憋屈坏了。
莫雅那边沉默了一下,几秒钟后开口:“很重要?约会?”
罗南呻吟:“姐,我不骗你……”
正在此时,驾驶位上的秦司机向他打出手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姐弟劫(中)
罗南微怔,分神去看,总算这段时间“通用指令”的课程没白上,当即分辨出这串手势的意思:
“今晚到明天b时段,本组交班前,可以利用。”
b时段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半,罗南从醒来到上学前的一段时间。期间他有例行早课、晨练还有早餐。
秦司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建议他趁这段时间把事儿办了。反正从晚上到清晨,都是他们这组人当班,临时变动下任务,算不得什么。
罗南心中一动,明天早上不可取。姑妈家是在东部的纳德区,从那儿到河武区,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夏城,还不够折腾的。
倒是现在,他们都还没出河武区啊,临时调个头,最多十分钟就到了。蓝湾社区那边,要紧的就是一部制药设备、放置原料的便携冷藏箱还有爷爷的笔记,提了就能走。
至于打扫清理……去她的吧!
一念至此,罗南换了个口气:“这样吧姐,咱们加快节奏。我正好在河武区,也不用什么明天了,现在我就去腾地方,该拉的拉走,你让你的死党过来交接,我给她一个小时时间。”
“这样也行,我问问那边。”
罗南思路一开,脑子就灵活不少,继续修正计划:“她今晚不过来也行,我把防盗门改成密钥模式,回头发给你,你当个二传手,就一切ok。”
“很好。”莫雅很难得地夸奖了他一句,“你去了知行学院,医院虽说进得多了,脑容量倒是见长。这里有什么说法没有?”
“……滚蛋!”
罗南没好气地挂断通讯,又不免有些尴尬,向秦司机点点头,表示感谢:“秦哥,今天多亏你了。”
秦司机笑笑,今晚上首度开口:“我们接下来去……”
“蓝湾社区。”
和罗南估计得差不多,只花了十分钟,安保车就驶入了蓝湾社区的停车场。秦司机恪守保镖职责,下车和他走在一起。
世上没有那么多意外,至少今晚很正常。两分钟后,罗南回到离开一个多月的小窝,这也是他名下唯一的不动产,继承自那个不知所踪的父亲。
莫雅所说的“除尘派对”,其实是夸张之辞。有智能管家坐镇,即使一个多月没回来,屋子里不敢说一尘不染,却仍算得上干净整洁,连人味儿都没有。
上楼的时候,莫雅又打来电话,她的死党不凑巧,赶不过来,直接采用罗南据说的“密钥”方式就成。
这样一来,罗南也不准备在此长时间逗留,进门之后,径直走到书房,把最关键的三样东西拿出来。
书桌上的黑箱、书柜里的便携冷藏箱,还有藏在暗格里的棕皮笔记本。
制药设备和原料,早晚都是被处理的命运,罗南本不太在意,可看到原物,忽地想起,这两样东西,至少有一半的“产权”,属于莫雅。
十来岁的罗南,小小年纪,就算有爷爷留下的教育基金打底,真要进行药剂学研究,也很艰难。五年多时间里,莫雅的资助是他能最终坚持下来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莫雅说得没错,人情欠得太多。
不过像今天这事儿,根本算不到人情里面去,姐弟之间,谁还没有个用到的时候?罗南觉得不堪其扰,最本质的问题,是他离正常的家庭生活越来越远了。
罗南叹笑一声,想把两个箱子拎起,秦司机却抢前一步代劳。体格精悍的他,拎着两个箱子,就像拈两根稻草。
“谢谢秦哥。”罗南有些不好意思,夺了两回不果,只能由他。
把最重要的棕皮笔记本拿在手中,和自家分页笔记撂在一起,环视房间,顺便精神感应覆盖,确定再无遗漏,两人便出门下楼,也没忘把房门开启设为密钥模式,并将生成的电子密钥给莫雅发过去。
发密钥不费事儿,分分钟搞定,做完正好进电梯。罗南长吁口气,总算解决一件事,接下来不管莫雅和她那帮死党怎么折腾,都与他无关了。
电梯下行,秦司机依然保持沉默,狭窄的空间里,不做点儿事情,着实有些尴尬。罗南顺手翻阅爷爷的笔记,看上面熟悉而复杂的分子式,还有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
他现在“格式论”已经入门,内炼法有了基础,神轮身轮耦合互动,灵魂力量更是狂飙突进到控制不住的程度,对精神、形骸的认知远非从前可比。有这些东西打底,回头再看这本笔记,纵然难讲“领悟”二字,可思虑的层次、角度、方式要丰富太多。
他大概能够理解爷爷的思路,貌似这部笔记通篇都是在讲,如何通过分子靶向药剂,实现对特定神经细胞的激活,实现其自我生长和分化,新建或强化神经回路,影响身体器官的发育,最终形成“自我格式”。
可这本笔记,终究只是实验记录,相关的理论根据零落而散乱,多次整理也无法形成完整体系。以至于最完整的理论概述,竟然只是扉页上那一组图形文字。
罗南翻到扉页,看到端正的手绘图形和潦草字迹。
正四面体和内切、外接圆球构成的观想图形,已经融进了他的灵魂里;至于“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的十六字诀,则始终与他的呼吸同在。
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罗南距离真正理解“格式论”,却还有遥远的距离。他仍无法确定,在爷爷眼中、在母亲眼中……还有在那人眼中,“格式论”以及这组图形和文字,会是怎样的形象和意义。
不过,他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目前我观照世界的方式,已经与常人有很大不同。按理说,爷爷他们应该也是如此,至少会很相近。这个本事我以前可没有,也许,现在应该从这个角度,再把笔记顺一遍?”
罗南拈着纸页沉吟,却听身边有人轻咳。他骤然惊醒,这才发现他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楼层显示已经是地下2层停车场,前面金属门已经快要合上了……最重要的是,电梯外有对夫妇,应该是大采购刚回来,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他发愣。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姐弟劫(下)
“不好意思。”
罗南忙一步抢出去,金属门感应到人体,又向两侧分开,秦司机也跟出来,依旧不一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生过。
那对夫妇小心翼翼地避开疑似精神有恙的某人,乘电梯上行。罗南终究是脸嫩,难免尴尬之情,又重复了之前的话:“不好意思秦哥,刚刚走神了。”
秦司机仍然是笑笑:“没事,罗先生,我们现在回去?”
“嗯,回去。”说话间,罗南把笔记本合上,不敢再多看。如今修行、齿轮、业务外包、安全威胁等各种事项挤成一团,若再多个笔记研究,就算把他撕成三半儿,怕也熬不过去了。
可真坐到车上,在沉默的气氛中略一酝酿,罗南又撑不住劲儿了,种种念头纷至沓来,有的还特别有谱:
“馆主所授的根器、根性、根机之说,分判天赋心性,可以与生命草图相呼应九窍六根内炼法是打磨自身的手段,可以形成更真实的自画像爷爷笔记上记载的,大多都是影响人体神经系统的靶向药物……如果不考虑理论统摄的问题,纯粹做一下参照,或许会有进展?”
啊呀呀,快忍不住了怎么办?
罗南拿起叠放的笔记本,拍自家额头,又是苦恼,又是向往,心底涌上来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让他坐立不安,想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这次不是因为茫然,而是可以入手的地方太多了。
是的,这一刻罗南脑中的灵感光芒,就像是雷暴天气下的闪电,在脑海中剧烈闪烁,顷刻百千道,恍如金蛇狂舞,一道道都抽在他心尖子上。
越想越折磨人,罗南就在副驾驶位置上,用笔记本抵着脑袋,最终还是惨败给灵感冲动。他嘴里吸着凉气,翻开棕皮笔记本,正想落笔勾划,总算还一点儿理智未散,往后翻到自家的本子上,找了个空白处,随即奋笔疾书。
分判术、内炼法、精神药剂、生命草图……这些相关的知识,有的熟极而流,有的只存在概念,可当它们彼此参照、牵系之时,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张模糊又宏大的网络,周覆一切、解释一切。
灵光如闪电,写字的度还是太慢了。
罗南双腿都急得抖,笔下的字迹,也就是最早一行还勉强工整,到后来,已经潦草到不成模样,很多想法,直接就是一个简单符号代替,有的甚至是情绪所至的任意勾画。
就这样,罗南很快写满了正反三页纸,直到他脑子里骤然一空,笔尖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这一轮灵感爆才戛然而止。
也许只记下了五成……不,三成!
罗南手心、背上、额头,都渗出汗珠。他也不管,只将之前记录的几页纸,又从头到尾翻看一遍。某些过于潦草、抽象的东西,就尝试回忆、解读,然后重新作注补充。
他是与时间、记忆赛跑,也是与最秘不可测的灵感较劲。就这样一页一页翻阅、批注、增补,很快又将后面的空白页填了六七页,是最初记录的一倍还多。
然后才是第三次翻看,这回压力就轻了很多,把满满当当的十页纸再看一遍,越到后面越放松。
很好,找补得比较及时,确定有五成以上的想法,都留下了痕迹,有一些还比较详实……
手环震动,最初罗南根本不理会,到后来又是秦司机轻咳提醒,他才瞥去一眼,头皮就是紧:
“咝,姑妈?”
“你在哪儿?都几点了还不回家!”罗淑晴女士的语气很压抑,低气压覆盖,恐怕是真生气了。
“我在……”罗南愣了愣神,对啊,他在哪儿?
扭头看向驾驶室,秦司机打亮了车头灯,示意他看前方的标识。罗南看到路牌,顺着就念下去:“我在容兴街,咳,就是社区外面,马上就到。”
此时罗南才来得及确认时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面皮都抽了记:23点47分,眼瞅着就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