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立论精当,言约义丰,而且往往犀利透骨,很多时候直指重要事件之后的深层勾当。世俗世界和里世界、传统政治格局和能力者新势力的关系,理得通顺明白。”
竹竿眉头跳动:“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我也做得差不离,当然,言约义丰就算了。可你别光夸呀,就没缺点?或者是和我不一样的地方?”
见罗南有些迟疑,他就一个劲儿地撺掇:“放心,我不会大嘴巴,而且就我说了,人家心胸开阔,也不会在乎。”
“缺点什么的我不太懂。”罗南终究是老实孩子,不愿在背后道人短长,琢磨半刻方道,“和你不一样的,就是课上知识点比较密集,节奏比你快得多。”
竹竿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巴掌:“这就对了。”
“嗯?”罗南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竹竿进一步点醒他:“他给你排的课程表,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从早到晚,步步紧跟?”
“呃,还好吧,也不是特别紧。再说了,不这么着,哪能尽快掌握知识?”
“你当然觉得正常,因为你和她就是一路人。都是一张绷紧的强弓,射出箭去,那是犀利锋锐,无坚不摧,可平时呢?”
罗南微愕,他还是次听人把他与何阅音并列。
竹竿继续评论:“何秘书的快节奏,整个分会没有人能跟得上,好像背后有一头猛兽追她似的。从她加入以来,协理分会事务,拟订的各种制度当然很好,可一个松散的协会,又不是战时状态,谁能天天坚持?一百人里,十个习惯的,十个坚持的,五十个划水的,三十个拖后腿的,不等应对外敌,内部就先崩了……”
罗南严重怀疑,竹竿是趁机吐槽来着。
作为黑客,这家伙天生就对一切约束力持置疑态度,是一个标准的无政府主义者,平时授课的时候,也从不掩饰这点。
可罗南很佩服竹竿一点,吐槽是吐槽,在这几次行动上,却是与何阅音搭档最好的,默契度也最高。
“扯远了,我们在说例子。”竹竿在人体工程学椅子上,又调了个姿势,一脸无奈,“某种意义上,何秘书这种人,是非常自我的,别怀疑,我也是在说你。自觉不自觉的,总想着地球按你们的节奏来转动。”
“自我”的罗南只能听着。
“你且不说,何秘书其实是个大好人,有点救世主的意思,总觉得她的做法对所有人都好,有种以天下众生为己任的使命感,也许以她家世,确实比我们知道更多隐秘、危机,也有不可言道的苦衷,可对我这种无可救药的家伙来说,就有点儿无趣,让人提不起追求的兴趣。”
说到这儿,竹竿眼睛斜过来:“你呢?”
“……”
如此静默半刻,罗南奇怪:“为什么不说了?”
竹竿摊手:“我在问你呀,你可比何秘书自闭多了,而且人家的目的比你更明确、手腕更高、脑子更清醒,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还在不断修正改进。你就不同了,如今才16岁吧?未成年,未成熟,性子都不定型,又是一脑门子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说出来,用脑子猜多累?”
罗南抽抽嘴角。他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评价,可像竹竿这样拿例子来衬托的情形,也是少见,只是有些对不起何阅音。
他正要说话,竹竿却举起手:“那些为格式论正名、守着母亲作品一类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那还说什么?罗南一下子给噎到。
竹竿盯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就没有别的目标?”
罗南也学他摊手:“只这些还不够?还要什么?”
竹竿再次叹气:“这不就得了?”
“啊?”
“还剖析什么?说了一长串,结论已经很清楚了:你与何秘书是一路人,都是绷紧弓弦过日子。你的目标,就是你的压力源头,因为在那些事情很难处理,很难实现。”
这话罗南不爱听:“很难实现?”
“只要涉及到对抗的事情,都很难。”竹竿照顾罗南情绪,抹去了一个关键词,突出了另一个,“站在你对立面的都有谁?如果差距太大,你越努力,压力越强。除非你拥有荡平一切,至少也是能让大多人妥协的能力,就像武皇陛下那样。”
罗南沉默。
“就是武皇陛下,她也很少直接对抗某个庞然大物,在她那儿,成长壮大是第一位的,是主动的、优先的、有步骤的,为此绕几个圈子也没什么,反而可以更从容地积蓄力量。
“何秘书的路线也很清晰,就是整合协会这帮散兵游勇,手段或许值得商榷,可她腰杆硬,资源多,私心还要更少一些。
“你呢?照着目标一路冲过去,什么机关陷阱都是平趟。亏得你是一块顽铁,寻常的关口只当是锤打,换了别人早给砸成肉酱。可再往后,量子公司、公正教团,还有总会那帮人,是要继续锤打你呢?还是架起高炉,一口气烧化了你?”
罗南眼皮动了动,这也是他担心的情况。
不过,竹竿话说到这儿,貌似方向再度出现偏移,已经不是单纯剖析的意思了。
罗南仍不确定,便顺着他的口气询问:“那竹竿哥你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话说出口他才记起,不久前他就这样请教过,当时竹竿拒绝了,倒是引出武皇陛下与何阅音两个例子。
果然,竹竿伸手点点他:“又是这句,你问我有什么用?我敢打赌,照你这脾气,不管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事到临头,照着是由着性子,平趟!前面是锤头,还是高炉,没什么差别。”
罗南对自己的控制力,确实不报多少希望,只是有一点,他认竹竿说错了:“我可不想玩什么平趟,能更轻松的达到目标,谁不乐意?可事到临头,我根本没的选。”
“那你怎么就屡屡混到事到临头的地步?”
“……”罗南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陷入到那种毫无退路的地步?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有一点很明确,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事到临头”的时候将越来越多,他做选择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直至于无。
竹竿看他的表情,大概能理解罗南现在的困惑:“所以喽,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是因为恐惧、懦弱,而是有了足够的空间做缓冲,才能成长壮大,才有选择的余地。”
“那不可能。”罗南想都不想,就拒绝掉。
竹竿早料到这点,眼都不眨一下,紧接着便道:“那么你需要一面盾牌,还有一根缰绳,盾牌给你在战场上回气的机会,缰绳则在你头脑热的时候,勒你的脖子。”
罗南眨眨眼:“竹竿哥,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些。”
竹竿则翻了个白眼:“我说得已经够直白了……好吧,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找靠山。”
“靠山?靠谁?”
竹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来:“现在的夏城谁能让你靠?”
“欧阳会长……”
“白痴你滚!”
罗南呃了一声,觉得挺冤枉。夏城能够庇护他的,也只两位凡种,他第一时间想到欧阳辰有什么错?
念头再转,罗南才想到,竹竿废尽口舌抬出的例子,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让我投靠武皇陛下?”
见竹竿的表情,罗南知道,他终于猜对了。可是,他不太理解竹竿的思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有什么区别?再有,我现在不也是受到他们的保护吗?”
“夏城分会照应你,那是公事。既然是公事,就受到程序的制约,相应的也肯定会存在破绽,总会那档子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样的理由可以用到欧阳会长身上,谁让他是会长呢?”
竹竿又用手指遥空点过来:“更重要的是,你这家伙,在协会这种松散组织里,根本没人能管,任由你做出蠢事,也没有约束手段。何阅音还算适合,但她一开始就把位置站错了,搞什么老板秘书之类,好不尴尬。”
罗南微窘:“竹竿哥,你这种无政府主义者,开口闭口都是管束,真的好么?”
“至少我从不惹事。”竹竿一刀捅进罗南胸口,还绞了一绞,“也很少做傻事。就算这样,有时候我也会找个地方歇一歇,挣点儿外快什么的。”
“咦?”
“蠢,我现在是说客啊罗老板!”
又一个通宵,要不封推我就断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这么想
第一七六章 肝气疏(上)
罗南在校门口与薛雷别过,坐车返回家中。乘坐的车辆是夏城分会派出,司机也是很专业的保全人员,实力不俗。双方不怎么熟稔,一路上话不多,更多时候,还是罗南一个人呆。
正如竹竿所言,今天他授课之余,确实是做了回说客。而且雇佣他的金主,便是那位传奇性的武皇陛下。
竹竿口才甚好,劝说游说的技巧也够,当时罗南确实有些心动来着。可比较尴尬的是,等上了车,那些话便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紧张过度。
在协会这段时间,罗南一直是焦点人物没错,可像这今天这样,接受实打实的招揽,还是头一回。他缺乏相关的社会阅历,乍遇到这事,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杂念太多,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以至于罗南目前记得最清晰的,不是武皇陛下会给他怎样的好处,而是最后竹竿劝慰他的话:“罗老板你年龄不到,但已经是完整的社会人了,类似的事情免不了。你可以征询他人的意见,多问问,多参考,不要急于做出判断。武皇陛下通过我,而不是通过章莹莹,就是因为那妮子太急切,避免打感情牌,影响你的判断……”
这份说辞诚意满满,不过让罗南记住它的直接原因,却是竹竿的一句“社会人”,戳到他的痛点。
罗南打开车窗,手肘支在窗框上,感受迎面而来的夜风,片刻之后,另一只手骈指虚画图形,是一个正四面体,其上又分划五层。
按照格式论的说法,这是社会格式图,从下到上,分明是学生、职员、技师、教士、政客等五层结构分际,是他控制的资源层次分类。
若对应到外部社会,也勉强可以。
还记得在栏山舰上,与章莹莹初次交流,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从学生变成职员,他需要压力和机遇,进入一个全新的圈子,以满足社会地位快上升的需求。
音犹在耳,他也真的踏出这一步,可当时哪想到如今的无所适从?
他不认为自己最初的选择错误,可这种被动局面,难道就是必然?如果把人生视为一个游戏,那么,他转职之后选择的游戏路线,一定是很烂的那种,而且没有存档点,不能重头来过,也休想停下脚步。
罗南必须咀嚼人生的苦果,而眼下又到了一个关口,他必须做出判断,不能止步不前。
罗南搞不太懂武皇陛下的想法,猜不透里面的盘算,他也只能按照竹竿的忠告,征询他人意见。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阅音,可是申请通话的时候,那边应该正处理事务,不克分身,只留言说一会儿再联系。
罗南只能暂时跳过,意念从六耳的好友列表上划了一圈儿,琢磨该找哪位咨询。
章莹莹要先跳过,爆岩好像今晚也有行动,章鱼的话……
罗南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没信心,干脆化为字,给几个朋友留言求教。
刚出去没多久,司机突兀说话:“罗老板,到家了。”
罗南一愣神,才现他组织词句的时间太长了些,车都开到了住宅区大门处。此时刚过饭点,街道上散步、锻炼的居民不少。
“谢谢齐哥。”罗南礼貌地致谢,下车往家去,走到半途才醒悟,什么时候他对“罗老板”这个称呼,都习以为常了呢?
走进家门,客厅里不见人,罗南招呼一声,厨房那边,姑父莫海航遥遥回应:“罗南啊,稍等会儿,饭还要再热一下。”
“哦,好的。”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家里饭点早过了。不过只要姑父在家,一定会预留部分,给罗南这个大胃王充饥。
罗南先去洗了把脸,用凉水刺激一下,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罗淑晴女士已经穿着居家服,坐在沙上。
“姑姑。”罗南赶忙招呼,家里他最怕还是这位。
罗淑晴低头摆弄手环,只嗯了声。看到这幕,罗南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绕开雷区,往餐厅去。可终究还是迟了。
背后传来冷澈的嗓音:“莫雅来电话了没有?”
“呃,没有,这两天没联系。也许莫鹏……他人呢?”罗南转过身去,没看到最佳挡箭牌,但不妨碍祸水东引。
“去外面疯了,但愿九点前能回来。”罗淑晴女士注意力稍稍带开一些,但很快又锁定目标,“莫雅那边,确定回夏城的具体时间了?”
一句“回夏城”真是可圈可点,正所谓“知女莫若母”,罗淑晴女士已经做出判断,她的不孝女就算从音乐节回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进家门。
毕竟这回一去一个月,事情玩得太大了!
罗南持续装傻:“这两天没联系,最多看看她朋友圈什么的……音乐节结束,她不就回来了?”
罗淑晴抬头,看了侄子两眼,终究是挡不住溺爱之心,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吃饭去吧,学校里没事的话,就调整一下补课时间,太晚吃饭终究不好。”
罗南含糊应着,神坐到餐桌上,正好姑父切好牛肉送上来,还配了小薄饼。用薄饼裹着牛肉葱段,口感韧中带脆,很有嚼头,也很下饭。
为避免是非,罗南半真半假,埋头猛吃,不给嘴巴留空闲。
姑父就坐在餐桌另一边,感叹道:“亏得你现在练武,要不然天天这么下去,身材非走形不可。”
这个话题好!罗南嘴不时闲,只能连连点头。
“除了莫鹏,家里人从来就没胖过!你要有本事,把那个不孝女喂成猪,我看她怎么到外面野去!”罗淑晴一个人在客厅心烦,也到餐桌这儿来。
姑父当即闭口微笑,避让正锋。
罗淑晴知道自家老公水泼不进的本事,视线又转到最好欺负的某人身上。
罗南恨不能把饼子牛肉全塞嘴里,可刚刚他吃得太快,上一卷儿已经进肚了,如今正是个空档,眼看避不过,脑子一热,也是鬼使神差,玩了个自爆:“今天一个朋友的老板,想让我去她公司做事……”
(先更半章,晚八点前再更半章,必须调作息了,不然要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肝气疏(中)
罗南出口就后悔了,一定是莫雅偷偷给他下了咒,他才会不顾后果,挺身出来挡枪。
不管他怎么懊悔,话已出口,就再也咽不回去,招致的后果,也第一时间显现:姑父姑妈两口子的视线,齐齐投射而至,先是疑惑,随后都警惕起来:
“你朋友?还老板?”
“让你做什么?那是个什么公司?”
问句有先后,可话里的意思都是一致的。
罗南知道捅了马蜂窝,他无法解释,自家一个内向宅男,怎么就突然引起社会公司的兴趣。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我还没同意,恐怕人家就也是说说而已。”
罗淑晴紧盯自家侄儿的眼睛不放:“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对你感兴趣!”
“为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