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在掩饰什么,掩饰根本无用。身边的游纲游老头,即使一辈子都爬不上超凡种那一阶,也是眼明心亮,过多伪饰,只会让人笑话。
总算袁非乖觉,没有把话亮明了,也留了些颜面在。
事已至此,宫启也懒得再与游纲多说,搓动的手指握住,然后展开,就在前面的玻璃幕墙上敲了敲:“有关量子公司提告一事,事情大概清楚了,这女娃形神结构奇特,与当年水神将提出的形神互化之说,多有暗合之处,很有意思。这样,我把她带走”
“人家是在我们这儿养伤,是信任,送到你手里,不是毁人么?”游老这把年纪,正是从心所欲,说话又直又狠,全无客套的意思。
宫启也习惯了,眼角都不动一下:“总会的条件总要更好些,更能开发女孩的价值。”
游老已经快要丧失活性的眼皮耸拉着,只有长寿眉微微颤动:“开发?你们最近做生意很顺啊,那些大财阀的本事,都学得差不多了。”
宫启终于皱眉:“是发挥,难道不应该给年轻人发挥的平台吗?口误而已,老游你较什么真。”
游老笑呵呵摇头:“口误?看起来宫秘你终究也是老朽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子了。我看小袁就不错,很有眼色,也挺精干的。”
两个老东西较劲,扯我进来干嘛?
袁非脸上抽搐一下,很快又掩饰为笑容,向游老欠身致意:“游老说笑了,协会还需要宫秘书长、游老这样的长者掌舵把关,才能为千千万万能力者遮风挡雨”
游老又笑:“五十年前是遮风挡雨,五十年后还是遮风挡雨,连个棚子都搭不起来,也怪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
袁非当即封住嘴巴装死,无论如何都不出声。
“夏城分会的态度,我清楚了,先回吧。”
宫启不再和游纲纠缠,冷着脸再往玻璃幕墙里扫了一眼。那里,女孩正安静沉睡,呼吸似有若无,但韵律连绵,始终如一。
他眼神切过,又有个来回,这才转身离开。
游老嗯嗯两声,迟了一拍才道:“今天就先到这儿?不陪了啊。”
宫启不搭理、不回头,心里却闪过一个数据:
2。
量子公司的报价,时机一向卡得极准,事故调查组刚从总部动身,报价单就已经通过可靠渠道,摆在了总部几位大佬,还有各位秘书长的案头上。
千分之二是个小比例,但迄今为止,已经砸进去八万亿,未来可能还会有数倍投入的超级项目,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更,都会放大到天文数字。
更何况,相较于这些仅有世俗意义的数字,项目指向的成果,还要更具价值。
从现实情况看,总会的重心应该向更现实的利益倾斜,卯住力气,争取把那个小姑娘的所有权搂到自家怀里,才是正经。
可是,从公正教团那边传出的消息看,安翁那晚的决绝手段,分明又涉及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是多年来总会一直希望得到的终极秘密之一。
两件事情就这么摞在一起,孰轻孰重,如何分配力量资源,总会那里也是很头痛的。
现在看来,天启实验室对“研究”和“发掘”的权重安排,当真有先见之明。
可事到临头,谁不想着两全其美?
宫启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就坐在沙发上,沉吟不语。
另一边袁非小心翼翼上前,还想筹措词句,宫启不愿与他多说,便道:“行动记录留下,你出去吧。”
袁非暗松口气,幸亏他刚刚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不至于临到头里抓瞎,欠身行礼之后,便退出房间。
宫启扫了眼记录,即使已经做了初步梳理,里面有价值的东西仍然不多。
总会使手段,暂时破坏了灵波网功能。相应的,夏城分会也干扰了总会通讯线路,保证行动组的内部通讯已经很不容易,相应的数据上传就有些滞后。
眼下只能看到前面操线人抓住人质威胁的部分和最后坦克的那些只言片语,最为关键的区间一片空白。也可以看出,事态是骤然间急转直下,极短时间内就崩了盘。
在宫启看来,黑甲虫不提,操线人、坦克,尤其是蛇语,实力还是有的,心计也可以,怎么会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被扫荡干净?
要说夏城分会的援军赶到,也不太像,至少从坦克临死前的那些嚷嚷来看,夏城分会不太可能做得这么绝。
真像坦克所说,是军方出手,动用了定向次声波武器?可这玩意儿对付操线人、坦克,也许很有效果,蛇语是以灵魂状态到来,顶个屁用?
而且,据他所知,蛇语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里面肯定有古怪!
宫启慢慢揉搓手指,作为一个领导者,他本不应该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过于用心,否则要袁非这等人做什么?
问题是,如今他摊上这档子事儿,公正教团那边,又需要争分夺秒,万一错失机遇,回头追究责任,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们,恐怕会很乐意把一口黑锅砸到他头上来。
少一人,多一口饭,多么朴素的道理!
搓动五指的力量增加了一些,丝丝低响声里,宫启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思,又似假寐。
约摸五分钟后,他双眸微睁,一念如烟,化入虚空,投入精神层面深处。
将尽未尽之时,突有两道意念横空切入,一道严密如天罗如网,一道强横若高崖耸峙,前者只是将一切心念封锁禁锢,后者却有意无意,将巍峨势头压落,与宫启神意微触。
宫启闷哼一声,脸色微黑,终无后继,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今天他一直忍耐、盘算、琢磨,说什么理由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受制于人。
欧阳辰是一心专注于研究的宅男,可那个武媚娘,不但颇有野望,心思更不可捉摸。两个超凡种合流,夏城这块儿,割据之势已成,他这次的差使,果然是个烫手的。
这又能怨谁呢?谁让他近年来行事过于操切,给那些老伙计留了把柄。
年龄老大,时不我待呀!
宫启稍定心神,不再多想,联系袁非:“让专机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回去。”
袁非很是吃惊:“宫秘书长?”
宫启不多说,直接挂断通讯,又闭上眼睛,恢复了假寐的状态。但他的心神还在活动,向内不向外,层层潜下。
刚刚的冲突,是吃了暗亏,可这个碰撞,却让他有了短时间内离开夏城的理由,也给他别的动作提供了掩护。
此时,宫启在自家领域之内,转运气机,旁人无法观照的层面,正有一幅细纱,慢慢舒卷,如垂帘幕。
“默之纱,默之纱”
用到这手,后面收拾手尾又要花费许多力气。宫启无声一笑,在纱幕中间空虚之处,意念贯注,凭空书写文字:
“安否?”
文字一成,便化为烟气,一如方才意念化入虚空之势。但这回并没引起两位超凡种的截击,烟气乍触纱帐,便彻底融入其中,一分一毫都没有外泄。
宫启知道,这层烟气已经通过默之纱这一特殊渠道,透入连精神层面最深处的“极域”,向远方另一个终端进发。
“三带一区一域”,是比较经典的精神层面划分方法。极域位于最深层,其名就有“极限”之意,深邃无尽,就是超凡种,没有预先准备,也很难感知到里面的微小信息。
更何况“默之纱”这种介质,神妙无方,宫启对瞒过两个超凡种的注意,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他静静等待,过了两分钟,忽有烟气一缕,辗转为一个似通非通的图形,就像是冷嘲的鬼脸,出现在纱幕中央。
这是秘咒术中常用的符号,有伏杀、暗算的意思,但图形本身的形象,或许更适合对面那位的心情。如果不是这种联络方式太费力,那边肯定会用更尖刻的词句,强怼回来。
也是,说好的报酬里面,留了这样的暗门,定是居心不良,更何况他在总会的名声,确实狼籍,那边发怒才是正常。
宫启并不在乎,超凡种与b级咒法师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让他可以无视绝大部分憎怨,特别是对方状况肯定很糟糕的情况下。
再说了,既然肯回复,还不是要服软?
即使服不服软,没什么差别。
心中掠过蛇语纤细柔弱的形貌,还有那少见的阴郁森冷的性情,宫启嘴角抽搐一记,又在纱幕中间留下新的痕迹。
这次就不是信息有限的文字,而是如蛇语一般,带着特殊含义的咒法符号。就算他已经简化到极致,结构也是层叠交错,足足花了十二轮,才陆续转化为烟气,通过默之纱送出。
末了,他想了想,又送出一句安慰话:
“假死十日,还你新生。”
看最后一点儿烟气没入纱幕,宫启心头冷笑,随即挥散这奇物,真的假寐休息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曾记否(上)
“呼,呼,累死。”
剪纸一路狂奔,进了沼泽丛林。微胖的身躯更显滞重。见鬼的知行学院,飞车全面禁行,强行闯入系统直接熄火,还被学校保安追。
他一路上就没顺过。
原来他是赶往海天云都救援的,都已经进电梯了,却得到消息,罗南乘鱼飞向知行学院,只能转身再追。
好不容易跑到北岸丛林,结果催了一路的红色警报,狂跌到寻常警戒级别,代表紧急事态结束,现在过来也是做一下扫尾工作而已。
不过要打扫的话,貌似很有难度
剪纸进入林子就直咧嘴,这儿真的是炸锅了。鸟兽混乱奔逃,遍地屎尿横流,尤其是扑面而来的惨烈死亡气息,差点儿让他脚下打绊。黑暗中看不太真切,可就当前所见的情况,遍地的鸟兽尸体,大概会让附近几个生态研究所哭死过去。
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比不过丛林上空,正盘旋飞舞,口吐水光的飞天大鱼,更让人惊愕茫然。
“畸变种魔鬼鱼”
这玩意儿剪纸是知道的,当初移到海天云都水晶柱的时候,他还专门跑去看过。可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儿还能当消防直升机使唤。
他昂着脖子,看到眼疼。
“看路,要撞树了!”
冷讥的嗓音响在耳边,吓了剪纸一跳。还好他很快分辨出对方的声线,特别是在黑暗中,极为醒目的红夹克。
“红狐,你来了啊。”
“比你早五分钟。”
剪纸唉声叹气:“你赶个尾巴,我是白跑一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帮忙?有啊,救火!可你有那鱼的肺活量吗?”
“呃,我是说”
红狐的面孔,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不过嘲弄的意味儿非常明显,而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至于调查组那帮人,跳梁小丑,横尸就地,就差飞灰烟灭了。现在过去,除了对那位山呼万岁,还能干嘛?对了,装逼帝微服私访记又重播了,夏卫三台,看了没有?”
“”剪纸终于发现,这位新交的朋友,情绪有问题。
两人在霜河实境事件之前,只算是点头之交,但那次行动中多次站在同一立场上,不论正确与否,总是熟悉起来。后来又喝了两回酒,就真的建立了交情。
剪纸知道,红狐性子拗,见事偏激,那是越憋越坏,便摸脑门憨笑一下,蹭了满手的汗:“罗老板又做了啥事啊,一帮人急吼吼地赶过来,全成了料理后事的哎,瞧我这嘴。”
顺手轻拍了下嘴巴,还要再说,却听红狐冷笑:“就是料理后事的没错。”
说着,红狐抬抬下巴,示意剪纸往一边看。
剪纸其实早看到了那边有具尸体,根据实时情报,也能推断出是那个坦克,总会事故调查组的成员,有名的硬功强手。世上能力者几十万,能混出名头来的,就不会是泛泛之辈。可如今,这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就横死在沼泽丛林中,令人慨叹
“我靠,这谁啊!”真的仔细打量,剪纸额头往上都是麻嗖嗖的,理智上知道这肯定是坦克,但入眼的情形,冲击忒大。
他嘴巴咧了咧,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这这是坦克?”
从实时情报可以知晓,坦克是一个粗壮结实的大汉,硬功强悍,正面防御能力尤其突出。据说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可以抵御127毫米口径的重型狙击步枪连续三次打击。
然而,这一滩又肥又烂的死肉是什么鬼?
剪纸看到的,是一个比他吨位超出两三倍的超级大胖子,浮肿的脸上所有肌肉都扭曲着,一堆死肉,从上到下,皮开肉绽,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组织,更有骨骼支离,很多都刺破肉层,白惨惨暴露在外。
如此模样,只差准备个大锅熬煮一番了就算酷刑,没有几十个小时,也整不成这样啊!
红狐慢悠悠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树枝,戳在死尸肩下的位置:“这里,当初我从湖城逃出来的时候,在荒野里,给了他一记。”
剪纸愕然扭头。
对剪纸的视线,红狐全无反应,自顾自用树枝戳弄:“本来这一击是奔着后心去的,可他转身很快,我正面戳中这里,崩断了匕首,还看着他一拳打爆了老五的脑袋”
剪纸张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插话:“湖城那档子事儿,总会亲自派人了?”
“是这个人,但不是这个身份。当年他还只是那个小教团的护教圣雄,谁知什么时候加入了协会我的匕首上有刺印,相隔五公里会有感应,最长可以保留十年,不会错的。”
红狐越发低声细语,可黑暗也不挡住他冷诮的笑容:“我原本是想,抓住机会,再从这里来一记,现在看来,难度降低好多”
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出把乌沉沉的匕首,尖锋朝下,松开五指,匕首直线下坠,正正插入尸体鼓涨酥软的死肉里,深没至柄。
有那么一刻,剪纸都以为是红狐动手,将坦克虐杀泄愤,可再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再看红狐情绪低落,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能低声问:
“是罗老板他做的?”
“哼。”
“怎么做到的?我听秘书讲,好像是次声波”
“那是我告诉她的。你旁边那些鸟兽尸体都是这么个死法,就连我也差一点儿。”
“啊?”剪纸这才发现,红狐的脸色不是太健康,青白发硬,原来是受内伤了。
红狐并不在意,重新拿起匕首,装进鞘内。说是定向次声波武器,可再怎么定向,也是大范围攻击的性质,他在发现坦克的真实身份后,受仇恨驱动,想抵近给一记狠的,强撑着次声波的杀伤躲在暗处,被波及也是活该。
可终究错了过去
剪纸隐约猜到一些,可这种事儿不好摆到明面上讲。只能挠挠头,指了指坦克的肿尸:“这家伙也是那个次声波?”
红狐耸耸肩:“天知道。”
剪纸无法索解,只能拍了几张照片,并摄录视频留档。此时他已经确认,红狐宁愿缩在林子里吹冷风,也不去和罗南见个面,是心里又犯别了。对这种事儿,没说的,硬扳过来就好。
他嗨了一声:“管他怎么做的,没事儿就行。反正人摆在那儿,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就明好。对了,你确定没事?我现在是他半个师傅来着,要不要让他给你道个歉?”
“滚!”
红狐摔手想走,被剪纸硬生生拽着:“别呀,听说那小子又把自己搞得五痨七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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