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你的。”
罗南当然不介意,两人之间,已经算是过命的交情,不需要这么客套。薛雷却觉得自己这边实在说不过,双手合什连拜,然后才匆匆赶过去。
看样子,道馆确实是比较缺人啊……
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能在博山大厦开一处道馆,怎么说也该是身家亿万吧,为什么不多请几位教练呢?还是说生意太好了,忙不过来?
罗南回忆一路行来的印象,却感觉道馆里的人并不是太多,后进院子自住也就罢了,中庭那边人也不多,真的算不上热闹。
嗯,有点儿奇怪。
他也没有多想,水还没有烧开,他就站在门口看风影。这处仿古建筑,在如今的夏城,着实不多见。虽然是在繁华的商业区,头顶脚下,人流不息,可在本处院落之中,那些嘈杂人声都被屏蔽在外,当真是一处闹中取静的上好所在。
心斋之外,仿古制的两件人俑石灯都亮起了光,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心斋门口、走廊以及院落的小片区域。
阵风起处,落叶萧萧,飘然飞落。罗南这才看到,后进庭院中竟然植了一颗粗逾两人合抱的大树,一时看不出种属。只觉得灯光边缘探及,树影婆娑,清幽静寂,风过簌簌之音,清洗心肠,让人胸怀一净,又有幽思,默然而生。
罗南就站在心斋外的木制回廓下,一时恍惚,还是身后滚沸的水声,把他惊醒。他走回门里,给自己泡了壶茶。
他终究年轻,思绪多变,刚刚那份若隐若现的心思很快消散,又打量屋内的陈设。这个兼具多种功能的大通间,还是让他非常好奇。当下就端着茶杯,视线在昏暗后的种种布设上扫过,有些光线不及之处,看不清楚,自然而然地用到了精神感应。
十米左右的自然观照范围,将门后正面区域都覆盖在内,细腻的感知,连大一点儿微尘颗粒都不放过。
也是如此,罗南发现这里其实挺干净的,说不上一尘不染,却也是经常打扫,隐然间还有一些秩序在。似乎是通过杂物的排列,自然分割出相对独立的区域,倒并不是第一眼印象的杂乱无章。
就是说嘛……罗南心中释然,想来以修馆主这种“老派人物”,也不至于将自家居所,弄得如此凌乱。
明白了里面的情况,罗南也就来了兴趣,想弄清楚,这些乱中有序的摆设,所代表的功能区,究竟是怎样划分的。
“周围摆放的都是书本,嗯,还有靠枕,那里应该是书房。”
“有个蒲团,又比较靠里,难道是卧室?”
“那边全是摆件,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是收藏,还是杂物间……”
罗南一格一格地琢磨,倒也乐在其中。视线一路巡逡,差不多绕了一圈儿,忽地停下。
就在门口侧方不远处,有个大块头的陈设,是一个足有成人合抱的巨大圆球,搁在地上,快有半个人高。材质嘛,像是金属,很沉重的样子,周围也没有别的东西,看上去非常突兀。
罗南一时想不到什么用途,干脆走过去细看。离得近了,迎面便觉得有细微的寒气扑面而来,触手更是冰凉,是金属材质的没错。
空心还是实心?要是后者,这里的木质地板,都未必能承载得住。
罗南看金属球下方,原来是放着一个大碗似的托盘,金属球就搁在碗托里,看上去还算稳固。他伸手推了推,没动又加了把劲儿,这下却用过了,金属球在碗托里来了个大错位,发出“辗辗”的摩擦声。
声音在空寂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罗南吃了一惊,忙停了手,可不知道连接处的结构是怎样的,只用那一点儿劲,金属球就开始在碗托里微幅滚动,震得下方的地板都在发颤。
旋转的金属球与罗南指尖摩擦,罗南能感觉到,球面上有凹凸不平的的痕迹,似乎是断续的线条,还涂了颜色!
岂不见,球体稍一旋转,就勾起模糊的图案……还是夜光的呢!
画风有点儿不对。
罗南正莫名其妙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层模糊的图案,往上抬了一些。
最初他以为是旋转造成的错觉,可接下来,旋转带出来的“辗辗”声消失了。旋转图案却继续上浮,直到他的胸口。
“……”
罗南低头,只见这个金属球与碗托的连接部,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至少上百公斤重的球体,不见任何支撑,悬浮在碗托正方,滴溜溜打转。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极球(下)
罗南见状恍然大悟,原来是磁浮式的。当今世界,超导技术大发展,类似的物件并不罕见。
沉重的金属球悬在半空,还在旋转。罗南拨弄一下,速度便有些微的提升,上面的彩色线条也拼接出更清晰的图形,虽然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却也颇有童趣。
这种五彩缤纷的玩意儿,有点儿像莫鹏小时候收集的悬空陀螺,只是要大得多。也许,这就是给孩子上课用的道具?
罗南拨弄金属球,又摸了摸碗托。从二者之前接触时的运动方式看,应该都不是超导材料,他不免好奇造成磁悬浮的动力源在哪儿。
他有意提升了感应精度,透过金属球的外壳,果然发现在球体中央,埋着一件比较古怪的机械,偏又不像电机之类。
正琢磨着,外间脚步声响起,薛雷向他打招呼:“南子,馆主来了。”
罗南忙移到门口,见薛雷跟着一位瘦高男子走进来,他也没见清面目,便依着早先的准备,欠身行礼:
“修馆主。”
咚咣一声巨响,在空荡的屋子里炸开。罗南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便见那个悬空的金属球已经砸落下地,带翻了碗托,在软木地板上隆隆滚动。
“……”
还是薛雷反应快,直冲过去,三两步赶到,将滚动的金属球一把扶住。
罗南那份儿尴尬就别提了,他僵在当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雷重新把金属球抱回碗托上,还不忘为他缓颊:“没事没事,馆主、南子,你们先聊。”
罗南张了张嘴,面对这突发情况,之前准备的一些话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再低头行礼:“对不住,我……”
“坐吧。”
站在门口处的修馆主走到矮几后面,伸手给罗南指了位置。他的嗓子暗哑低涩,若有若无,若不是手势动作,罗南差点儿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此时罗南才真正看清来人,又是愣了愣神。和他想象的雍容端正的“老派人物”不太一样,这位修馆主大约是四五十岁年纪,非常瘦,长竹竿似的,户外夜风吹来,宽大的仿古外褂飒飒作响,好像随时能把他带到空中去。
内外光线的差异,又在他枯瘦的面颊上抹出几块阴影,猛看去,简直就像皮肤即将风化剥离的骷髅。
坦白讲,这位馆主真不好看,可是这副形象,罗南并不陌生,爷爷受病痛折磨这些年,也是如此。
难道这位的身体也不好么?
修馆主当先跪坐在地,罗南知道是古礼,便学着坐下。然而修馆主只是摆弄茶具,似乎要沏茶待客。
罗南心里琢磨措辞,可惜这远非他所长,重新梳理也要时间,只能是保持沉默。练习场中一时静寂无声。
越静寂,越尴尬。
罗南几次想说话,都找不到由头,只能给自己找点儿事做,通过精神感应关注薛雷那边。
薛雷把金属球放回碗托上之后,动了一个开关,将球体外层拆开,从中央空腔处,取出一个机械装置,也是圆球形状,直径六七公分,只有拳头大小,外层裹着一层细密的金属网,内层则是类似于陀螺仪的装置。他鼓捣两下,就是挠头,显然这玩意儿是是坏掉了。
罗南最后一点儿侥幸的心思也给打消,这倒也给了他出言的机会,他垂头道歉:“不好意思,修馆主,是我把那个……”
话说半截,他想不出那个金属球该怎么表述,又卡了壳,额头上都见了汗。
修馆主正注水入杯,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太极球。”
“是,太极球。那个太极球,我一定修好……咳!”
好像注定了今天罗南说不出个囫囵话,嗓子眼儿里的痒意偏在此时冒上来,堵也堵不住,只能扭过头,咳了两声。
修馆主则并不怎么在意:“原本就是坏的,能撑到这时候,已经很奇怪了。”
说话间,他把一杯茶推到罗南身前。
罗南喉咙眼儿的痒意未褪,接了杯盏,却不敢喝,怕一个忍不住,直接呛出来。
这大概算是失礼吧,罗南颇是无奈。
修馆主也不管他,拈起杯盏,自顾自一口饮下,接下来也垂着头,将杯盏拿在手中把玩。
刚刚说了两句话,又要进入静默状态,罗南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薛雷在那边见势不好,也不管太极球的事了,匆匆将机械装置再装入空腔,急步走过来,也跪坐到一边,给两人添茶,又悄悄给罗南眨眼,刻意大声道:
“南子,你在这儿不要拘束,馆主是最不讲究俗礼的。”
罗南看自家跪坐的姿势,再看手上拈着的茶杯,一时无言以对。
还好,有薛雷这么一打岔,修馆主从静默的状态中出来,依旧是垂头把玩杯盏,但总算是说话了:
“我听薛雷说起你一些事,是他推荐你学呼吸吐纳,治疗咳嗽的病症。然而我不是医生,呼吸吐纳也没有那么神奇……”
罗南仔细倾听,生怕听得岔了,可听到后半句,心里就是一突。他看了眼薛雷,后者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薛雷。”修馆主突然点了名。
薛雷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馆主。”
“那天你是怎么说的?”
薛雷张开嘴巴,呃呃几声,才理清思路,小心翼翼地讲:“我说的是馆主你讲过的呼吸内可察脏腑、动百脉、摄魂魄……那些。”
后面更玄乎的诸如“观天地、知阴阳、晓神机”之类他没有提,但意思肯定是带到了。
接下来,又有五六秒钟,修馆主一言不发,只让杯盏在枯瘦露骨的指掌间转动。
就在罗南几乎以为这位生气了的时候,他缓缓抬头,深凹的眼眶对准这边:“我授课会讲虚话,骈四俪六,给当下年轻人的印象深刻,让他们多记得几句也避免教得死板僵硬,把功夫练坏了……”
罗南被修馆主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也应了声“是”。
必须要承认,就算有薛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那么玄乎的形容,他大半也是不信的。他也真的没指望学了呼吸吐纳,就能立起沉疴,主要还为了避免拂了薛雷的情面,也想着日后生活方便之类。
修馆主这么讲,更显实在,他自然能接受。
又是几秒钟静默,修馆主再度开口:“不管什么功夫,入手都要从实处来。时间和份量,才是正途。你的身体不适合上量,那么时间呢?”
“呃?”罗南一时没听明白。
修馆主注视着他,吐字暗哑,意思清晰:“你有稳定且足够的时间吗?”
第一百四十章 睡中法(上)
罗南听明白了意思,但思路一时还转不回来,迟疑未答。
修馆主做出更明确的指点:“你是学生,又有其他的事项在身。我能教你,你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吸收消化?”
罗南哑然无声,发现这确实是非常实际的问题。日常上课、协会常识培训、每天的霜河实境消耗,包括他自己在格式论上的研究……每一项都是实打实占用时间的。
当然,现在不需要他每天制作药剂,日程上轻松得多,再挤点时间不是不行,但也注定零碎不堪,这么一来,怎么能保证学习效果?
罗南看向薛雷,薛雷也愣在那儿,显然没考虑过这些。
最后,还是修馆主提出更实际的做法:“你列个表吧,把一整天的行程都列出来,拿给我看。”
“啊,好的。”
要说时间表,罗南有现成的,就是上回何阅音为他制定的常识培训计划。他只需删掉那些具体的课程名称就能拿出来用。
罗南想转给修馆主,这时突然发现,修馆主竟然没带手环。
薛雷忙道:“给我就好,馆主不习惯电子产品的。”
“呃,好。”
薛雷接了资料,便连接上练习场角落里的打印机,进行操作。
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手环对当代公民而言,可不只是一件通讯工具,还是集成了身份证明、社会权限、资产信用等各项内容的通行证。带着手环不觉得,一旦失去,立刻就能体会到寸步难行的滋味。
姑父在工作,曾专门给家里的孩子上过该专题的社会体验课,给罗南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嗡嗡的机器过纸声里,罗南终于将修馆主与事先预设的“老派人物”形象对应起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的话,似乎也说得过去?
薛雷将打印的表格递上来,修馆主垂眸扫过,平淡地道:“谁排的?”
罗南一怔,未等回应,薛雷就笑:“难道是何秘书?”
“唔,是何姐没错。”
修馆主轻抖纸张,发出“哗”的碎音,随即将纸张放在矮几上,并将一直把玩的杯盏压在上面。“还不错,总算有睡觉的时间……如果你想学呼吸吐纳之术,就要确保每天晚上的睡眠时间不低于六个小时,学呼吸,从睡觉开始。”
罗南愕然,本能地看向薛雷。后者对他猛眨眼,示意他答应下来。
可不等罗南说话,修馆主又道:“不用急着回答,回去盘算一下,是否能够保证稳定的作息,然后再做决定。”
说罢,修馆主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就成了?这位馆主大人……是好说话呢,还是不好说话?
罗南有点儿不适应,脑子也木,便由薛雷领着,向修馆主行礼,告辞离开。
两人仍沿着步廊回去,路上,罗南还在琢磨:“学睡觉……”
“是在睡眠中学呼吸。”
薛雷纠正他的概念错误,“睡仙功、锁鼻术、蛰龙眠,此类法门古时候就有。馆主选择这一点切入,肯定是根据你的现实情况,因材施教。”
罗南嗯了一声,他也不是在置疑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是在超凡力量的范畴内。不说别的,仅罗南所知,白先生的入梦法,就与睡眠密切相关还有瑞雯,那位已经连睡了半个多月的小姑娘,可以肯定也是通过睡眠来调整状态。
修馆主有句话说得极好:不管什么功夫,入手都要从实处来。
真正上手,才知道有用没用,效果如何。
这份耐性,他还是有的。
罗南的脑子终于活泛起来,却是记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太极球!”
什么是太极球,罗南仍不清楚,可他把人家的器材弄坏了,却是明明白白,必须给一个交待才好。
薛雷听到“太极球”,也忍不住挠头:“那个是真的坏掉了……算了,你别管,专心整理作息计划,回头好好用功,那玩意儿我想办法去修。”
罗南是真的不熟悉情况,只能道:“修理费我出。”
“回头再说吧。”薛雷打着哈哈,领罗南往外走。
二人连过中庭、前院,此时道馆里几乎已经见不着人。对这冷冷清清的状况,薛雷解释道:“最近没有招新的班,因为马上要搬家了。”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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