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在焦急地等待中不能自持地呻吟着;她痛苦地说:“爱我吧;爱我吧……”
梅勒斯在月光下吻遍了她的全身。这好像是古代初民的一种庄严的仪式;是做爱的前导;仿佛缺了这一环节就要受到天谴似的。
然后梅勒斯把康妮抱起来;托在伸开的双手上;他仰头望着明媚的圆月;庄严地说:“我们破碎的梦又像月亮一样圆了;我们两心之间又架起一座沟通的桥了。梅勒斯现在对康妮说;让我们像人类的始祖一样;在月圆时使灵与肉再度结合吧!”康妮的声音颤抖了:“是啊;让我们在月光下再度结合吧!你听;这夜是多么寂静;连微弱的虫吟都停止了;这正是上玉赐给我们的好时机……”
梅勒斯把康妮一直举到守夜的窝棚里;又轻轻地放在散发着苦艾气息的草床上;他们迫不及待地滚在一起了。
半干的草在他们的身下响着;他们一会儿滚到这一边;一会儿又滚到那一边。
康妮痛苦地呻吟着。
康妮幸福地呻吟着。
她感到她与梅勒斯像两朵重叠在一起的云絮;她托着他上升了。在寂静的七月之夜;在乌蓝的夜空中;两朵重叠的云不知要飘往何处。一会儿;她与他似乎化作了两缕云丝;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夜空的深处;互相缠绕着渗透着。一会儿;他们就融合在一起;化成两颗晶莹的露泪;你追逐着我;我又追逐着你;落在了碧绿碧绿的一片庄稼的大叶子上。
哦;这片大叶子竟是莫尔农庄的碧绿碧绿的田野;而两颗露珠竟是重叠在一起的康妮和梅勒斯。在康妮的意识中;两朵重叠在一起的白云变作露珠渗入了无边的大地;他们似乎在极端的幸福中消失了……躯壳化解;只剩灵魂。
在事情完毕的时候;康妮微微喘着说:“我像一株枯干的禾苗;是你再一次赐给了我生命的甘露。
一股旺盛的青春之气又重新回到我的心中了。梅勒斯;此刻似乎有一万个声音响在我的耳边;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活着是多么美好啊!”
困乏的梅勒斯没有回答什么。他的面前又出现了薇拉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此刻似乎正向他大步走来;他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并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薇拉———”
康妮在梅勒斯梦幻似的呼唤声中猛然一震;一切恬适幸福的感觉一时间都烟消云散了:他爱的不是我;而仍然是薇拉!康妮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
但梅勒斯已在疲倦中入睡了。
两天之后;康妮回了一趟肯辛顿;果然把父亲和继母接来了。
他们一下车;就嚷着要看小爱芙琳。奶娘听到他们的声音;就把小爱芙琳抱了出来。几个月未见;小爱芙琳可出息多了。脑袋长满了淡黄色的鬈发;两只大眼睛总是滴溜滴溜乱转;一见人面;就生笑意;而且张开双臂;向你扑来;并“咿呀咿呀”地和你说话。
麦尔肯和他的夫人同时伸手去抱她;她却没顾外公的热情招呼;反而扑向了外婆;张手让她抱她。
麦尔肯夫人说:“小爱芙琳;跟我的缘分就是深啊!”
麦尔肯嗔怪地说:“爱芙琳;小坏蛋!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你是嫌我一把胡须、没有你外婆漂亮呀?”
康妮、麦尔肯夫人、梅勒斯和奶娘都开怀大笑起来。麦尔肯夫人亲了亲小爱芙琳那鲜嫩的脸蛋;把孩子递给了麦尔肯;大声说道:“你的外公嫉妒我了。快让他抱一下吧;否则他会急疯的;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而不喜欢他。是不是;小爱芙琳?”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为了父亲和继母的到来;康妮想在莫尔庄园为他们举行家宴。但父亲一听说在田野里有个颇有诗意的小窝棚;一下就触动了他那颗诗情不泯的心;他突然来了兴致;就提议晚宴在那里举行;他要把酒赏月。谁也不想扫他的雅兴;一致同意了他的动议。
他们在明月未出来之前;就把晚宴需要的菜肴和食品都搬到了守夜的小窝棚那里。除了留下一名农工看护庄园以外;都到田间来了;连小爱芙琳也被奶娘抱来了。
一盏风雨灯挂在树杈上;在窝棚前映出一个淡淡的圆;各种食品就摆在那个圆里。
他们站在小窝棚的近旁;等待月亮出来。麦尔肯果然具有诗人的素质;他从刚踏上莫尔农庄那时起;就已诗思满怀;从心里爱上这个地方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啊!天蓝得洁净无尘;地绿得翠色欲滴;夏虫的小夜曲虽然有一点凄凉况味;却能使心沉静下来;暂时忘了人世的纷扰。夜露;这是上帝酿造的甘霖;它能滋润万物;甚至包括人心。康妮;让我也来与你一家同住吧!在这样的环境中;无疑会益寿延年的。你们欢迎我来吗?”
康妮说:“爸爸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对于我们来讲;是求之不得的;就怕你一阵诗情过后;说出的话就不算数了!”
麦尔肯夫人说:“他常常是这样的;不幸被康妮言中了!”
麦尔肯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一轮明月冉冉地升起来了;它像为比昨天迟出一刻而抱愧似的;给人一种羞羞答答的感觉。
但它不吝惜它的光芒;竭尽全力地倾泻着;大地因为它慷慨的赠予而光明了。它让露珠亮成珍珠;在肥厚的玉蜀黍叶子上闪闪发光;它给野花蒙上一层月纱;使花朵有一种朦胧的娇羞;它使夏虫的协奏更加甜润而悠远;并有一种渗入灵府的清凉。月亮也没有忘了赏月的男人和女人们;它让女人更具古典美;使男人像从远古走来的骑士。这一切都是因为它那难以确指的朦胧。
麦尔肯似乎再也没有恰当的语言来形容月光之美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从今天夜间起;我要由一个画风的画家转为画月光的画家了。”
他的夫人说:“通过月光来表现朦胧的田园之美;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呀!”
康妮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要求:“爸爸;你就画一幅莫尔农庄的全景画吧;把庄稼画上;把野花画上;把守夜的小窝棚画上;把小爱芙琳、梅勒斯和我都画上。名字就叫《明月下的农庄》。爸爸;你说好吗?”
还没等麦尔肯回答;梅勒斯就笑着插话;说道:“别忘了把我这支长筒猎枪也画上;否则谁来保卫明月下的农庄呢?自然这盏风雨灯也是要画上的;没有它的照明;即使有再好的月光;这次田野的晚宴也难以进行啊!”
麦尔肯点着头说:“都画上;都画上。一定巨细不遗地都画上!”
这时康妮提醒大家:“虽说月色可餐;但饱览之后肚子仍然填不满。我们还是务实一些;围坐在地上;共进晚餐吧!”
由于康妮的提醒;大家才觉得确实饿了。他们纷纷席地而坐;就刀叉齐响;开始开怀痛饮、大吃大嚼起来。
本来气氛是热烈的;由于月亮渐渐西沉;后来光明顿减;大地就黑暗了;人的心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康妮第一个提出举杯祭月。他把酒杯举起来;不无伤感地说:“月亮沉下去了;把光明也带走了;但它曾照亮过大地;也曾照亮过我们;让我们用杯中的酒祭奠它的精魂吧!月亮明天还会出来的;但那也许就不是今天的明月了!”说着;她把酒倒在草地上。
大家也把酒倒在草地上。
谁也不说一句话。
此时;莫里斯农场的有节奏的“梆梆”声又传过来;它向莫尔农庄传递信号;告诉康妮和梅勒斯:祸害庄稼的小兽要出来活动了;快把驱赶它们的什物敲响吧!梅勒斯放下酒杯;拿起身边的木杆在那棵老榆上也有节奏地敲了起来。那意思好像说:“我们也警惕着呢;谢谢朋友的提醒和关照……”
这场酒一直喝到后半夜;麦尔肯和梅勒斯都喝醉了;自己走不了路。只好由奶娘在前面拎着风雨灯;踏着夜露和时断时续的虫声;由康妮和麦尔肯夫扶着醉人归去。
第二天康妮和梅勒斯把父亲和继母送走了。麦尔肯虽然很喜欢莫尔农庄;但更留恋他收藏丰富的画室。在大醉了一场之后;还是回去了。
小爱芙琳却感冒了;并不幸患了肺炎。莫尔农庄无医无药;康妮只好求助于爱丽丝了。在当天万籁俱寂的时候;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哪一方有了万不可解的事情;就杂乱地没有节律地敲击老树。
梅勒斯就到守夜的小窝棚那里;拼命地击打那棵老榆树;打了一阵又打一阵。那沉闷的声音在静夜里传得很远。
过了一会儿;梅勒斯就见从莫里斯农场的方向;有一支火把;被夜风拖长了;像一条蠕动的火蛇;顺着曲折的丘陵间的夜路;迤逦而来;而且异常迅速。
康妮和梅勒斯在路口迎候。
那支火把到跟前了;一匹高大的马也在他们面前出现了。马上骑着两个人;一个是莫里斯;一个是爱丽丝。
他们还没等从马上下来就问:“是谁有了急病?”
康妮回答:“爱芙琳!”
他们从马上下来;顺手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就急忙跟着康妮进屋了。因为爱丽丝猜到了有病人;所以就把医药包带来了。
只见爱芙琳的小脸烧得通红;不停地咳嗽着;但就是不出一滴汗。爱丽丝麻利地给她试了体温;一看体温计;把爱丽丝也吓了一大跳;孩子的体温高达三十九度;如果不赶快打消炎针;体温还要升高。
爱丽丝急忙打开医药包;找出常备的消炎药;吸在针管里;就给小爱芙琳注射上了。大约过了一刻钟;孩子渐渐地安定了。
爱丽丝说:“只要退了烧就没有问题了;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一点经验的。康妮;你不必担心;在天明以前;就会退烧了。”
两个男人觉得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就谈起了关于马的话题。莫里斯说:“这匹顿河良种马是我刚买下的;它是我的交通工具。说到哪儿去办事;跨上马背;眨眼就到。可不像以前了;就凭两条腿;把好些事都耽误了。如果今晚不是骑马;就凭双腿走;肯定得误事。”
梅勒斯是个马迷;从当蹄铁匠时起就想买一匹好马;骑上风光风光。但一直由于手头拮据;总也没有买成。这次看到莫里斯的这匹马;他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愿望又复活了。
他对渐渐平静下来的康妮说:“如果遇上这样的好马;我说什么也得买上一匹!”
康妮故意嘲笑他:“都到了什么时代了;有钱不买汽车;偏偏要买马;你与莫里斯真是一对大大的怪人!”
梅勒斯不屑地说道:“康妮;你真是少见多怪了。你不见时至今日;英王的仪仗队还有马队吗?马是人类的朋友;任何时候它的地位也不会降低的。”
康妮反讽道:“这样说来;是得买一匹了;否则;我就要成为一个不合潮流的人了!”
梅勒斯诡秘地一笑:“你倒是一个挺有自知之明的人呀!”
在天亮以后;莫里斯不放心农场的事情;就草草地吃了一点饭;骑马回去了。爱丽丝还要留下两三天;待小爱芙琳完全脱离了危险再回去。
晚上;梅勒斯与两名农工又去守夜;康妮与爱丽丝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就作了一番长夜之谈。
当然;又是男人和女人的话题。
先是爱丽丝天真地问:“康妮;你是个读了好多书的人;你能否给我解答一个问题;那就是女人为什么离不开男人呢?”
康妮沉思半晌说道:“这是哲学家、心理学家、性学专家或女权主义者们回答的问题;平庸如我者是没有胆量、也没有足够的知识来回答这样的问题的。既然你问到了我;我就姑妄言之;你就姑妄听之吧!”
爱丽丝说:“你得说得通俗一些;我可是一个只会种地的庄稼人啊!”
康妮说:“你的学问和本领大着呢!在你的面前;我只有当小学生的份儿。”稍稍停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就要开始瞎说了;爱丽丝;你就听着吧!我觉得女人也不是绝对离不开男人;只是上帝不让她离开。如果女人离开了男人;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荒山野岭、野草花木、湖泊河流;不成其为世界了;女人离不开男人的第一个理由;大概就是为了繁衍人类本身吧?然后才是性的需要和感情的需要。爱丽丝;你不觉得和莫里斯做爱是美好的吗?我们作为女人;性爱就和吃饭穿衣一样是不可缺少的。这个理由虽不是冠冕堂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
得不到异性爱的女人;恰如不开花的蓓蕾;虽然也可以称作花;却是一朵死在胎中的花。女人的美;也是给男人鉴赏的;否则女人不需要美。我再次以花为例;长在深山老林的花;尽管极其美丽;就是因为无人欣赏;也只能是徒具花名而已;算不上一朵完整的花。男人因为爱才需要女人的美;女人不大需要女人的美。因为女性需要男性;所以女人们才美。你看;我的这段话多么夹缠不清啊;主要是因为我实在说不清楚的缘故……爱丽丝;你原谅我吧!”
爱丽丝说:“你说清楚了。主要就在那‘需要’二字上;这两个字确实是关键。人渴极了要喝水;饿极了要吃饭;在不渴不饿的时候;本不应当需要什么了吧;可是不;却需要男人;那种愿望是那么强烈;比渴极饿极了还要难忍、还要迫切。这就是古往今来女人悲剧的缘由吧?”康妮说:“你的比喻又恰当又明确;又直截又简明。因为我们需要吃饭和饮水;所以我们也需要男人。”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此时爱丽丝忽然听到从她的农场方向传来的又滞又闷的“梆梆”声;她的心顺着夜空飞回去了。
她似乎看到她的莫里斯在敲田间那棵空心树。几乎每夜都是这样;在他们围着庄稼地巡行一周以后;莫里斯总是出其不意地抱住她;用他那酒气冲天的嘴狂热地吻她。然后就用那双热力很足的粗糙的大手摸遍她的全身;她喜欢他那种执著专一的精神。
虽然是一双粗拉拉大手的抚摸;却给人一种细腻温柔的感觉;有一种小虫爬遍全身的麻酥酥的痛快向着五脏六腑传导。她非常喜欢他的抚摸。就是为了这种抚摸;她明天也得回她的农场了。
抚摸完了;就赤身裸体地滚在草地上做爱。他们觉得在野地里做爱有许多好处;一可以肆无忌惮地呻吟、喊叫;像原始人那样自由;把性爱发挥到极致;二可以避开孩子们的耳目;在寂静的夜里尽情地品尝爱的甜美。因此;她留恋每一个充满魅力的黑夜。正如莫里斯所说:“人脱掉了衣服都是野兽;连流氓穿上衣服都有些道貌岸然了。”她喜欢每夜都做野兽。
她半晌不说话;康妮以为她是睡着了;就轻轻地给她盖上一床线毯。虽是夏夜;后半夜也有些发凉。
爱丽丝掀开线毯;扑哧一声笑了:“康妮;你以为我睡着了吗?我并没有睡觉;我是在想莫里斯呢!如果此时我在家里;我们正滚在一起亲不够地亲呢!”
康妮也笑了:“刚刚离开两三天;就那么想他?”
“康妮;我跟你说实在话;就是离开一天也感到日子难过呀!康妮;你相信我的话吗?”爱丽丝认真地说。
“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因为人生是短促的;一生的时间也是倏忽而过;所以人是应当珍惜每一个幸福时刻的。况且每个人的一生大半都是痛苦多于欢乐;浪费了每一分钟幸福的光阴都是罪过呀!”康妮颇为感慨地说。
“谁说不是这样呢!”爱丽丝的声音中充满了幸福感。
此时;莫里斯农场那牵动爱丽丝情肠的击空心木的“梆梆”声又传来了;那声音似乎在招呼爱丽丝快些回去;莫里斯也难捱孤寂的夜了。
小爱芙琳的病终于好了。爱丽丝说得不错;莫里斯是一刻也离不开她的。第二天早晨;他就骑着那匹顿河马把她接回去了。今年的天气有点怪;刚到九月中旬;天气就有些凉了。虽说丘陵地带冷得早一些;往年也没像今年这样早。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得非常好;如果霜期不提前;肯定是个丰收年。但人们担心怕下霜的日期提前;一旦提前了;庄稼就要减产三成到四成。康妮每天都虔诚地祈祷上帝:千万别提前下霜啊!那一天;莫里斯赶着装满柴草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