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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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梁凤仪]-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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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高气傲是颇为流露的。这背后是否有类凄然寂寞的心,也只有她才知晓了。
  心里才这么想,就立即有事实证明。
  贺勇匆匆的跑到我跟前来,轻轻地说:“我们家的三小姐又眼高于顶地摆架子了,请她给我的一位朋友作一下伴,她原先不置可否,现今把人家请来了,她大小姐只看一眼,攀谈几句,觉得话不投机,拍拍屁股就走个没影儿。你且代我陪人家一陪,我实在忙。”
  贺勇说的是真话。在寿宴上,他的确比我忙。敬生的商场朋友,我只见过,都不相熟,话题又非我之专长。至于那些亲戚,今儿个早上午间已经打过招呼,就不劳再费心了,他们也管自成了一个小圈子,自得其乐去了。只有敬贺氏集团与顺昌隆的同事,我需要关顾而已。
  故而腾出身子来,招呼贺勇的那位朋友,也是绝对办得到的。
  贺勇把我带到一位年轻女孩子的跟前来,介绍我相识。
  很好看的一张脸,五官精致,眼耳口鼻或许拆开来不怎么样,拼凑在一张脸庞上,无疑是出色的。
  身材尤其无懈可击,肌肉匀称,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
  会不会是贺家四少奶的人材?
  我再多看她两眼,贺勇又把对方名字说出来以后,我就知道不是一回严肃的事了。
  贺勇替我们介绍过后,就忙于周旋商钜子去了。
  我平日是真的很少看电视及阅读娱乐画报,否则,一早可认出眼前玉人的庐山真面目来。
  是那位新进的电视女明星魏佩倩。
  这年头,在萤光幕出现的漂亮面孔,也真多,怎么记得了?
  我礼貌地招呼她说;“魏小姐,请坐!开席的时间是延误了一点点,你肚饿吗?”
  “不要紧,我是长期节食的。”
  真是世界难捞。不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行行都如是,总要有牺牲的代价。如今当艺员,像要十八般武艺俱全,连杂技都要应付得来,与此同时,体力劳动消耗之后,赚了钱,就连一餐可口的安乐茶饭,也不敢肆意地吃,多可怜。
  “贺太太,你呢,你也节食吧?”
  “啊,不!我是喜欢吃的人!”
  “有这么一回事,我看你顶窈窕呢!男人都是那副心肠,老要身边的女人好看,才能稍稍管得住他们的心。于是身材是非注意不可的,是吧?”
  我但笑不语。
  怪不得贺智跟这位魏小姐谈不来。
  才三两句说话的功夫就显了她的肤浅。
  在社交场合,谁不谨慎,主动地带出一些无聊是非的题,就等于露了底牌了。她是入世未深的一位小小姑娘。
  魏佩倩看我不答,便又说:“贺勇的性情像他爸爸吗?还是他的兄长贺聪更近榜一点?你看贺世伯是宠那一个儿子多一点点?”
  “都一样吧!”我只好敷衍着。
  “贺勇告诉我,你们家风其实是顶自由的,是吧?贺敬生夫妇并不对儿女诸多掣肘吧?”
  “要看是什么事情,给他们意见,总是有的。”
  我心里暗暗叹一句,不知道再下去的问题,会不会是追问我,贺家家资实在有多少了?贺敬生的遗产又如何分配?唉!
  不论她跟贺勇的关系如何关切,才在跟贺家人初相识之中,就不留余地的查家宅似,作出完全不符合身份、不协调环境的表现,是要教人看轻的。
  我进贺家门来的这些年,委屈当然是有的,但得益还是相当大的,不是指金银财帛的拥有,而是指教养。
  大家庭出身的人,总有一份凝聚于眉宇之间的高贵,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雍容不迫,这是经年累月,金马玉堂的气势感染下,见尽了世面,兼顾了人情所得来的成绩。
  不能怪豪门富户,连对小家碧玉都看不上眼,何况是欢场打滚的女子?
  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
  除非以学识补救,否则,既无家教,又欠才学,要想登上大雅之堂,成为香江之内的天潢贵胄,就真是太艰难了。
  连我都觉陪在这位魏小姐是份苦差,可见一斑。
  当然,她们这起年轻妞儿,也有本身的种种苦衷与苦处。
  辛苦经营,希望捞得个善待自己的金龟婿,也无非为着下半生着想,讨一口安乐茶饭,不再仆仆风尘,抛头露脸。相处侍候一个人,总好过看尽天下群众的脸色。喜恶是指顾间事,那份恐惧与犹疑,非同小可。
  但见群姐急步走来,说:“你怎么干坐这儿呢?老爷到处找你,说要跟你介绍自远方而来的贵客。”
  “魏小姐,我这就失陪了。”
  我欠欠身,正要告辞,魏佩倩就问:“我跟你一道儿过去,跟世伯聊聊天好吗?”
  真不知如何反应,当然,带着她走到敬生跟前去闲聊几句,也是无妨的。我完全明白她目前的处境。活像走到别种动物群中,格格不入,不无惶恐与尴尬。
  也只好由着她跟在我身边走了。
  贺敬生一看我走近,就趋前来握着我的手,快快把我带到两位男士跟前。且一叠连声地说:“小三,来来,看你还认不认得这位朋友是谁?”
  我望住那两张陌生的脸庞,以微笑打了招呼,就不断的思索。
  那位年纪较大的,怕有近五十岁的样子,头发浓密而斑白,身材高大,棕色皮肤,粗眉大目。魁梧健硕,予人一种清爽而安全的感觉。
  面相是有点熟,可是,我应该并不认识他吧?
  再看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年青人,年纪应在三十上下,模样儿跟年长的一位有点相似。最不喜欢那种眼耳口鼻挤在一起的人,未尝相交,已经产生一份局促感。眼前的俊男,眉清目秀,轮廓分明,教人看得顶舒服。
  一时间,我茫然,无法想起在那儿曾有过一面之缘?
  于是,我说:“对不起,我失觉了。”
  那年纪较大的一位笑意温驯,和颜悦色的答:“我姓潘,你可记起来了?”
  姓潘?
  一刹那,思絮如脱疆野马般飞驰至远,直回到童年时代,脑里的影象,由模糊碎乱,慢慢凑合成形,甚而逐渐变得清晰。
  会吗?会是他吗?
  天,我的心连连抽动,卜卜乱跳。
  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份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骇异,令我不知如何反应。
  实际上只几秒钟的光景,感觉上是几个世纪似的,人才鼓起勇气,呐呐地说:“是潘大哥?”
  “对,对,妹头,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将我抱住,在我脸颊上吻了两下,再捉住我的双臂,把我细细地从头打量。说:“小时候的你,跟如今还是那个模样,一点不老,我可老得多了,难怪你没把我认出来。”
  随即宽慰地哈哈大笑。
  一连串故旧重逢相认的大动作,把我吓呆了。稍稍定下心来,才立时间想到自己的环境与身份,面胀得红通通、热辣辣,慌张地望向站在一旁的贺敬生。
  敬生不住微笑,非但不愠,还一派乐不可支的模样。
  我可仍不放心的喊了一句:“敬生!”
  他答:“没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乡,今次他父子远道自泰国来给我祝寿,竟跟你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说:“直进礼堂来时,无意中看到你,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后来问清楚,名字的确叫容壁怡。我再问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门,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我们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着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点舍不得。
  记忆一下子回了笼。
  对上的一次,他这样握着我的手时,是一个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车站去送别这位住在我们乡间隔壁的潘大哥。车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说:“妹头,对不起,不能照顾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会写信回来给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声音。
  “来,光中,你给贺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转到那位年轻人、叫光中的手里。
  “贺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吗?”
  “对,我小儿。”
  贺敬生说:“小三,你有这位老同乡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现今是东南亚出名的钻石大王,这些年来,一直带挈我们贺氏赚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举我了,一直打扰你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资,我还来不及谢你呢!”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不测而玄妙。
  谁会想到,童年时的一位莫逆挚友,曾对他有过托负终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丈夫的大客户,又相逢于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
  现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宽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运也不致于待薄我们了。
  相逢也不应是惆怅,而只是喜悦。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亏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众容。
  整个人整个心都放在跟潘浩元这番久别重逢之上,竟把身边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当贺聪走过来跟他父亲说:“爸,妈叫我告诉你,这就得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悦耳的催客就座的铃声。
  我这才猛然想起来,不知应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头一望,她正廖落无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触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到我跟前来,说:“细伯母!”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对牢贺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声:“恭喜贺世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热烈地握着贺敬生的手,乘势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干脆亲亲热热地挽起敬生的臂弯来。
  一轮镁光灯闪动,把这一切都猎入镜头。
  贺敬生分明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做着一连串下意识的反应。稍稍定下神来,才晓得问我:“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贺敬生应了一声,把魏佩清从头打量一下,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这表情意味着两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晓得魏佩倩是电视台的艺员。其二是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这其中当然因为贺勇身边各式女朋友的出现,似足电视台播映的广告,此起彼落,时而重覆,时而新鲜,看得人眼花镜乱,终而致无心装载,只看成过眼云烟。其次也因为这位魏佩情的气质实在要归类到较低的层次上去。贺敬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而认定对方也不过是儿子那起走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无须多所关顾。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应该说,最令有教养的人神往的,并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与充盈一身的那种气质,是矜贵、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为重要。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种慑人心魂的气势,仍有那叫人回首恋栈不舍的魅力。
  然,时下有此气质的艺员,问心,实在少。
  这魏佩倩更不入流。
  敬生在我耳边轻轻嘱咐:“难得浩元兄远道而来,你们又是故旧相逢,就把他父子二人交给你,好好招呼他们去。”
  我们坐的一席也算是生家席。实则上大堂正中摆了三桌盖上红台布的主家席,只为贺家亲属不少,加上了一些辈份高的表亲,都得把他们看成家族中的长辈而作出安排,三围主家席也就坐得爆满。
  中央的一桌,当然是贺敬生夫妇当主人。
  旁边两席,分别由贺聪及贺智主持。
  我带着潘浩元父子坐到贺智的一席去。




03'梁凤仪'


  心底里总有轻微的诚惶诚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间,贺家这位三小姐有什么难看的面色使出来,令我不好过的话,看在久别的故人眼内,不知会怎么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广众的场合内,就无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来暑往,已经过尽了二十多个年头,心头仍有顾虑。
  真是啼嘘。
  也许是我经年承受着的种种委屈,已成心灵上的惯性滋扰吧!有时,我必须承认,未兔是杯弓蛇影,过份地敏感了些!
  贺智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现极之良好,岂只落落大方,意态悠然,且谈笑风生。一席子的家人与客,她都照应周全,竟连我也在她热诚而得体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贺智谈得来。
  这是顺理成章的表现,到底同是商场中人,彼此说着一种语言,甚多的心照不宣与惺惺相借,自然水乳交融,欢天喜地。
  潘洗元在贺智眼中一定是个爽朗明快,和蔼可亲的长者,从她对他的语气之中即可窥视出一份敬重与喜悦来。
  “潘伯伯把泰国形容得如许神秘兮兮,却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历其境的冲动。”
  “这就最好不过了!潘浩元说:“我老是邀请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经年都推三挡四,嫌旅游劳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过。贺智,你负责催促你父亲成行,大伙儿浩浩荡荡的,事不宜迟,就跟我一道回去,玩个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
  “好,好!我等下就去当说客。”
  “一言为定了,我担保你们有个极端愉快的曼谷之行。”潘浩元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拍,天下间的至艰难之事也担戴下来似,予人一种安全感。
  对呢,就是这个动作。他从小就有这个惯性的动作了。
  记得曾有那么一次,我在乡间给表兄弟,也就是我那姨母的孩子欺负了,巴巴的坐在后门门槛上哭。潘大哥走过来问明原委,就立即一手拉起我,一手拍胸膛,说:“妹头,不怕,我跟他们论理去。”
  潘大哥那拍在他胸膛上的一记,每次都似是拍到我的胸口来似,给我无比的定力与安慰。
  “细嫂,你也得加入我们的行列啊!”潘浩元对我说话。
  我茫然,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跟我说什么。
  “是的,三姨,你一定得陪爸爸观光泰国去,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不肯成行。”
  敬生的孩子都管我叫三姨的。听贺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婉而又有诚意,真放下心头大石。
  当然,她的语调大可以酸溜溜地说“对呀!爸爸没有了三姨陪在身边,那儿也不是味道!”
  果真是这番语气的话,也就太破坏气氛了。
  贺智总是个见惯世面的大家小姐,不至于太失风范。然,今晚的表现,却真真少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添了一份恰到好处的亲切和畅快,实在令我喜出望外。
  下一道菜,就是上翅了。
  主人家敬酒时,是我最尴尬与难为情的一刻。
  如果没有聂淑君的嘱咐与认可,我并不方便跟在敬生后头,向嘉宾敬酒。
  如此一来。看在潘浩元眼内,我在贺家的处境如何,不问而知。再荣华富贵,再夫宠有嘉,仍露出至大的遗憾与至切的哀痛来。
  怎好算呢?
  蓦然,我惊骇于自己这番感觉。
  为什么才跟潘浩元重逢不到半日,就总是惴揣不安,如此紧张和计较对方会如何看自己?
  潘浩元认为我幸福与否,这么的事关重大?值得我忧心戚戚,坐立不安吗?
  是不是心里头仍有那么一管小小的刺在,我好希望告诉他:没有了你,我依然活得顶畅快,甚至于无懈可击?
  我怕在以后的可能交往中,终有一日,潘浩元会得对我说:“妹头,老早知道你如此受苦受气,我当日再辛苦也要把你带在身边一起走!”
  不,不,不,我活得还真不错呢,我不要跟什么人走,我是贺家人,跟定了贺敬生这一生一世了。
  我回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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