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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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梁凤仪]-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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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家小姐们,在婚姻上头,全都是低不成、高不就。有人要高攀,她大小姐未必青睐。轮到贺智考虑迁就,对方根本没兴趣。
  这年头,虽多耍尽手段谋求飞黄腾达之徒,也还有不少不屑裙带尊荣之士!
  事实上,做贺家的二姑爷又比较上容易适应一点,毕竟贺敏没有出来社会做事,彻头彻尾,专心一志的当家庭主妇,这个单纯的身份,总易于讨好。
  贺智不同,她自美学成之后,立即一头钻进贺氏企业去,非常投入于财经行业。
  贺敬生任主席的两间上市公司,一间是专营金融经纪业务的贺氏集团,另一间是管辖发展地产的顺兴隆。现今,后者就由贺智一把抓。年来,在商界已甚负盛名。

  一旦成了企业明星,品性自是硬朗,加上女强人的形象,通常很能吓跑有心求偶的君子,于是票梅已过,仍然待字闺中,实在跟贺智的相貌完全扯不上边。
  贺家的四个孩子虽非临风玉树,国色天香,但出身与教养,往往能营造出高雅得体的风范与气质,很自然的非同凡响。
  不是不可惜的。
  私底下,敬生和我都颇替贺智叫屈。如果她不是贺敬生之女,不是顺兴隆的副主席,我相信,她老早就有个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个人都有个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贺智跟她姐姐一样,从未试过在人前轻轻叹息。人海江湖内,各行各业各个圈子,都尽是惊涛骇浪,不一定在欢场才易见凶险。身处其间的人,无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谁个一下疏忽了,把时间用在长嗟短叹上头,轻则表现立即落在人后,重则招致难以预测的后遗症。
  贺智明慧,一定晓得这番道理。
  女人也就是在这男女私情上老吃亏。像贺智,一旦在豪门穿梭,在企业茁壮,就得在阴阳协调一事上让步了。不比男人,像贺家的四少爷贺勇。,三头六臂,既在父亲的羽翼下长袖善舞,又于欢场中左拥右抱,顾盼生辉。成了本城数一数二,最具名望的花花公子。
  贺勇根本没打算结婚,他父亲催促他时,答说:“自盘古初开起,男人就是无女不欢,崇尚三妻四妾,乐此不疲,倒不如干脆打开婚姻的枷锁,放生蛟龙,让自己优游自在,为所欲为。”
  贺勇还嬉皮笑脸地逗聂淑君说:“妈,你已有男孙三名,大嫂既已超额完成责任,你就免了我吧!”
  任何人都拿这贺勇没办法,反正他在生意上头,把贺氏财务打理得头头是道,贺敬生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每念到聂淑君的孩子们,老早在贺氏集团内生了根,我的心就直往下沉。
  贺敬生的第二代与第三代,都在励兵秣马,磨拳擦掌,准备继承父业,在父亲的王国内争一日之长短。
  轮不到我不惊心,不动魄。总有一天,贺杰要跟他同父异母的兄姊较量。
  谁得谁失,象征着我和聂淑君权力斗争的最终胜败,无法不令人提心吊胆,虎视眈眈。
  贺杰在长途电话里跟我说:“妈,是不是一定要我回来跟爸爸拜寿呢?”
  “杰,你不想回来?”
  知子莫若母,贺杰从来最怕出席贺家的喜庆场面。我当然明白他的苦衷。
  站在一大堆聂淑君名下的亲朋戚友之中,我们母子俩是显得额外的孤伶伶的。男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正正是尴尬时期,一般情况下已不喜欢跟在父母身边出席应酬场合,更何况贺杰有如此不寻常的家庭背景。
  我并非勉强儿子之所难,每要鞭策骨肉,自已心头往往先来一阵翳痛。
  然,贺杰必须适应。我看准了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得加入贺氏集团,跟贺家的人更紧密的相处,甚而交锋。他逃避不了。
  敬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有关遗产的分配,我也没问。
  只是有一晚,我陪着他在露台看月色,他突然握着了我的手,问:“可记得从前,我每晚都到大同酒家接你下班,二人手牵手,在海旁漫步,举头望见的那轮明月,就跟现今的这个一模一样。其实,已经过尽二十多年了。”
  我但笑不语。忆及前尘,感触大多,不谈也罢。
  敬生依然情深款款地望着我:“你觉不觉得我老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不就是老夫老妻!”
  “不!你只是越来越成熟优美,认识你的那年我快四十岁,并不觉得彼此有不可接受的年龄差距,可是,如今……”
  “都一样。你别胡思乱想。”
  “你安慰我而已!总有一天,我要抛下你孤伶伶过日子,你就知道不一样了。”
  “再说这种扫兴话,就太辜负良辰美景了。”
  “我们需要正视现实。小三,你放心,纵使我遽然而逝,你下半生还是够享够长的。然,也要看你的本事及定力了。我深信你能应付得来,尤其为了贺杰,你的能量不可轻视。”
  我没有追问。
  敬生的脾气,我非常清楚,他肯说的话,不会收藏在肚子里;不肯讲的,任谁也无法使他屈服。
  自那晚,我意识到敬生一定是要我带着贺杰,在他千秋百岁以后,仍在贺家撑下去。
  我虽没把这个猜测给贺杰提起,然,在行动上,我益发要迫使他好好正视贺家五少爷的身份。
  我不容许他逃避,也不认为他需要自卑。
  从敬生带我走进贺家来的那一天,我们母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贺家人了。
  连聂淑君都已喝过我的一杯茶,好歹算把我承认了,旁人休得不尊重我和贺杰的身份。
  杰仍在长途电话里支支吾吾,老给我解释,大考在即,不愿回程。
  我咬了咬牙根,回头征询了敬生的主意,听到他说:“考试要紧,暑假才回来好了!”
  我才放过了贺杰。
  贺敬生的两头住家,其实是同在一条街上的两栋洋房,座落在薄扶林的沙宣道。
  本城富豪住在这区的不多,贺家邻近是霍家、周家与赵家。敬生之所以买下这两栋洋房,则他个人对港岛西南的特别偏爱。
  这两栋洋房,占地甚广,以每尺买入价而论,足足比市价便宜百分之三十。最难得的还是千金难买相连地。尤其敬生的环境,妻妾住在同一栋房子,朝见日晚见面,必定更多争执。若住得太远,害他两边奔跑。也是劳累。
  如今的格局最为妥当。每晚除非有业务应酬。否则敬生和我必到聂淑君的房子去吃晚饭。饭后,我陪着他散步回到我俩的房子来。
  这一夜,敬生回到家里来后,仍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小三,你来,我有件小东西送你。”
  我笑盈盈地跟着敬生,走进书房去。
  我有一个脾气,数十年如一日。对敬生的财产与生意,从不积极表达半点兴趣。连这放在家里的夹万,我都敬而远之。
  我崇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
  如今我名下的物业,有价证券、外汇、珠宝,全是敬生在这二十多年来,陆续而主动地送给我的。
  每个月贺氏集团给我一张基金投资管理的月结单,我都懒得多望两眼。
  事实上,跟着敬生的这些年,老早看惯三更穷五更富的情势。本埠的富户,风云变幻,莫测高深,我都已见怪不怪,不大动心了。
  单就是七三年股市狂泻时,又有多少人知道身为首席经纪的贺敬生,也遭遇过现金的周转不灵呢?
  那一夜,对了,敬生辗转反侧,摹然握住了我的手,竟都是冷汗。他喃喃地说:“小三,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说:“商量些什么呢?你管自拿主意便成!”
  “不。那些到底是你名下的资产,既给了你,就是你作的主,必须得你同意才能挪动。”敬生的表情痛楚:“我真没想过会输得这么惨!由七干点直跌破一千点,我仍能撑得住,反正是输掉了以前赚下来的钱罢了,谁会想到,八百点入货,仍然要出问题,再人货,再跌,直跌至三百点,差不多把一副身家押进去了,如今还落得这么个收场。”
  我没有造声。
  轻轻地吻掉了敬生脸上的泪。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唉!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真是的,谁会想到股市会有如今这百五点的收场?
  “敬生,我本来就无一物,到大同酒家去上班时,口袋里只有一块钱,那袭旗袍还是预支月薪缝制的,每夜里回家去就要立即脱下来洗净,晾起来才敢上床睡觉,兔得翌日干不了。想想,纵使你现今把曾给予我的都拿回去了,跟那时比较,我仍然拥有很多。”
  “小三!”敬生抱住我。
  我稍稍推开了敬生,温柔地望住他说:“你断不会连我那一衣橱的旗袍都拿去典当了吧?”
  “不!”敬生感动地说:“没有人穿起旗袍来,比你更好看!”
  “那好,我要旗袍,你要其他!敬生,”我非常有信心地说:“我不懂股票,但女人有第六灵感,我觉得如果仍会在现今的一百五十点跌下去,也未免太过滑稽了。”
  就是这样,我授权敬生,把他多年来赏赐我的一应资产,全部变卖,重整河山。
  就这样,我带所有的旗袍和年纪小小的贺杰,带着群姐,搬离了跑马地蓝塘道几千尺的自置物业,以八千元顶手费用,将中环坚道一层千尺的唐楼承租下来,重头整理出一个像样的家来。
  我并不觉得自己慷慨。那些年来,敬生自动给我安排资产,于我,只不过是账面上的游戏而已。我没有数股票与银纸的怪癖,也从不巡视那些散布在铜锣湾、北角与湾仔的物业,每个月的家用还是那笔数字。从跟在贺敬生后头的第一天,情况就是如此。
  财产重要,只为它能为人们带来巨大的安全感。那年,我才二十多岁了,完全没有恐惧过将来。
  十六岁出身,积十年的江湖经验,再加青春,使我的自信心强劲无比,我怕什么?
  极其量从头再起,仍有大把时间。
  有敬生在我身边,我更有恃无恐。
  当年,我决定跟敬生,只为他能保护我。
  记得出事的一晚,是这样的……
  大同酒家每层收费都不一样,四楼的茶钱最高,订房在那儿吃晚饭,写的菜式也额外昂贵。除了用料上乘之外,人们喜欢那层楼精挑的女招待。
  不是有相当姿色,绝不会被部长派到四楼来当值。
  干万别以为女招待是变相妓女,绝对没有这么一回事。
  那年代,欢场中流连踯躅的哥子公儿、阔佬大亨,全都知道要把个大同女招待追求到手,比应付杜老志舞女要艰难百倍。
  贺敬生前些时,才在批评他三儿子贺勇时说:“怎么现今你们追求电影明星,这么易如反掌,不消几个星期,代对方签一叠所谓名牌服装单,就已水到渠成。我们那个年代,别说酒楼女待招,就是杜老志、东方红等的伴舞红星,也得花掉一两年功夫,捧足了场子,才肯跟你有亲密关系。”
  贺勇闻言,俏皮地说:“现今世道,最要讲的是效率,彼此开门见山,节省时间。谁还管这种男女关系叫追求呢,谁也不求谁,各自求仁得仁,一场公平交易吧!”
  贺敬生猛地摇头,不置可否。
  我问敬生:“你看那阵子的风气更有意思?”
  “我从来不喜欢粗制滥造的任何制成品。顶尖儿的名牌衣物,仍然每个尺码一打半打的依样复制下来,分销世界各地,这有什么矜贵!只中国女人的旗袍,事必要度身订造,这才是独一无二。连男女关系都有个模式,太不是味道了!”
  我笑,这真要每人的个案不同,都迂迥曲折,才叫好呢!
  话说回来,贺敬生自从跟行家到大同酒家四楼见了我,就只那么一眼,他说,便让他记住了生生世世,从此魂牵梦索,挥之不去!
  每晚都必要到大同四楼来,坐着等我下班,送我回家去,才叫安乐。
  我对他的印象还真不差。只为在多个追求者当中,我只跟他谈话时,心上会久不久牵动一下。
  那感觉是好的。
  我喜欢他偶然的一个含情眼神,撩动起我的血脉,蠢蠢上扬。阵阵兴奋,像一股暖流,运行体内。又像温泉,自心口涌到脸上,烫得令人舒服。
  这感觉在跟别的人讲话时,从来没有试过。
  贺敬生并不漂亮,然,他轩昂,有气派,能慑得住人。
  商家汉又能有个大学学位,在那年头,倍添身份。
  我对这个还真有点虚荣感。
  物以罕为贵。在大同酒家楼头出现的,难道还少腰缠万贯的富豪?独独就少有如贺敬生般的有股读书人的气质。
  当然,敬生来接我下班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还只是留在彼此敬慕的地步,很发乎情,止乎礼!
  这在当时,对我,更加必要。
  说到头来,我不喜欢在仍有选择的情况下,当姨太太的脚色。
  贺敬生第一晚要求送我回家,便坦白说:“我不会离婚的,太复杂,太划不来!只是我妻总不是个难缠的脚色,她是旧式女人,对我于依百顺。”
  我听完,微微笑,道了晚安,就迳自回家去。
  睡在床上,我想,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儿,既有机会出污泥而不染,何必淌这种浑水!
  从此,若即若离。
  贺敬生是必要不放过自己的追求权利,就由着他去好了。
  就是那一晚,他独个儿自斟自酌,等我下班。
  我则被冯部长派去招待一位警署内的红员:洪照祥探长以及他的一班手足。
  听他们说,只为刚破了一件棘手的奇案,于是跑到大同来庆祝。
  洪探长几杯下肚,捉住了我的手说:“漂亮的姐儿要当心,像案中那个遇害的美人儿,就是生成了观音似的面孔,招来横祸。要真是天生丽质,好歹找个有权有势的护花使者,陪在身边,以策万全。”
  说着,竟乘了几分酒意,捏着我的手不放。
  做酒家女,至多也是牺牲色相到如此地步而已。
  我初出茅芦时,遇上这种毛手毛脚的客人,还有七分惶恐。其后,经验多了,每每是嘴上虚与委蛇,回敬几句好话,手就乘势抽出来了。
  这回一样画葫芦,却不得要领。这洪探长力大如牛,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不放,我只好强舒笑脸,道:“怎么洪探长把我当贼般看待呢?像狠狠地给我上了手铐似的,我还要腾出身子来替你们添酒呢?”
  洪探长依然没有放松,声如洪钟地说:“不忙不忙,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只要你好好的给我坐在身边,别的功夫且不去管它。”
  洪照祥看了站于一旁的另一个女招待叫陈芷芬一眼,随即说:“芬姐,你来,替我们和你的三妹妹添酒。”
  我的面色刹那间阴睛不定,硬脾气快要使出来了。
  芬姐跟我共事三年,晓得我的脾气,把情况老早看在眼内,慌忙打圆场说:“洪探长肚子空空的灌下这么多好酒,怪不舒眼的,也是上菜的时候了,让我和小三捧些佳肴来,让你们好好品尝,今儿个晚上,冯部长特地为你们留了一条极好的苏眉呢!”
  芬姐趁势走过来,轻轻拉我的手臂。
  我还未及反应,洪照祥一手拍打在芬姐的肩膊上,将她重重的推开,芬姐不防有此一着,连连后退几步,掸到几上去,几上那个上好的花瓶就此摇摇欲坠,一晃眼,就跌到地上去,粉碎!
  “不识抬举!”洪照祥还口出狂言。
  我使出吃奶的力,挣脱了他,一把冲前扶住了芬姐。
  “你没事吧?”
  芷芬摇摇头,示意我快快引退。

  “怎么?不招呼我们了?我们的钱不是钱?”
  那洪照祥就此站起来,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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