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方运好友颜域空、宗午德为首的一些读书人,静静地站立在队伍前列,他们的身上布满伤口,衣衫处处破损,但因为多日未有战事,头发整齐,衣衫破而不乱。
庆军统帅、兵家大学士宗杉骑着战马,身披鳞甲,位于大军前方。
宗杉猛地一甩长鞭。
啪……
刺耳的声音震慑所有人,众将士的哭声渐低。
宗杉双眼通红,高高昂起头颅,颈部青筋毕露,舌绽春雷。
“我庆国将士在两界山中,浴血奋战,可曾后退一步?”
“未曾!”一些人喊叫。
“我庆国将士可曾受到优待?”
“未曾!”更多的人跟着喊叫。
“在两界山中,我庆国将士可曾欺辱景国将士?”
“未曾!”大多数人站起来,大声吼叫,望着宗杉。
“那么,我庆国将士,可曾如此侮辱景君。”
“未曾!”更多的人大喊。
“那么,为何我庆国国君要受此大辱!我宗杉不甘心,你们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嘶吼。
宗杉面色冷峻,扫视大军,道“我宗杉,在宗家是不成器的弟子,只能在两界山寻求突破之道。我怨过宗家,我甚至怨过宗圣!我宗杉,在庆国文不成武不就,曾遭同僚亲族排挤,我怨过群臣,怨过庆君昏庸。但是,这庆国,是我们的庆国,庆君,是我们的庆君!庆国之君,就是我们辱骂千遍,也容不得他国说半个不字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多将士流着泪大喊。
颜域空微微一笑,对身边的朋友道“看到没有,之前方运……不,该叫方圣了,他就说过,鼓舞士气,引导人心,最后一定要让众人进行简单的选择,能用一个字不说两个字,能用两个字不说三个字,不然一定会很混乱。这位宗杉大学士,深得此法。”
此刻的颜域空,身上赫然是青衣绣云服。
方运之后,同辈第一大学士。
远处的普通将士听不到颜域空的话,但宗杉却听得清清楚楚。
宗杉望向颜域空,道“颜域空将军,出列!”
颜域空迈出一步,昂首道“见过宗杉大将军。”
宗杉以马鞭指着庆国万军,厉声道“万千将士齐垂泪,为何你颜域空说笑?”
众多将士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颜域空,所有人都知道,颜域空与方运关系极好。
颜域空微微一笑,徐徐挺直身体。
“我本读书人,为何因君泣?”
在场的普通士兵无法理解,但读书人们全都愣住了。
宗杉望着颜域空,竟然久久不语。
一些刚才无比激动的读书人,目光突然渐渐清澈。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圣之语,言犹在耳,为何我等还是如此愚鲁?”
“是啊,百姓深陷苦难不泣,社稷将颓不泣,国君受辱,我等如丧考妣,这是读书人,还是奴才?”
“我本读书人,为何因君泣……”
众多庆国读书人,默默念着颜域空的话。
宗午德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天不生方运……”
颜域空扭头望向两界山城墙,远远可见负岳与众多大儒站在一起。
“负岳陛下,您为何没有阻止庆国将士?”
负岳轻蔑一笑,道“我不是说他们,我是说,整个庆国都是废物!我堂堂大圣,见我哥都老老实实,他们到了我哥面前,能崩出半个屁,我跟他们一个姓!”
圣元大陆,宁安城。
三海龙圣圣陨后,蛮族大军已经全线撤退。
身为宁安城众将之首,李文鹰站在城墙上,望着宁安圣庙的光幕。
“天不生方运,万古长如夜……”
各国各地,许多人惊恐、彷徨、担忧,无法理解方运,甚至怀疑人族将大乱。
越是有志之士,心情越是复杂。
他们隐隐感觉到方运的意图,他们感觉到的不是大乱,而是以后前所未有的大变革。
论榜上那条方运发的文章,回复量在半刻钟内超过一亿,而且还在急速增长。
这篇文章不断增加新的影像。
很快,最新的影像出现。
那影像徐徐转动,让人看清乾青殿,看清大殿中的其余人。
杂家读书人或站或跪,各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方运。
最后,影像回转,依旧播放方运脚踏庆君的场面,依旧没有记录方运的面部。
这时候,影像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当第一次两界山大战结束,人族拖着残破的身躯离开时,每个人都知道,墨汁与鲜血随时会在两界山上再次绽放!而庆君在做什么?对景国虎视眈眈,派柳山祸乱景国!”
“当景国将士的尸体从狼居胥山一直排到宁安城,枯骨暴露在寒风中的时候,庆君在做什么?不仅没有派兵救援,反而与蛮族联手,侵袭景国!”
“当两国渔民在长江用鱼叉缠斗,在大海以渔船对撞,庆君在做什么?在火上浇油,在助纣为虐!”
“当景国双手奉上工家图纸,当庆国百姓为了多挣一碗饭的钱忍受鄙夷的目光,庆君在做什么?阻挠变革,逆历史洪流!”
“当景国工家人在半夜里激动地数着黄澄澄的铜钱,当启国农人望着茂盛的稻米笑逐颜开时,庆君在做什么?搜刮民脂民膏,大摆宴席!”
“身为国君,看不到农人掌心粗糙泛黄的老茧,看不到工家读书人在油灯前逐渐变白的头发,看不到一代又一代人用毕生精力铺就的人族圣道,却总是惦记百姓口袋里几个铜钱,担心谁在诽谤朝政,怀疑谁想取而代之!”
第3006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等无能无德、无耻无智的君主,还有何颜面立在世间?有何颜面坐在龙椅之上!”
“庆京为何人去城空?庆国为何被禁海多年?象州为何回归景国?这两年的庆国的举人进士数量为何被地小人少的景国超越?你身为一国之君,不知努力奋进也就罢了,还妄图推卸责任,说什么迫不得已!你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不说迫不得已?你夜夜笙歌的时候怎么不说迫不得已?你玩弄权术任人唯亲的时候怎么不说迫不得已!”
“当你坐在龙椅上说出迫不得已的时候,注定了只配送上刑场,让环首刀痛饮罪血!”
方运说着,扫视下方杂家众人。
“若有人说初一景京杀方运,数日之后,景京的每一丈城墙,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屋顶,都会站满景国百姓!他们或许不知道怎么救我,但是,他们愿意与我方运一同死!因为我方运的血,从济县流到玉海城,从京城流到宁安城,从圣墟流到两界山,从海崖古地流到龙城,从昆仑山流到西海!”
“偌大的庆京,还余几人!他庆君,为庆国,为人族,做过什么!百姓的呐喊,生民的怒吼,读书人声嘶力竭的谏言,都打动不了你们的铁石心肠,区区一个庆君被我踩在脚底下,你们为何哭泣?告诉我!你们为何哭泣!”
论榜的虚楼珠影像中,方运收敛了所有力量,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全力喊出最后的质问。
方运的声音,借由各地圣庙的光幕,传遍整个圣元大陆,传遍所有有圣庙的古地,传遍庆国每一座城市。
庆国各地的哭声骤然止歇。
所有人看到,庆君嚎啕大哭。
“朕错了!是朕错了!是朕对不起列祖列宗,是朕对不起黎民百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方圣,求求你杀了我吧!是我错了,我是昏君,是我葬送了庆国啊……”
庆君大声哭着。
方运的脚从庆君的头上移开,用极为平和的语气道“应该哭的是他。”
庆君继续大哭。
庆国各地,许多人红着眼圈,但却不再为庆君流泪。
方运俯视杂家众人,道“以人族的名义,我判庆君斩首示众!”
下方杂家众人心中悲愤,但是,却没人再哭泣。
方运望着窗外的春雨和雨中的稍稍变小的敖宙,道“庆君,还记得我当时要写一首诗词送给你吗?多年过去,那首词在我心中反反复复,今日便正式送你,为你壮行。”
方运说完,拎着庆君的后颈,向大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念诵《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方运的声音在各地回荡。
门外的雨声潺潺,新生的春意仿佛因雨水而变得衰残。五更时分的寒意侵袭,丝绸被可以抵挡天气严寒,但挡不住心中的寒冷。
庆君好像被外面的寒意惊醒,完全不知道过去的荣华富贵犹如一场梦,只是短暂的欢愉,而自己只是梦里的过客。
庆君,你不要凭栏远望,看那大好的庆国江山,因为那已经不是你的江山,离开那江山简单,再想得到已经不可能了。
过去的一切,像是春天的流水与红花,终将过去。
过去梦中的帝王生活犹如在天上,今日春寒的清晨,才是现实中的人间。
庆君不再哭泣,而是迷迷糊糊,眼前浮现过去的种种,那个曾经发誓要让庆国国富民安的太子,那个曾经准备励精图治的君王,那个曾经日夜伏案批奏章的明君,还有那个最终发现自己一切努力都被宗家人一句话抹杀的瞬间。
那时候,庆君终于知道,国君不是庆国之主,宗圣才是。
自那之后,庆君便沉湎酒色,夜夜笙歌。
“梦里不知身是客……”
庆君鼻子一酸,泪水再度留下。
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国君,但是在宗圣眼中,自己只不过是傀儡,是宗圣实现圣道的工具而已。
庆国之君,也不过是庆国的过客,除却短暂的欢愉,一无所有。
“天上人间……”
庆君突然想起多年前,恩师站在自己面前,望着天空的明月。
“你可愿为庆君之位舍弃一切?”
“学生愿意!”
“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庆君突然望着门外的天空,声嘶力竭喊道“我不愿意!”
庆国春雨戛然而止,天空放晴。
敖宙疑惑地扭头看了看天空。
“你并未做到。”方运一边说,一边迈出门槛。
庆君愣了一下,眼中求生的光芒突然暗淡。
“是啊,是我没做到,是我辜负了恩师,辜负了列祖列宗,也辜负了当年的我。”
论榜的虚楼珠影像中,在方运迈出乾青殿门槛的一瞬间,出现一个空间裂缝,方运拎着庆君的脖子,走进去,出现在庆京的刑场。
黎明的白光清清淡淡落在刑场上。
地面的雨水丝丝冻结。
众人看到,方运左手虚空一抓,一名景国刀斧手凭空出现,同时还有一把砍头的环首刀落在地上。
方运只是看了一眼那刀斧手,神念传音,那人立刻跪在地上,道“小的遵命!”
方运随手一甩,庆君便跪在地上。
庆君瞪大眼睛,面露惊色,似乎在竭力挣扎,全身都在颤抖,但是,他始终保持跪姿,无法站起,也无法倒地。
“斩立决。”
方运说完,那刀斧手面露狠色,凶性大发,猛地撕开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拾起环首刀,迈步冲过去,深吸一口气,怒喝一声,口中白色雾气喷薄。
环首刀自上而下,如在天空画出一弯新月。
人头落地,鲜血冲天。
方运一挥手,刀斧手消失不见,环首刀还在原地。
刀面的鲜血已经凝固,倒映庆君暗淡的双眼。
方运转身,面向庆京,身体上飘,敖宙急忙窜过来,恭恭敬敬用头颅垫着方运的鞋底。
庆京圣庙拔地而起,化为一道白光,投向远方的圣院。
方运一边上升,一边缓缓伸出右手。
其余四指蜷起,伸出食指。
食指轻轻一点,仿佛像是按手印一样,轻轻按下。
整座庆京重重一震,周边大地开裂,最后形成一条环状裂痕。
轰隆隆……
庆京猛地下沉,周围玖河河水倒灌。
不过十几息,庆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湖泊。
第3007章 武君的担忧()
各地圣庙的光幕前,鸦雀无声。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方运领着庆君出现在刑场,看着刀斧手将庆君砍头,看着庆君的头颅宛如碎裂的西瓜一样在地上滚动。
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液结冰。
最后,他们看到,光幕之上似有淡白色的气流下落,落在庆京之上。
庆京沉陷,湖泊出现。
光幕静止不动,只有屹立不动的湖泊。
湖面如镜,倒映天光。
“庆京,没了……”
庆京附近许多城市,众多原庆京人嚎啕大哭。
各地庆国人满面悲愤。
所有庆国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中瓦解了。
无数杂家读书人双拳紧握。
和庆京一起沉入湖泊的,还有上百杂家读书人。
一个都没有出来!
“方运!”
庆国处处有人大喊方运之名。
景国各地的圣庙同样陷入短暂的沉默,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叫喊。
有的人疯了似的又蹦又跳,有的人在地上打滚,有的人抹着眼泪,有的人高呼“方圣”之名。
无论怎样,这都意味着,景庆两国之争,今日彻底终结。
景国大胜!
其余各国的人族表现各有不同,有的同情庆国人,有的同情庆君,但大多数人听完方运的话,都觉得方运没错。
虽然之前半圣未曾杀国君,但今天半圣杀了国君,有什么问题?
半圣就应该能杀国君!
许多人心中原本一些特别坚固的东西,正在慢慢瓦解。
大年初一,武国金銮殿外,群臣毕至,和武君一样,抬头望着学宫圣庙方向的光幕。
金銮殿前一片寂静。
许久,武君长叹一口气,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站队的重要性啊!”
众多官员对这位不靠谱的国君报以白眼。
但是,他们心里明白,武君远远胜过庆君。
过了片刻,武君摸了摸胡子,问“你们说,方圣杀完庆君,还会做什么震惊天下的大事?会不会把景君给做了,然后又当皇帝又当圣?”
众官员苦笑不已,心里刚夸完这位,马上又故态复萌。
“陛下,您少说点吧。那位现在可是半圣了。您只要提他的名字或称呼他,他都能听到。”一位老臣道。
武君白了一眼那老臣,道“我对方圣的尊崇,那是天地可鉴。前一阵庆之半圣受伤,我拜访的时候还问过他老人家,他要是圣陨,我要不要退位让景君吞并武国。然后他老人家一瞪眼,吹了一口气,把我吹飞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群臣恨得牙痒痒,在圣半圣面前说这种话,打死都不多。
“我和衣知世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封圣之后,会不会也击沉武京?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肯定不能在京城陪我,都是有多远跑多远的软骨头。要不,我先去景国避避风头?”武君陷入深思。
武国群臣唉声叹气,这国君也太不靠谱了。
“或者,我提早禅让,然后当太上皇,暗中把持朝政……”
“陛下!”
众多大臣一步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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