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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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债-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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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回宿舍么?”他问。
  女孩子仿佛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站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说:“嗯。”
  他找不到话题,只好挠了挠头说:“这里离宿舍挺远的,甭看是校园,这么晚了也不安全,反正顺路,我送你吧。”
  女孩子又是皱起小鼻头笑了:“谢谢你师兄,麻烦你。”
  潘振南把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兜里,等着她赶上自己的脚步,双手在兜里紧紧的握在一起,他努力想别的,不然他怕他的手不自觉的伸向那只皱起来的小鼻头,去摸摸那些可爱的小褶皱,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他就更紧的握紧了拳头。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他们却一路无话,只有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紧紧的跟随着,听着虫鸣感受着微微的夜风,还有身边时有时无隐隐的香气,像茉莉,他想。
  他一直把女孩子送到宿舍楼下,女孩子转过身羞涩的笑着说:“谢谢师兄,我到了。”
  他“唔”了一声,并没有说再见,又站了一会儿女孩子终于说:“我姓马,马晓娴,以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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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晓娴像个日本人那样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伸出手,他赶紧去握住,那手,竟然软的像是花瓣一般,却有汗。
  “哦,我是潘振南。”
  马晓娴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是亮亮的,她依然皱着小鼻头清脆的说:“我知道,师兄,明天见。”
  她知道。
  潘振南忽然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他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马晓娴已经转过身跑进了宿舍楼里,他看到姑娘的马尾一甩一甩的,仿佛那飘柔的发丝扫在他的心头上,他傻傻的自己站在那里笑着,还想着那海蓝色的裙角下,那双纤细修长的脚踝,他想,明天见,马晓娴。
潘二(二)
  掐灭烟头潘振南把身上的大衣裹得紧些,迎着青石板台阶继续往上走去,这条路多年以来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怀里的百合也不知道买过多少捧,每次来他的心就被尖锐的痛楚蹂躏一遍,不曾改变,因为这里终年躺着他心爱的姑娘,这一柸黄土,掩埋的不止是心爱姑娘的身体,还有他的爱情。
  墓园很安静,没有别人,即便有,也早已安息长眠,潘振南站在黑色石碑前,低头凝视,碑上有他心爱姑娘的照片,还有名字,他慢慢蹲下身子,看着照片,姑娘笑着,挺翘的小鼻头,抿起的唇,还有含笑的眼睛,就像从前一样,似是不曾离去。
  他把花摆在墓碑前的台阶上,可能被雨水淋了太久,也许山风有些大,大朵的花儿在雨中瑟瑟发抖,看起来让人心疼,很可怜,像他心爱的姑娘那般,生命结束在最绚烂的季节。
  他用大衣的衣角遮着风,拢起打火机的小火苗,把蜡烛点燃,放在墓碑两侧,已经初春,泥泞的地上长着青草,稀稀拉拉的没几棵,看着凄凉,他就弯腰围着墓把那些草拔掉,然后坐在碑前抽烟,蜡烛在山风里忽闪摇曳,却没有被吹灭,有雨丝落进燃烧着的火苗里,不时传来轻微的“嗤拉”声。
  碑上的照片被水雾笼罩,他就伸出手去轻轻的抹掉,碑面上很凉很凉,就像他的心一样,隐隐的痛楚从心底漫出来,可能是冷,他颤抖起来,手指哆嗦着沿着照片轻轻抚摸,将绝望的悲恸化成温度传递给毫无知觉的姑娘。
  再过几天就是情人节,天下有情人会选择在那浪漫的一天里向心爱的人表达爱慕之情,也有人选择在那浪漫的那一天里离去,就像马晓娴一样,在多年前的情人节夜晚,吞下大量的安定,选择终止生命。
  潘振南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前倾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碑面上,一只手伸进大衣里按在心脏的位置,那里疼,疼了很久,他知道还会疼下去,可能一辈子那么久,可能,生生世世,那么久。
  她那么温柔那么漂亮,他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睛,模样认真,他就开始心神恍惚了,当老师无奈的说:“这个笨妞儿你们几个做师兄的谁来带着?我真怕了她再弄坏器皿,还有,她的作业总不能按时上交,顺便也照顾一下。”
  老师的话音刚落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既然实验室器皿由我负责还是我来带吧,至于作业,我尽力。”
  老师挺高兴,几个同门师弟也高兴,马晓娴笨得很,几个师兄都怕了她的笨手笨脚,而他就在心里雀跃了,他终于找来好借口可以更近距离的接触那个姑娘。
  他们开始同进同出在图书馆里,或是食堂里,每晚必是他们俩最晚离开实验室,也总是他一路无话的送她回到女生宿舍楼前,看着她进了门他才转身离去,那年放寒假马晓娴没有回家,依然住在女生宿舍,那么大的校园,那么冷清,黑漆漆的整座宿舍楼里,只有住着她的窗户里依然亮着灯,他在家找借口,说课题紧张,天天去学校陪着她,看她吃泡面心里疼的慌,曾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低着头很久才说:“家里没人,回去了也是我自己。”
  当时他真想把姑娘搂进怀里去,可他忍住,等她忙完了就给她讲作业,她听的很认真,两只眼睛依然紧锁在他的面孔上,可他知道她早已不在学习状态,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崇拜与爱慕。
  马晓娴的笨手笨脚终于有所改善,进步了,她开始变得爱说爱笑了,有时还会开他的玩笑,说哪个师妹暗恋他喜欢他,他以为她隐晦的在向他表达爱意,心里忍不住得意,可后来当她真的拿着别人写给他的“情书”来找他的时候,他忽然就恼了,冷冷的看着她,问:“喜欢做红娘?那干嘛还要来实验室?你干脆离开实验室,去开家婚介所得了,到时候我一定捧场光顾。”
  马晓娴睁着愣愣的大眼睛呆呆的瞧着他,眼睛里很快布上雾气还有伤心,可她没有哭,只是微扬倔强的唇角,那笑带着些许凄凉的味道,她说对不起就扭头跑掉,他狠着心咬着牙没有追出去,把那封信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去。
  从那时起马晓娴便开始早早的离开实验室,不再等着与他一起收拾器皿,一起关灯,一起慢步在校园里,他气馁,烦躁,失望,却磨不开面子去向她道歉,他明白他在气她不懂他的心,他只是喜欢那个叫马晓娴的女孩子难道她不懂么?不然他会热心的浪费时间教她作业?几乎一个学期天天晚上送她回宿舍?他宁愿把这些时间浪费在数脚趾头玩也不会去做那些无聊的事,他做了只是因为她而已,难道她真笨到这些也看不出来么?
  后来实验室出资犒劳贡献突出的工作组,名目是旅游,海滨城市,他想了办法把她也弄去,因为她躲开他太久,他已经开始受不了故意被冷落的折磨,可临行前一晚他才得知,她竟然把她的名额让给那个给他写情书的小师妹,他气势汹汹的去找她,说:“如果你认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你的心情,你不想瞧见我你可以明说,别在背后耍这些猫儿腻,你以为你把名额让给她就能完成她的愿望?你未免把我看的忒次了。”
  他恨恨的走掉,不去想她掉泪的样子,第二天他没去机场没去那个海滨城市,而是去了实验室,虽然恨却奇怪这么晚了为什么她还没来,一问才知道她竟然把名额又要了回去,去了那个被他放弃掉的城市,他气急败坏的赶去,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老是折磨他,害得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膈应的慌,可是看到她蹲在船头吐的一塌糊涂时,他又心软的疼痛,搀起她的时候,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里是坦荡的明亮与惊喜。
  他悄悄的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那是他与她的爱巢,他们疯狂的Zuo爱,疯狂的释放积压许久的热情,做着每对情侣都会做的事,挤在小小的沙发里一起看电视,手挽手的逛超市,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拥抱接吻,那时候,他们终日泡在爱情的蜜罐里,享受着肆意的甜蜜肆意的人生。
  他放弃了继续读博,因为他要开始为他们以后的人生开始做一份周密的规划,他按母亲的意愿参加工作,步入政途,他利用人脉关系为她寻了一份公务员的职务,依然每天如胶似漆的过着甜蜜的日子,直至后来被家人发现她的存在。
  父母极力反对他要娶马晓娴的事实,没过多久马晓娴便被她所在的单位停职,父母苦口婆心的规劝他置之不理,干脆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可马晓娴在求职路上一直碰壁,他自然明白是父母从中作梗,他的政途本来因为父母的关系坦荡光明,可就在他拒绝回家的不久,过完他人生第一个没有与亲人团聚的新年后,他竟然也被宣告停职,他不敢置信父母这么绝情,迄小到大他所要走的路早已被父母铺垫好,从来不曾受过委屈,可如今,让他觉得心里凉吧岔的。
  他也是极要强的人,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处么,就在他安慰马晓娴开玩笑说,咱们可以重操旧业哪怕去小地方找个小学校教学也行啊,只要能在一起的时候,母亲的秘书却带着一份文件来到他的住处,他看过文件后心里更凉,他问她:“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她抖着手看完那份文件,惨白着脸坐在他们曾挤在一起看电视的那张小沙发上不说话,那上面写着,她的父母因为诈骗罪被铺入狱,如今依然还在狱中服刑。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还是不说话,只紧紧咬着唇,眼睛里有泪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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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心的伤心,他为她付出那么多,整个心都掏出来奉献给她,而她瞒着这么重要的事,以前问的时候,瞧她哭得伤心,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愿她伤心难过就忍着不问,却原来……他的这种家庭,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诈骗犯的女儿做媳妇?
  母亲的秘书还等在一边,说首长就在楼下车里等着见他,他转身出门的时候,她叫了他一声,他停下脚步听见她哽咽着哀哀的说:“我们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却不能选择生养的父母,不告诉你并不是我恶意的要欺骗你,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振南……”
  因为太爱他而隐瞒实情,他不能理解她的话,什么都没说,就随着秘书下楼去见了母亲,他心里无法言明的难受,回到家里又是与父母大吵一架,父亲恼极怒极,恶狠狠的伺候他家法,他被软禁在家,不能与外界联系,直到一个礼拜后爷爷从外省回家他才得空偷跑出来,可是已经太晚,就在二月十四号,这个天下有情人相亲相爱相聚的日子里,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选择离开他,彻底的离开,从此殊途……
  雨下的渐渐大了起来,山间被更深的雾气笼罩,或许他待在山上的时间太长,司机打着伞寻了来,见他靠在墓碑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赶紧的伸手推了他一下,急急的叫:“潘先生?潘先生?”
  他“唔”了一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疲乏,司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起来,潘振南身上的那件大衣已经被雨水打的湿透,可能是冷他的嘴唇泛白,整个人都在发抖,司机心想也许是因为伤心吧,因为每次潘先生来这里后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他不知道深埋在这片土地下的这位小姐是谁,能让潘先生几年如一日的沉痛伤心。
  潘振南心里最后悔的,却是那晚他随着母亲回家而不是留下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
  有人曾说女人最难忘记的,是曾让她们心动的男人。
  而男人,却永远都会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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