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没说话,而是冲边上的宫人道:“去取些温水来。”
宫人福了福身,赶忙去取。
圣上依旧直勾勾的望着她,手抬起来颤巍巍的:“真是你……涅华,你终于回来了……”
三娘依旧不答应,她一直不觉得有善意的谎言,不过帮着别人骗自己罢了。况且,她也不愿意被人当做另一个人。
他见她不说话,伸过手触及她的衣衫,恍若自言自语一般:“朕当年第一次见你,你便穿着一身粉色锦衣,立于鸿渊的桃林之中,如同九天仙女一般……朕,最爱看你穿粉色衣裳……”
三娘微微叹息:“皇上别说这么多话了,大病初愈得多休息,再睡会儿吧。”
他摇头:“这一定是梦,朕要是睡了,恐怕就见不着你了。”
宫人取了水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三娘面前。
三娘起身坐到榻边,伸手将圣上扶起,半坐于榻上:“皇上一定渴了,喝些水……”
他点点头:“好……”
三娘接过宫人手中的杯子,缓缓递到他嘴边。
他喝了下去,继而又抬眼看着她:“你还像当年那样年轻,真好……可惜朕老了,不能再像过去那般背着你游山玩水,替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过去他好歹也是个皇子,能背着一个女人游山玩水,还能替她出气,想来是动了真情。
三娘的职责就是当好一个倾听者,听他说过去那些往事。
她将杯子又还给那个宫人,替圣上盖好被褥,坐下继续听他说。
他的眼神从醒来便没离开过三娘,就像要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住一般。
“涅华,你去承华宫看了吗?里头的归置、摆设都还是从前的模样。还有那盏宫灯,朕亲手画的,你说丑,但却一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三娘听着他说这样的话,脑海中竟勾勒出一个纯善又痴情的女子神形来:“看见了,都泛黄了,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明明不愿顺水推舟……
“泛黄了?不怕,等朕好了,朕再给你画。你一定不知道,就因为当初你说朕画得不好看,朕就一直苦练,现在画出来的比过去好上千百倍。”
他好不了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三娘顺应的点头:“好,那皇上想画什么?”
“画你,画在画上,免得时间久了朕记不起你的模样。”
“好,都依皇上的意思。”
他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扬:“你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朕记得从前无论朕说什么,你都要引经据典的反驳一番,难不成如今改性子了?”
“自然不是,因为我也想看看皇上笔下的我是什么样子。”
“原来如此,那朕得好好画,断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让你耻笑。”
“那我拭目以待,看皇上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突然笑了起来,结果一阵上不来又开始咳嗽。
三娘耐着心思给他顺气:“皇上慢些,当心身子……”
咳了半天才停下,他垂下眼睑:“朕这副身子不争气,你会不会嫌弃朕?”
三娘实在没法回这句话,这分明是两个有情人之间的私房话,可她与皇上并无情感可言。
他见她又沉默,似乎不怎么高兴:“嫌弃也没用,朕会将你绑在身边,永远都别想跑。”
“不会跑的,皇上放心吧……”
对这话,他显然很满意:“你能这么想才是对的,朕与你相识最久,对你再熟悉不过,怎么都比二哥强。”
二哥?
仔细想来,皇上乃先帝第三子,那他的二哥自然就是老贤王了。
照他这么说,这个叫涅华的女子还和贤王有什么联系?可是据说贤王并未娶过妻,身旁连个侍妾都没有,怎会与涅华有关系?
皇上又言语起来:“父皇太偏心,什么都向着他,你不能向着他。从小到大朕最恨的就是他,你要是为他背叛朕,朕……朕就杀了你……”
还真是霸道不讲理的男人,难怪他会失去心中挚爱。若是换成三娘,她也会选择别人,因为没有任何情爱能凌驾于自由之上。
与其做一辈子金鸟笼中的金丝雀,还不如做林中山雀。
三娘就这么听他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都是他与涅华之间的陈年旧事,他说得很仔细,让人身临其境。
听着听着,她都入神了,结果圣上却渐渐没了声儿。
她一看,圣上耷拉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三娘如释重负,她总算可以歇息一会儿。
扶圣上躺下,她又替他掖好褥子,便坐下休息。
谁知刚坐下,便有人过来,脚步声异常轻。
三娘转头看了看,正是淑妃。
“娘娘……”三娘忙从座上起身,顺道行了个礼。
她嗯了一声,看着龙榻上那人,久久不说话。
三娘埋着脑袋不敢抬起来,淑妃来得那么突然,该不会早就在了吧?那她与圣上说的那些话,她也听见了吗?
正焦虑之时,淑妃来到她跟前:“你比本宫想象中聪明得多,胆子也大,怎么看都不想个十来岁的姑娘。本宫记得上一回你入宫之时还那般怯弱,全然不似现在……”
第二百零四章 赔了(一更)()
她言下之意是说三娘欺君。
三娘回道:“民女不敢,民女胆大只因为皇上尚不清明,又是……”
又是将死之人,不过三娘始终不敢说出来,左右淑妃能明白她的意思。
淑妃倒没再说什么,转而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三娘福身行礼,匆匆离开了偏殿。她闹不清淑妃到底怎么想的,但皇上对她如此不同,想来淑妃看着也不会多好受。
次日,三娘照淑妃吩咐的时辰到偏殿候着,谁料王文胥又来了。
宫人进来回禀之时,淑妃瞬时垮下脸来。
她转头看了看三娘,思索着要不要让她暂时避一避。
可偏殿又不是正殿,不算宽敞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人,总不能让她往床底下藏把?
无法,淑妃只能朝那宫人道:“宣他进来吧。”
宫人领命退下,淑妃又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水。
未过多时,宫人领着王文胥进了偏殿,抬眼就瞧见一身锦衣的三娘。
他埋头皱了皱眉,还是先到淑妃跟前行礼:“娘娘千岁……”
淑妃手一抬:“尚书大人且起来吧,你我之间无需行此大礼。”
王文胥谢了恩,从地上起身。
他又似有似无的看了看三娘,转眼又说了别的:“皇上这病可有好一些?”
淑妃如实道:“昨儿个就已经醒过两回了,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王文胥算松了口气。
照这么看,王文胥还不知道圣上的病情,而淑妃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王文胥又看了三娘一眼,切入正题:“娘娘,家女在宫中叨扰已久,臣想着,能否让臣将她领回去?毕竟一个姑娘家,总呆在宫里不是个事……”
本以为淑妃会反对,没想到她开口就说:“大人言之有理,倒是本宫疏忽,一会儿你便领着她回去吧。”
大概王文胥也没想到淑妃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竟没了话说。
淑妃又道:“不过本宫有个要求。。。。。。”
王文胥抱手道:“娘娘请讲。”
“本宫可以让她回去,不过她每日辰时都得进宫,酉时之前本宫放她走。”
不得不说淑妃思虑长远,圣上虽然患病,但如今已经醒了不日便能下榻走动。如果三娘只是白天在宫中,淑妃也能监看一二,若是日日夜夜的留在宫里,保不准出什么问题。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淑妃不愿再出乱子。更何况王文胥是现在淑妃手里的一张王牌,若是三娘真入了后宫,岂不矛盾么?
即便圣上已经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但凡事都有个意外,淑妃也是想尽量将意外排除。
王文胥思虑半晌,觉得这法子也算两全,况且淑妃也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意思,他便回道:“是,臣每日辰时送她来,酉时之前再来接走。”
淑妃点了点头:“今儿就先领回去吧,明日再来。”
王文胥赶忙谢恩:“臣叩谢娘娘恩旨。。。。。。”
“行了,起来吧。”淑妃伸手示意,转而又与三娘道:“还不随你父亲回去。”
三娘微微颔首,行至王文胥身旁。
王文胥起身后,牵着三娘的手,毕恭毕敬的退出偏殿。
走在宫中廊道上,王文胥忍不住问她:“这两日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三娘回:“还好,淑妃娘娘对我很是照顾,吃穿住都不用愁,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王文胥点头,看着她那身锦衣微微皱眉:“那皇上。。。。。。”
三娘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说道:“皇上醒过两次,我就只有一次在,给他端茶倒水,说了几句话。”
“就只有这样?”
三娘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王文胥轻声叹息:“那便好。。。。。。”
几日未归,回到王府的时候还吓了沈嬷嬷一跳,她匆忙上前嘘寒问暖,又问她宫里的事情。
三娘按照回王文胥那一套敷衍过去,将身上的锦衣换下,到上园去了。
如今二房、三房都不在府里,最能折腾的王老夫人又跟着二房走了,王祁贤也同流苏一起去鸿渊书院小住,王府是越发冷清。
王文胥将三娘送回之后,又赶着回户部去了,三娘便想着去上园给赵氏请个安。
谁想去得也不巧,偏偏撞上乔氏也在。
三娘没有贸然进去,不厚道的站在外头听起墙角来。
乔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嫂嫂这回一定要救救咱们,二爷他真是走投无路了。。。。。。。”
赵氏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气愤:“当初我就问你有没有仔细查清楚这件事情,你一个劲儿说可行,能赚大钱。如今这般,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的!”
乔氏听罢,嘤嘤的哭起来:“嫂嫂,都是咱们不好,咱们笨,可如今一家子要吃粮食,您若是不帮咱们,咱们都得饿死了。眼下粮食比金子还值钱,家里就剩下几十两银子了,这不是要命么?”
“你还知道要命?但凡你们俩多张个心眼儿,至于让人骗么?三千两银子啊!你以为是小钱?”
乔氏自知理亏,加之有求于赵氏,更加低声下气:“是,嫂嫂说得是,可那人一副很有来头的模样,回回身边都跟着四五个壮汉,又说在京中有他许多铺子,还带着我去看过,所以。。。。。。”
“所以什么?这该不会是你哄着二爷去做的吧?”
乔氏缩了缩脑袋,细声道:“那也是我不知情啊,况且。。。他们搞得像模像样的,我哪能才道是骗局呢?”
赵氏听她承认,更加生气:“你说你一介妇人,不好好的在府里相夫教子,为何要去惹这些事情?”
“我当时是想着为二爷做些事,哪曾想。。。。。。”
这种骗术实在屡见不鲜,挑人家铺子掌柜不在的时候花点儿小钱买通铺中伙计,合伙骗人,如此便能钓上大鱼。
就乔氏那点儿脑子,宅子里耍一耍也就罢了,出去跟那些三教九流的较量还真是嫩了点儿。
赵氏那个气,她背着王文胥救助了乔氏好些银子了,就等着乔氏所谓的那些货物到京城倒卖成银子换回来,谁想竟是场骗局。
她狠了狠心:“你自个儿闯下的祸,自己去处理!”
第二百零五章 下台阶(二更)()
乔氏哪能罢休?哭得越发厉害,全然没了从前那股神气劲儿:“嫂嫂,您就帮帮我吧,您若是不帮我,二爷会杀了我的。。。。。。”说着,她撩起衣袖,指着臂膀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这都是二爷打的,再这么下去,我非得被他活活打死不可!”
赵氏看着那伤口,只觉触目惊心,皱着眉道:“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孽,真是闹心。。。。。。”
乔氏一边哭,一边不往仔细观察赵氏的神情,见她有所松动,赶忙添柴加火,又将另一只衣袖撩开:“还有这儿,都破皮了,昨儿个还一直流血呢。”
赵氏瞟眼看了看,眉头皱德更深:“二爷怎么如此没有轻重?你好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下手也这般狠?”
乔氏一副抑郁模样:“他眼里哪还有我呀?自从纳了林柔那小蹄子,她就没理过我。实话不瞒嫂嫂,我与二爷已经快三个月没圆过房了。”
“啊?”赵氏觉得太不可思议,这王二爷还真是薄情寡义:“那母亲不知道?怎么也不劝着?”
听赵氏说道此处,乔氏又伤心起来:“本来母亲还常劝他来我房里的,可自从出了这事,连母亲也不帮着我了。二爷打我,她就在一边儿看着,没推波助澜我都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赵氏越听越觉得她可怜,但她又无可奈何,先前借出去的算是打水漂了,现在再借也是打水漂:“要不你们……找父亲帮帮忙?”
左右王老太爷也希望王二爷磨一磨性子,现在去求他,指不定就松口了。
乔氏却摇头:“二爷自从被老爷子撵出去之后就铁了心思不回王府,更别说去求他了……”
这就更棘手了,王二爷犯起倔来,那可是十头牛也拉不动。
“这,那这怎么办?”赵氏反倒问起乔氏来。
乔氏可怜巴巴的望着赵氏:“能怎么办?只能让嫂嫂先帮衬着咱们,等二爷查出那帮人的底细,再将他们逮出来,便能要回那些银子,也能还嫂嫂你的钱。”
赵氏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便问乔氏:“那你这回准备借多少?”
乔氏看有戏了,赶忙道:“这回要借一千两。”她说着,还把指头伸出来比划了一下。
“啊!一千两?”赵氏被她这狮子大开口吓得不轻:“先前就已经接了你几百两了,你让我再借一千两,老爷还不打死我?”
乔氏却笑了起来:“嫂嫂说的哪里话?大哥待你一直都比较顺从,就算再生气也不肯对你动手啊。”
赵氏也知道王文胥不会动手,可是她心虚:“不成不成,说什么都不成,你还是回去吧。”
乔氏正要再说些什么,丘若端着茶点进了院子,发现门前站着不动的三娘。
“咦?五小姐在这里做甚?”
三娘暗道不好,灵机一动,赶紧往门那边挪了挪,出现在赵氏她们眼前,做出一副刚到的模样。
俩人都愣愣的把她看着,赵氏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三娘忙解释:“回母亲的话,我也是刚到的,衣裳沾了灰便在门前打整一下,以得在您跟前失仪。”
赵氏自来好糊弄,她没起疑,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不久……”
赵氏心惊,王文胥昨儿说去接三娘,如今三娘回来了,是不是王文胥也回来了?
“你父亲呢?怎么没跟着?”
三娘道:“他将我送到府里就走了,想来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忙完。”
赵氏松了口气:“是这样啊……”
丘若端着茶点进了屋,三娘也跟着进去,这下乔氏不好意思再同赵氏说借钱的事情,站在一旁噤了声。
赵氏又偏头看了看乔氏,同她道:“你这事情还是等我同老爷商量一下为好,毕竟不是小数目。”
乔氏都低声下气半天了,耐心也所剩无几,便道:“那成,我明儿再来,嫂嫂一定要劝服兄长……”
这个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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