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红了 作者: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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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红了 作者:琦君-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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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耀辉一言不发,瞅也不瞅大哥一眼,直盯盯地看着床上惊慌不安的秀禾。
        在来这之前,他已经把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了无数逾。他是那么深爱着秀禾,他要带她离开容家,不再让他受一点点委屈,他不能像他大哥那样折磨女人,特别是对心爱的秀禾。他绝不允许,他想起大哥对他说的话:“我绝不允许别人欺骗我!
        别人谁都可以伤害我,唯独你,你不能让我伤心!“如同魔咒般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记起在陶伯岛上大哥和秀禾的婚宴中,他和大哥喝了好多好多的酒,然后自己借着酒劲和大哥比爬山,当看到大哥那不再敏捷的身影和扭伤的脚后他的心痛了,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尊敬这位兄长,就像尊敬自己的父亲,当他想起背起大哥从山上走下来时,他又想起了大哥那么坚强的人竟流下了眼泪。
        大哥用几乎哀求的口气要求他把秀禾交给他,大哥亲口允诺他要好好爱护秀禾,用全部的真情,大哥老了,他想着,他不应该和他争的,他矛盾着,大嫂那渴盼的眼神又来推他回去,他习惯似的又想退缩了。想到秀禾那纯真无邪的眼睛他又不禁振作起来,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退缩,为了秀禾,为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能再忍让了,那样只会让等待了多年的秀禾伤心。是的,那样她会骂我怯懦,我不是个懦弱的男人啊!秀禾啊,你告诉我,我让你证实了你自己,你又何尝不是给我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让我证实我自己!我要带你走,一定要带你和孩于走,离开这个让一切都脱离本位的容家。
        他在门外踌躇了半天,是秀禾房里那微弱的灯光召唤着他,指引着他来找他心爱的人,那光线就像灯塔般照亮他飘忽不安的心。容耀辉挪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秀禾,每走一步,身上和鞋里的雨水都渗出来,淋在地板上。
        容耀华看着弟弟神经错乱的走向秀禾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弟弟那坚定的话语塞住了嘴:“大哥、大嫂请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秀禾讲。”
        大太太慌忙上前拦阻道:“六弟,不用了吧,秀也刚刚睡下,你让她好好休息吧。”
        “请你们出去!”耀辉几乎是吼着将这几个字挤出喉咙。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望着秀禾,身子也不动一下。脸上的表情融着裸裸的思念、爱恋。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容耀华拉过大太太望了望六弟又望了望斜靠在床边的秀禾出门去了。
        容耀辉一步步走向已经泪流满面的秀禾,坐在她的床边,仔细地望着她的脸,一分一寸,柔顺的眉毛,亮晶晶的双眼,会说话的眼神,小巧的双唇盯得秀禾都不好意思了,脸上虽还挂着泪珠却生硬地咧开樱唇笑着问耀辉:“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啊?是不是变丑了?”
        耀辉怜惜的用宽大潮湿的手擦干秀禾脸上的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秀禾从他红肿的眼中也可以看出耀辉正经历着多么痛苦的煎熬。容耀辉轻轻地捧着秀禾洁白的脸颊轻轻地说:“秀禾,跟我走,我要带你离开这,离开这个充斥着恶梦的家,你不是他们的工具,不是他们的玩偶,你就是秀禾,那个活生生的有思想有知觉的秀禾,我们一起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也不用躲了,将来的世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秀禾跟我走吧!”
        秀禾的反应痛苦万分,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毫不迟疑地跟自己从见第一面就觉得是命里的人远远高飞,而如今,自己已经怀了容耀华的孩子,她觉得对不起深爱自己的耀辉,这样一走了之不知会多伤太太和老爷的心啊!她哭着对耀辉说:“耀辉,我配不上你,我不值得你爱,我已经怀上了你大哥的孩子,我不能走,我对不起你呀!”
        容耀辉听到这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站起来冲出门外一眼望见大哥和大嫂站在门外,心里的火气让他头一次用生硬的口气质问大哥:“你早知道她怀孕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你太自私了,你从来都是只为你自己着想,你有没有为秀禾想过?有没有为我想过?你为了你自己,压抑大嫂的感情,牺牲秀禾和我的感情,你还有良心吗?“耀辉的拳头握的嗝吱嗝吱直响,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握紧的拳头又僵硬地松开了。
        大太太看到事情已相当严重,扑通一声跪在了六弟的面前:“六弟,我求求你,原谅你大哥吧,回去吧,不要再闹了,求你成全我和你大哥的心愿吧。”
        容耀辉看着眼前这位慈母般的大嫂跪在他面前,心如刀割一般,他们总是用这种似乎无私的亲情和恩情来压制他和秀禾,为了秀禾,为了他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下去,想到这他也顾不上老泪横流的大嫂了。
        这时候,秀禾挺着肚子从房中慢慢地走出来,默默地跪了下来,跪在太太的旁边缓缓说到:“耀辉,我求你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一切都结束了。”
        雨停了,惨淡的月色照在秀禾那满是泪痕的脸上,耀辉铁了心一定要带秀禾走,他继续质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在回乡下前就告诉我秀禾怀孕了?那个孩子是我的,我要带着他们母子一起生活,请你允许我带她走。”
        大太太听到耀辉说出这样的话,生怕秀禾听出什么似的慌忙解释道:“不不……
        不,秀禾,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秀禾此时只是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以报答老爷和太太的恩情,并未想过要跟耀辉离开。她不能就这样丢下老爷和太太,否则就算她和耀辉生活在一起,她的良心也不会好过的。所以,她并未察觉老爷和太太在对她隐瞒什么。
        耀辉多想把这件事告诉秀禾,可是在跪着的嫂子面前,他忍住了。
        容耀华此刻已经恢复了镇静,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能为力留住秀禾,拦住自己的弟弟了,他转过身对耀辉说:“六弟,你以为大哥真的那么自私吗?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吗?我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你,如果我在回乡下之前就把事情告诉你,你的冲动只会让事情弄的更糟!你能让所有的人都原谅你的大逆不道,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你三嫂搅在了一起;让容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吗?你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容耀辉带着藐视的目光向前移了几步,背对着容耀华平静地说:“我和你不一样,为了爱情我可以抛弃名声、抛弃地位,甚至生命。爱一个就要理解她、尊重她!”
        容太太和秀禾在一旁默不作声,秀禾心里感到欣慰了,那团燃烧的火却被她死命的扑灭了,她在心里想着,值得。
        容耀华的话在六弟倔强的坚持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放松了似的将双手交叉在一起说:“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那么坚持要带她走,我也无话可说了,你带她走吧,命里没有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秀禾注定是不属于我的,你们走得远远的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过去,不会耻笑你,不会羞辱你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去吧,我不会再拦你,也不会再求你了。你们走吧,从此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大哥,没有这个你怨恨的容家,改掉你们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吧!”说罢走过去扶起秀禾和大太太,大太太的梦一下子碎了,她近乎绝望的表情让秀禾和耀辉刀绞般心疼。
        耀辉低下头去,任泪水姿意流淌,再也不敢多看大嫂一眼,大太太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拉起秀禾走到房里坐了下来。大太太变了个人似的说:“秀禾,我再也不会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了,耀华说的对,命里无时莫强求,一个女人可以为男人牺牲一切,抛弃一切,那么男人也可以为了女人抛弃一切甚至他的家,他的亲人,六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值得你爱。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女儿,像对我自己那样对待你,我原以为我没得到的,你帮我得到了,可现在我错了,我命里注定得不到的,我就永远也得不到。不过,我不会怪你的,孩子,放心地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秀禾望着泪眼婆娑的大太太仿佛想起了自己的亲娘,此时的大太太就像送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嫁般细细叮嘱,秀禾望着她的头发,她原本柔顺的头发又斑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被这段时间的操劳挤的更深了。秀禾想起了自己亲手扑灭的那团心火,欣慰了许多,她的主意已定,她不会离开容家的,直到把这个聚集着容家的期望和心血的孩子顺利生下来,这样才对得起她死去的亲娘,对得起老爷和太太。
        大太太拉着秀禾的手说:“大妈叮嘱的话你都记住了吗?”耀辉悄悄地走进屋来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秀禾和大嫂。大太太见六弟进来,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低着头默默的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跳动的烛苗闪着惨淡的光,虽是有些凉意的深夜,房子里一下子变得温暖了,曾经让秀禾惧怕的新婚的屋子似乎也亲切起来,因为有她心爱的人在身边,恐惧与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秀禾的长发柔顺的垂着,纯真的眼里透着几分沧桑,她呆呆地看着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耀辉,嘴唇颤抖着,就像朴素而高洁的一株兰花一样靠在床上,秀禾咬了咬嘴唇,眼泪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似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耀辉轻轻地走到床边坐在秀禾的身边,拿起她纤巧的手抚摸着,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摩梭着。秀禾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含着泪对耀辉说:“耀辉,能再拖我一次吗?”
        耀辉噙着眼中打转的泪水帮秀禾擦干脸上的泪水,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两个人似乎都在依恋着对方的体温,这温暖似乎是从内心的深处传来的,溶进秀禾那冰冷的血液里,她是如此深爱着耀辉,爱总是给人以超凡的勇气,又让人能够勇敢的抛弃一切。一个男人若爱一个女人,他就必须爱她所爱,而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她命里的男人的时候,她却可以为了他舍弃她至爱的东西,乃至生命。
        秀禾虽然出生在乡下,她知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而她更爱自由,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像断线的风筝那般投入蓝天的怀抱,投入心爱的人的怀抱,而现在她得到了,耀辉那结实的胸膛就是她一度梦想的天空,她觉得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把头紧紧靠在耀辉的肩上,泪水把耀辉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秀禾就这样哭着告诉:“耀辉,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耀辉,我真的说错了,你不是一个怯懦的人,我知足了……知足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你已经努力了,我知道了。”
        耀辉扶起嘤嘤哭泣的秀禾,捧着她的憔悴的脸怜惜的说:“不,秀禾,我不够努力,不应该让你爱得这么苦,打你嫁到容家的那天起,你是否快乐,是否幸福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今我身上的已经不仅仅是责任和愧疚,更多的是爱,是爱,明白吗?我一直在让你受折磨,如果我不那么怯懦,忘记那些压制人的本份、辈份,你早该可以获得新生的,秀禾啊……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容耀辉呀!”
        秀禾拉着他捂住他的嘴泣不成声了:“耀辉,我配不上你,我不值得你爱,我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会嫌弃我的,离开我吧,耀辉……是我对不起你,是命运对不起我们……”
        容耀辉心里像被两堵墙挤住了似的,把头低垂下来,扶着秀禾肩膀的手撑直了,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说出口可又始终不能说出来,他用坚毅而充满憧憬的眼神看着秀禾说道:“秀禾,跟我走吧,你永远都是世界上最值得我爱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爱你一辈子,我的秀禾啊,请你相信耀辉,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在山上开个果园吗?我们可以种好多好多的果树,然后在我们的房子周围种好多好多的兰花,你不是最喜欢兰花吗?我们坐在自己的世界里赏花,晚上还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要让他快乐的生活,让他读各种各样的书,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呀,秀禾,听我的,跟我走吧!”
        秀禾的眼中含着感动和期望的泪水,柔弱的身子像一叶浮萍那样慢慢地飘着,她仰着头,听着耀辉讲那些她曾经向往的生活,满足地点点头,笑了。
        秀禾的泪水从眼角边滑落,就像莲花那透着清香的花瓣上滚落的露珠。“耀辉,我们是相爱的,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我们可以像你说的那样生活。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你已经证实了你自己,你是值得我把感情和生命托付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珍惜我的人,你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些东西,那就是亲情与恩情,我们不能太自私,老爷和太太需要这个孩子,太太的恩情是我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的,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伤害了你大哥会让你痛心一辈子,你不知道,每当我看到太太满怀期望的看着那片桔园,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是何等的让人揪心和凄苦,我不能啊,如果我走了,老爷和太太盼了一辈子的东西就没了,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上辈子的时候,我一定欠了太太什么,欠了容家什么,老天是公平的,这辈子他罚我一定要为太太和老爷生个孩子,这一定是老天在罚我的,所以耀辉你就成全我吧,否则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安心的。”
        耀辉眼中的那团火慢慢地熄了,连最后的一丝余温都消失不见了,秀禾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无声的滑落。耀辉的眼神僵死了,他感觉到秀禾那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忽不定,破碎成无数个白色的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秀禾也冷静下来,对于一个心已经死去的年轻女人来说,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打动她的心了。她站起来对耀辉说:“耀辉,你回去吧,回去把娴雅接回来,她是个值得你好好去爱的好姑娘。”
        容耀辉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他抬起已经麻木的腿,拖着冰冷的身体来到秀禾旁边,轻轻地理了理秀禾凌乱的头发说:“秀禾,那我走了,你自己以后多保重。”
        说完默默地离开房间,心沉的像一潭死水,他擦干脸上的泪水,看见年迈的大哥、大嫂站在门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所让他曾经有梦,而今却让他心碎的宅子。
        第二十四章
        月光如银,乌云已经散开去,院子里的积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鳞鳞的波光,
        这么静的夜沉睡着不安分的孩子,偶尔传来鸟儿们的啁啾声却也听起来那么凄婉。
        容耀华和太太彻夜不眠了。大太太原以为是自己挽救了秀禾的命运,让她过上了不愁衣食的大户人家的生活,她以为自己是秀禾的恩人,是她给了秀禾一切。
        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秀禾身上。她盲目地认为只要有了秀禾,老爷就可以回到她身边来,她不断地逼秀禾,神经质般看着她,她原本是多么善良的女人呀!在别人眼中她是和蔼可亲的化身,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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