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证明我也可以怀孕,况且,容耀华不是不会爱,他会。”嫣红的眼光有些混乱,有些迷离,她哺哺地说:“‘他会爱,你只要看着他护着那只香包时的神情,就会明白。”她回过神来,对吴大伟道:“他会爱,可是他爱的不是我!我决不会认输的!决不会!”
第十二章
树影摇动,月儿相随,院子里寂静无人,花香暗暗传送,容家乡下大宅里的二楼,徘徊着一道纤瘦的人影,她低着头,不时叹息,耳边不时传来楼下大厅里的谈笑声,更使她不敢下楼。
她是容家三太太,秀禾。
“耀辉呀,我这个做嫂子的,总算等到喝你这杯喜酒了,恭喜你呀,沈小姐。”
大太太柔和的声音传出来,可以想象她脸上挂着慈祥的甜甜的笑。沈小姐一定会微笑着大大方方地接受祝福。只听她说:“刚才看见您替佃农解决问题,情理兼顾,这可不是城里那些只会打牌享乐的阔太太们会有的本事呀。”
“我是个乡下女人,那有什么本事。”大太太垂眼浅笑,接着又看向耀辉,“耀辉呀,我可早说过了,你们回城里办完喜事,回乡下来,我一定再给你们办一个最风光的喜宴。”
众人都笑起来,只有宛晴轻脆的嗓音大声道:“这喜宴还不都一样,只不过是拜堂的人不同而已呀。”
大太太拍拍宛晴的肩,笑骂道:“真是傻孩子!喜宴当然不同了,这次你六叔娶的对象,可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呢,这就不一样了。”
宛晴调皮地说:“大妈是后悔嫁给大伯了?”
“宛晴!你说话都不用脑子啊?说得什么话!”容耀辉忙喝住宛晴,阻止她更多的惊人的傻话。
大太太却笑着说:“大妈这岁数啊,后悔也来不及了。”众人又都一齐笑了。
“不过大妈不会让你遗憾的,大妈一定给你找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大太太慈祥的看着宛晴,倒是宛晴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飞上两朵红晕。
容耀辉开玩笑道:“对,大嫂,赶快把地嫁出去。省得养在家里烦您。”
“六叔你坏!你敢这么说我,大妈——”宛晴倚到大妈身上撒娇,指控六叔欺负她。
“傻孩子,六叔说的对呢,怎么一晃眼,你也这么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大太太怜爱地抚着侄女的秀发,充满了感慨。
“哎呀,我不理你们了。”宛晴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找别的话题,“我都快饿死了,秀禾怎么还不下来?”
大太太也觉得奇怪,一看外边,秀禾已经走了过来,连忙说:“秀禾,快快快,就差你一个人了、怎么换个衣服那么久呀。”
几个人都看向秀禾,秀禾却不进门,在门口跪了下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了?”大太太急忙过去问。声音里透着焦急,她觉得心慌的厉害,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秀禾仰望着她,盈盈大眼中蕴着泪水和无助,嘴角抽动着,一脸祈求的望着她。
“我,我,”她说不下去,眼前焦急。担心的大太太,将所有的希望和关爱都倾注在她身上,她怎么能,哦,她怎么能让她从喜悦的巅峰推人绝望的深渊?!太残忍了。
“倒底怎么了?秀禾,别吓我呀。”大太太伸手要拉起她,宛晴、耀辉和娴雅也围过来,四张疑惑、忧心的脸面对她。她觉得好无助,好难过。
秀禾跪着向前移了一步,双手捉住大太太的裙摆,仰起早已满面泪痕的脸,“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
“有活起来说,啊。”众人七手八脚要扶起秀禾,秀禾却死命跪着,只是流泪,看着大太太。
“我,我没有怀上孩子。”终于说出来了,却好像勇气也用完了。秀禾瘫坐在地上,低头哭泣。
仿佛晴天一声惊雷,大太太震惊地后退几步,两眼霎时失了焦距。其余的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宛晴冲口而出:“秀禾,你说什么呀,好好地怎么又没了?”她扶住大太太,慌乱地安慰,“大妈,您别听秀禾乱说。”
“大太太缓缓回过神来,眼睛看向秀禾,颤抖的问:”秀禾。是真的吗?这话不能胡说啊。“
秀禾缓缓抬起头,哽咽地说:“我没有胡说。我,我,我又来了。”
“你说什么,说什么啊。”大太太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宛晴。耀辉忙扶她坐在椅子上。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大太太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不是请了郎中了吗?”
耀辉走过去,蹲下,看着默默流泪的秀禾,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年轻的女孩。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无辜,那么无助。他拍了拍她的背,发觉她的擅抖,她的柔弱,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秀禾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中流下长长的一串泪,唇角绽出一个凄凉的笑。
那泪,那笑,炙痛了耀辉的五脏六腑,如一刀一刀地在行凌迟之刑。她是他娶进门的呀,可是,他带给她什么了。
夜深了,明月由窗照进,在墙上投下乱影,如同进容家大门的这么多日来的每一夜,秀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人眼。
她很担心,担心大太太如何承受得过这个打击。担心城里的老爷知道后会如何的愤怒,更忧心着她的来来,她还有未来吗?想到此,她的心就泛起阵阵绞痛。
一阵乌云遮明月,光影隐去,房间沉人浓浓夜色。渐渐有了雨声,似乎预兆她的前途多專P愫烫稍诖采希簿驳靥欧客饫芍泻痛筇亩曰啊
只听见郎中说道:“三太太这病真是奇怪,我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她的脉息实在是像怀孕的样子。”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看的出来。可是,为什么呢?她会不会怀上孩子?”大太太焦急的问。
“这个……”郎中迟疑半天,吞吞吐吐不说。
大太太一愣:“难道她真的不会……”
“不,不是的,三太太可以怀孕。”郎中急忙安抚大太太。
“那你还不快说明白。”
“太太,我对不住您,诊错了害您失望。可是呢,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你说呀。”大太太焦急地问,一颗心又悬在半空。
郎中思量了一会儿,才说:“三太太气血两亏,这几年应少行房事。”
大太太急忙打断他,怒喝:“你胡说什么。”
“太太,不是胡说,如果行房事,一是不利静养;二来呢,气血两亏容易造成小产。”顿了顿,他又说,“即使是勉强生产,那婴儿也可能会夭折。”
大太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住。她扶住墙壁,无力的挥挥手,郎平静静退下。她终于忍不住,额抵墙壁,痛哭起来。
门板轻轻地被拉开,身着睡眼的秀禾颤微微地走过来,柔弱的身子似一股轻烟,仿佛随时会飘然离去。
她轻轻地走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一惊,连忙说:“你怎么出来了?快躺着去,别听那些庸医乱说。”
秀禾默默地下跪:“太太,你休了我吧。”她抬起头,用那盈满泪水的大眼睛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抚着她的头发,垂眼看着她,那双大眼中有痛楚、有哀愁、有祈求。这眼光使她心痛,使她的胸怀涨满了柔情。她把她揽在怀里,“秀禾,为什么我们这么命苦!”
“不,太太。”秀禾挣脱她的手,急切地说,“找个身体好的女孩替容家传宗接代。”
“傻孩子。”大太太老泪纵横,哭道,“我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老天要这么薄待我们娘俩。”
秀禾从此变得沉默了,她不再和众人说笑,不再听宛晴读诗。她默默地吃饭、做事、熬着苦涩的中药。
大太太病倒了,她急、她忧、她痛。
这晚,耀辉轻轻地走到厨房。厨房里一个削弱的背影仁立在火炉旁。
“秀禾。”耀辉轻声叫道。那背影停了一下,又继续扇着炉火。
容耀辉跨过JI槛:“你不能这样一整天不说话。其实这件事更应该伤心的不是你。”
见她不话,容耀辉往前走两步,继续说:“你这样不讲话憋着会生病的,难道你想像大嫂一样病倒吗?”
他走到秀禾身边,从侧面看她,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哦,那是泪水。
“秀禾,你哭出来就好多了……你没有怀上我大哥的孩子,也不必这样自责。
尤其是对大嫂,她是太着急了,有些失望所以会这样。她的病,吃几付药就好了。“
秀禾依旧不语。容耀辉看着她的脸,那张脸是那样秀气,高高的额,弯弯的眉,垂着的眼睑下是好长好长的两排睫毛,鼻子微翘,紧闭的嘴唇毫无血色,可怜兮兮的,他怔了几秒钟,移过目光看着炉火,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他开口,“你为大嫂做的已经够多了,要说自责,自责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你。”
秀禾放下扇子,走到灶前添柴。泪水顺着洁白光滑如大理石的脸颊滚落。
“秀禾,不要着急,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你还这么年轻。我一回城里去,就催大哥来看你。”
“谢谢你,你为我的事已经尽心了。”秀禾突然说道。
容耀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这时药锅滋滋地响起来,他忙伸手去端,一时烫了手又缩回来。秀禾快步走过来,两人同时伸手去拿盖子,又同时缩回来。
“还是我来吧。”耀辉找到一块布巾,垫着手端下来。
秀禾低下头去,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趴到桌上呜呜地哭起来。容耀辉走过去拍着她的背,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秀禾抬起头来,说:“人各自有命,你不用为我费心了。”
容耀辉坐到桌边,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刚经过泪水洗涤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璀璨迷人,媚惑所有人的心。他不由地说:“秀禾,我对不起你。”
她的睫毛垂下去,唇边隐着凄楚的笑容,看着面前的烛火,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抬起头来,那脸上,没有了浓重的哀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怆然、认命,又释然的神色,那大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只是怕。”她低声说。象个无助的,向亲人倾诉的孩子。
“你怕什么?告诉我好吗?”容耀辉的目光停在她黝黑又凄凉的眼眸里,柔柔地问。
秀禾看着他,低声地说:“我怕有一天,会像大太太那样,一辈子孤苦伶什地守在乡下。”那层薄薄的泪水终于汇聚成一条小河流下,“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容耀辉逃避地躲开她的目光,低头道:“人生有很多无奈的事……不过秀禾,你不会像大嫂那样的,大嫂的悲剧不会在你身上重演的。”
“为什么?因为我还年轻吗?”她看着他,摇摇头,轻声说,“没有怀上你大哥的孩子,并没有让我很失落。”
“对,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大哥……”他看她一直摇头,竟说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的愿望吗?”秀禾幽幽的声音响起,眼睛转向窗外,心神似乎穿过濛濛细雨,飞向不知名的遥远的地方。“我想要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对我,不只是因为生孩子,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其实我大哥挺喜欢你的,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女孩这样动心过,这是他亲口……”
容耀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心神,她看向他。
容耀辉只得接下去:“他亲口告诉我的。”说完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她。
“你不用安慰我。”秀禾道。
她说不下去,她已经泣不成声。容耀辉看着那张泪痕狼籍的脸,那份委屈的、瑟缩的神色,他的心脏抽搐痉挛起来,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怎样伤害了这颗玲珑脆弱的心,伤害的这样严重。他注视着她,深深地,长久地注视着她。
容耀辉忙道:“不,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秀未不禁苦笑,“可是你一直在自责。”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一身所有的力量和勇气。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已很感激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她唇角扬起淡淡的,几乎不可见的微笑,眼神又飘得很远,可是又在注视着他,迷濛似雾,如梦如诗,她柔柔地倾诉。
“是你,让我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做了一个美梦。当风筝飞向高高的天空,那一刹那,我真的感觉到幸福在向我招手。”她说着,仍然带着那个梦似的微笑,双眸清灵如水,温柔如梦,美丽如春花初绽,娇怯似弱柳临风。
容耀辉呆了,傻了,他的眼眶湿润了,带着无限的深情和痴迷,落在秀禾的脸上,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泄露了太多的心事,他哽咽了,“秀禾,我对不起你。”
秀禾回过神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即使有一天,我孤苦伶订地守在乡下,有了这个梦,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她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不,你不会的。”容耀辉急切地拉住她,在她的注视下赶忙放下手。慌乱地说,“你已经抓住了我大哥的心。抓住这个机会,你已经有了幸福的开始,你应该努力得到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一切。”
秀禾看着他,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对,你是个勇敢的姑娘,要是换了我,就绝对没有那个勇气,把那个香包……”
“那个香包!”秀禾猛地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她迅速的大声打断他。
这是一个炸弹,骤然在他们之间爆炸了,秀禾退后了两步,她的身子碰着了门框,她倚着门,用一种哀求的眼光望着他,好像哀求他不要再继续。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他看到她眼中的凄苦和绝望,她懂了他眸中的歉意和深情。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的事呢。
门外的雨越来越大,骤雨打新荷,夜雨听芭蕉。现在,这雨,惊醒了凝望的两人。
终于,秀禾缓缓开口:“那个香包,是对你的感激,还有对你和娴雅小姐的祝福。”
“可是,这对我是永远的自责,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如果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的话,你就把它扔了吧。”她轻轻叹口气,说道,“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我的心情好多了。”
容耀辉低下了头。要是扔了可以换得秀禾的幸福,他连命都可以一并扔了。可是……
秀禾望着门外,雨滴落入水洼中,泛起阵阵涟漪,然后消失无踪,再难寻觅,就像她稍纵即逝的美梦般。
“不早了,歇着吧。”秀禾迈过门槛,留下一声长叹。
江南的雨依然下着,远近的山林、房舍都氤氲成一片,溶人沉沉的夜里,在寂静中带着怆然的萧索、浓浓的哀愁……
清晨的阳光洒在容家大院,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