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绣球死了。我重新坐到地上,摸着绣球的鼻子无声地流眼泪。绣球的鼻子还湿润着,穿鼻绳留下的血痂还在。绣球。绣球。我坐在地上把它身上的毛理顺了一遍,让它像平时睡觉时一样趴着。
10
爸爸把绣球吊在槐树上开膛破肚我不在家,整整一天我都在外面晃荡,一口饭没吃。吃不下,一想到绣球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想吃。这一天我沿着运河走了不下二十里路,心里头恨我爸也恨大米。我不知道那两条小狗是不是也是大米他们杀的,我就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好好的就要杀掉一条狗。运河水浑浊不堪,上游的雨还在下。我觉得全世界的水都流进运河里了。
半下午回来经过西大街,看了一会儿何老头游街。他的礼帽没戴,光着脑袋在风里走。这一次他没低头,而是仰着脸,那样子倒像领导下来视察。他一把脸扬起来就没人敢对他吐痰扔石子了,因为他的目光对着周围的人扫来扫去,看得很清楚。
在花街上遇到了歪头大年。大年说:“找你呢,大米让你去他家玩。”
“不去。”我说。
“不给大米面子?可是他让我来找你的。大米说,如果你去,咱们就是一伙儿的了。”
我犹豫了半天才说:“家里有事。”我不能去。他们害了绣球,我从大米家偷了礼帽,怎么说也不能去。
歪头大年悻悻地走了。
回到家,天已傍晚,青石板路上映出血红的光。我妈在厨房烧锅,韭菜和我姐围着锅台兴奋地转来转去。韭菜搓着手说,香,香。我也闻到了,但闻到的香味让我恶心想吐,肚子里如同吞下了块脏兮兮的石头。韭菜又对我说,香,香。
我对着她耳朵大喊:“香!香你个头!”
韭菜咧着嘴要哭,对我妈说:“他骂我!他要打我!”
我妈说:“别哭,我打他,你看我打他。”然后把我拉到一边,问我,“那个,肉,你能不能吃?”
我摇摇头,“不饿,”径直往屋子里走,“我困了,想睡一觉。”
被我妈叫醒时天已经黑透,他们吃过了晚饭。给我留下的饭菜摆在桌上,菜是素的。我坐到桌边,用筷子挑起一根菜叶晃荡半天,还是放下了。吃不下,一点吃的心思都没有。然后喝了点玉米稀饭就站起来。月亮变大了一点,成了血红的半圈饼子,院子里前所未有的安静,这个世界上缺几声狗叫。我妈从厨房拎出一个用笼布包着的大碗,递过来说:
“你给何校长送去,可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不用猜我也知道碗里装的什么。我接过来,一声不吭往外走。花街的夜晚早早没了声息,各家关门闭户,偶尔有灯光斜映在门前的石板路上,蓝幽幽的泛着诡异的光。石码头前面晾满了沉禾打捞上的大大小小的东西。蘑菇房远看就是个巨大的黑影子。我来到屋后,正打算对着通风口向里说话,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吱嘎一声门响,一个影子进了蘑菇房,突然打开手电,何老头被罩在光里扭着身子。
手电筒的光在蘑菇房里走来走去,他们两人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后来那人拿出一个东西晃到手电筒前,是礼帽,我心下一惊。我说怎么今天游街没看见何老头戴帽子。那人说话也吓我一跳,生铁似的声音,猛一听像大米,再听几句就发现不是,比大米的声音老,声音里总有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东西。是吴天野,他有咳不尽的痰。吴天野摇着礼帽说:
“老何,今天游街感觉还好?”
何老头哼了一声没理他。
“我知道你恨我恨得牙根都痒痒。”吴天野说,他走到何老头面前蹲下来,手电筒夹到胳肢窝里,灯光正对着何老头的脸。我慢慢也看到了吴天野轮廓模糊的脸。吴天野一手拿着礼帽,另一只手的中指嘭嘭地弹响礼帽,“这个东西还真不错,戴上就人五人六的样儿,怪不得咱花街的人都把你当个人物待。”
“吴天野,你究竟想怎样?”何老头说。
“不怎样,”吴天野站起来,夹着手电筒慢慢围着何老头转圈,一手拿礼帽拍打屁股。“我能怎么样?就这么游游斗斗。”
“就是个礼帽碍你的眼,你就整我?”何老头说,连着一阵咳嗽。
“何校长,这你就错了,原来我还真以为就是个礼帽扎我的眼,咱这小地方,戴上你这东西就高人三分。今天我把礼帽拿回去,戴上了才发现不是这回事,帽不帽子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这个人,书上怎么说的?知识分子哩。知识分子。对,就是这个,大家就是敬畏你这个知识的分子。”
“你明知道我是真心把韭菜当亲生女儿养的。糟践我就算了,你连一个傻丫头都不放过!”
“不是个傻子还不好办哪,反正她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吴天野,这些年了,你还容不下一个外地人。我忍着,你还是变本加厉。好,除非你把我整死了!”
“想去告我?”吴天野笑起来,灭了手电,蘑菇房一下子黑得像团墨,“想也别想。你拿什么证明你们爷俩的清白?我劝你还是别烦那个神了。”吴天野在口袋摸索出一根烟,点上,吐一口烟雾接着说,“不是不容外地人,是你扎我的眼。看看这花街,都说你的好,有那么好么?我不信,所以要让大伙儿看看。”
手电亮了,吴天野把礼帽给何老头戴上。“来,戴上,明天就戴着礼帽游,让乡亲们开开眼,我们的大知识分子也干禽兽不如的事。”他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塞进何老头嘴里,“这地方虫子多,潮气重,抽根烟熏熏,对身子骨有好处。看,我可没亏待你。”
吴天野蹲在何老头对面,两人不再说话,直到抽完了那根烟他才锁上门离开蘑菇房。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才拎着碗爬进蘑菇房。
何老头说:“谁?”
“我,木鱼。给你送吃的。”
我把手电打开,光线罩住碗,扭过头去。何老头掀开盖子时我闻到香味,的确是那种诱人的香味,我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几声,但还是没胃口。
“什么肉?”
“狗肉。”
“绣球?”
“嗯。”
何老头的咀嚼声停住了,嘴里含混地说:“绣球。”
11
本来何老头的游街已经索然无味,花街人已经没什么兴趣,也就是溜一眼,今天不一样了,溜完一眼溜第二眼再溜第三眼,三三两两又围成了一大圈。何老头戴着礼帽游街了,大伙儿觉得怪兮兮的。在平常,何老头的礼帽在花街一直是正大庄严的,那是知识、文化,是个一看就让人肃然起敬的东西;现在它和一前一后的两张大纸牌在一起,纸牌子上又是那样的内容,两个弄一起就有点不对劲儿。别扭在哪里,说不好,反正意味深长。所以溜完一眼就站住了,接着看。打鼓敲锣的受到鼓舞,空前卖力,刘半夜的两个儿子也挺起腰杆,收起前两次的松散,像当兵的一样咔喳咔喳走起路来。朗诵的三个小孩也是新的,声音脆得像水萝卜,节奏鲜明。
不管怎么说,这是相当成功的游街,起码在场面上是。我也一直溜了下去,一边后悔没按何老头说的替他保存礼帽,一边又舍不得走。戴礼帽游街真是有点意思。
快到中午,游街的队伍走到大队部门口,韭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来就踹刘半夜的两个儿子,一人一脚。刘半夜的两个儿子没提防,赶快撒了手去挡韭菜,韭菜又哭又叫,骂他们的爹妈,也就是刘半夜和他老婆没屁眼。刘半夜的两个儿子急了,一个揪头发,一个拽衣服,要把韭菜轰走。韭菜逮着谁抓谁,逮着谁咬谁,何老头让她停下也不听,一口咬住了刘半夜大儿子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等她松开口,刘半夜大儿子的胳膊已经鲜血淋漓。
韭菜说:“让你押我爸!让你押我爸!”
刘半夜的二儿子一脚把韭菜踹到人群里,幸好很多人接应才没摔倒。锣鼓声停了,两个人握着锣槌鼓槌躲到一边,三个小孩被吓哭了两个。有人闹起哄来,刘半夜的两个儿子气急败坏要追着韭菜打,架势都摆了,这时候吴天野从大队部出来,喝了一声,刘半夜的两个儿子就不敢动了。
游街因此草草收了场。韭菜想把何老头拽回家,被别人拉住了,又是一阵蹦跳和叫骂。
绣球和小狗都没了,游街也没了,找不到事干,午觉又睡不着,我一个人丢了魂似的在花街上游荡。游荡也没意思,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忙,就我一个闲人。转了大半个下午,还是去了石码头看沉禾捞东西。沉禾是捞出甜头了,见什么捞什么,捞到好东西私下里就卖给别人。大家就开玩笑,说沉禾即使发不了财,捞个好看媳妇应该不成问题。
正看沉禾捞上来一把竹椅子,满桌跑过来找我,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说,到处找我,总算逮着了。
“干吗?”
“大米有请。”
“我一会儿有事。”
“你最好还是去,”满桌一脸坏笑地说,“我们都知道谁是小偷。”
“什么小偷?”
“从大米家偷礼帽啊。”
“找我有事?”我挺不住了。
“去了就知道了。”
满桌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一路向南。远远看见了那片坟地,我有点怕了,磨磨蹭蹭不愿再走。
“走啊,”满桌说。
“到底什么事?”
“放心,绝对是好事,”满桌又是一脸坏笑,“大米想跟你交朋友呢。”
“交朋友在花街就行,跑这么远干吗?”
“花街上不方便嘛。走吧。”
进了坟地,满桌右手拇指和食指插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东南边也响起一声口哨。满桌说,那边。我就跟着他到了那边。
大米和三万坐在两个坟头上,何老头的礼帽竟然到了三万手里。大米对我笑笑,用他生铁似的好听的声音说:“来啦?”我点点头。三万对着我转起礼帽,说:“这个还认识吧?又到了我们手里了。”我没说话,脸上开始发热。
“帽子给我!”我突然听到韭菜的声音,扭过头看见她的一条胳膊被歪头大年抓着。韭菜上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散开,裤子没了,只穿着内裤,两条丰润白嫩的长腿露在外面。
“只要你听话,帽子一定会给你的。”三万说。
“你们想干什么?”
“不是‘你们’,是‘我们’。”歪头大年说,“咱们有福同享。你来了,就有你一份。”
“不关我的事。”我转身就跑。
“别让他跑了!”三万说。
“让他跑,”大米说,“明天花街就多了一个小偷。”
跑两步我就停下了。满桌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待着吧。”我顺从地跟着满桌站到大米那边去。对面的韭菜说:“你帮我把帽子抢过来!”
大米说:“你再叽叽歪歪,我就把礼帽烧了!”
韭菜翻着眼不说话了。
大米对歪头大年使个眼色,大年尴尬地看看我说:“还是让木鱼来吧。”大米说:“我说的是衣服。”大年搓了半天手,对韭菜说:“你不准喊,你要喊礼帽就没了。”韭菜点点头。大年又搓了两下手,开始解韭菜上衣的其他纽扣,解的时候手指不停地哆嗦。他的脸涨得通红。终于解开了,韭菜里面还穿了一件小衣服,给韭菜脱外衣时大年如释重负,“我脱完了,该三万了。”他说。
“那个就别脱了吧,”三万对大米说,“都脱了躺下来草扎人。万一她疼得叫起来怎么办?你说呢?”
“嗯,好。”大米说,“满桌,该你了。”
“我?干什么?”
“说好了的,内裤。”
满桌脖子都粗了,“我,我,真脱啊?”
歪头大年说:“操,你以为啊,谁也跑不掉!”
满桌吐了一口唾沫,“操,脱就脱,谁怕谁!”他走到韭菜面前,把韭菜脱下来的上衣铺在两座坟堆之间的空地上,“躺下。”他对韭菜说。三万及时对韭菜挥了挥礼帽,韭菜听话地躺下了。满桌蹲下来时放了一个响亮的屁,连韭菜都笑了,韭菜说:“屁!你放屁!”满桌的头脸红得像龙虾,憋出一个笑,“吃多了。吃多了。”他的手碰到韭菜的胯部被烫了似的跳一下,然后一咬牙,抓住了内裤就往下拉。坟场上呼吸的声音消失了,几个人的脖子越伸越长。韭菜咯咯地笑了一串子,她感到了痒。然后我们就看到韭菜肥白的大腿中间一团墨黑。大米他们从坟堆上站起来,一起叫:
“哇!”
韭菜本能地捂住两腿之间。三万说:“把手拿开!”韭菜就把手拿开了,说:“凉。”
“马上就不凉了,”大米用下巴指指我,“该你了。”
“我?”
“你。”
“老大,”歪头大年说,“第一仗真让这小子打?太便宜他了。”
“那你上?”
“好吧,那就让木鱼上吧。”
“裤子脱了!三万对我说。我立马按住裤带,知道他们要我干什么了。他们让我跟韭菜干、干那种事。“不,不行,”我说,“我不上。”三万说:“那你就老老实实做小偷。看着办。”满桌和歪头大年凑过来,一人抓住我一只手,“我看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歪头大年说,“别耽误时间,弄完了我们还要打第二第三仗呢。”他们竟然强行解开了我的裤带,跟着就脱下了我的裤子,然后内裤也扒下来。我又跳又叫最终还是没能挣脱掉。我捂着脱光的下身无处可走,他们把我的衣服扔给了三万。
“快点!”三万说,他的脸红得像蒸熟的螃蟹,两眼要冒出火来。
“我不去!”
大米冲上来给我一个耳光,“由不得你了!’,一把将我推到了韭菜面前。大米的眼也红了,一手揉着下身凸起的地方。他们把韭菜的两腿分开,让我跪到她两腿之间,活生生地掰开了我的手,大米喊着:“看那里!”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韭菜的那个地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尿意,伴随着贯穿脑门的一道明亮的闪电,那耀眼的闪电如此欢快,稍纵即逝,我挣脱了他们,重新捂住两腿之间,我撒尿了。紧接着歪倒在一边呕吐起来,韭菜黑乎乎的那个地方让我恶心不止,五脏六腑肚子里乾坤倒转。
我一阵阵地吐,比看见小狗的脑袋吐得还厉害。我赤裸下身倒在草地上,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把自己呕空掉,呕得从地球上消失不见了。韭菜见我呕吐,要起来看看我,被满桌按在了草地上。三万对着我屁股踢了一脚,说:“操,真他妈没得用!”
“怎么办?”歪头大年摩拳擦掌。
大米咬着牙说:“妈的,不管了,我们自己来!”
“怎么来?”三万说。歪头大年也凑过去。一下子群情激奋。
“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先来,谁也不准退!”
12
最先是歪头大年赢。
大年扭扭捏捏,被大米踹了一脚,还是那句话,谁也不准退。歪头大年褪下裤子,刚趴到韭菜身上我就扑过去,死命地把他往下拉。我说韭菜你快跑,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韭菜却说, 不,我要爸爸的礼帽。我把大年的屁股都抓破了,大年叫起来,三万和满桌一人抓我一条胳膊,死拖烂拽把我弄到一边。
“守住他,”大米说,又对歪头大年说,“继续!”
歪头大年哼哧地喘了口粗气,韭菜就叫起来,喊疼,让大年下去,大年说,不下不下,好容易进来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