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场去过,所以我一下子还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看法来。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现场勘察记录,觉得现场勘察还是非常认真细致的,很专业,很好……”说到这儿,彭远大有些不自在,不自在是蒋卫生引起的,他的余光扫射到,当他说这些的时候,蒋卫生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意思很明白:你懂个屁。蒋卫生的不屑可以理解,对于彭远大这样一个以工代干进入人民警察队伍,手头还有一个案子破了个稀里糊涂没结果的人来说,在局长、刑侦组长和众多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面前评价人家现场勘察水平,给人的印象就是夸夸其谈,班门弄斧。彭远大心里明白,组长蒋卫生的表情只不过是在场很多警察的共同心声,如果这个时候他说出一句外行话来,还不如什么也别说。
彭远大咳嗽了一声,字斟句酌地说:“如果现场的足迹和掌印指纹是案犯的,那么,可以断定案犯只有一个人,男性,身高一米八十正负一厘米,体重大概有七十五公斤正负一公斤,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体格壮健,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会场静默,因为彭远大说的这些内容应该是技术鉴定组经过对现场采集的痕迹进行认真的鉴定之后出具的技术鉴定报告的内容,刚刚发案,技术鉴定报告还没出来,彭远大就说了这么一套,确实让那些经验丰富理论知识欠缺的警察们觉得诧异。那个时候的警察主要成分是军队转业干部和以工代干,真正经过公安院校培训、科班出身的警察极少,警察掌握的侦破知识也大都是短期培训班或者老警察带徒弟的方式传授的。所以,警察侦破主要靠的是经验,现场勘验、痕迹鉴定等等由专门的技术鉴定组负责。彭远大这个刚刚入门,用老牛的话说就是当警察刚刚屁大个工夫的以工代干,居然在这种重要的案情分析会上夸夸其谈需要专门技术分析人员提出的现场痕迹诊断,既让人惊讶,也让人反感。
“你看见了?”一直在一旁闷头抽烟,用拼命抽烟这种方式表现自己和老局长同是香烟爱好者的姚破旧终于忍耐不住,讥讽地问道。
彭远大反问姚破旧:“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多还是我们看见的事情多?”
姚破旧回答:“当然是发生的事情比我们见的事情多了。”说完还咧着嘴微微一笑,用表情告诉大家,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真是笨蛋。
彭远大接着质问:“对啊,难道我们没有看见的事情就不存在吗?警察非得亲眼看到罪犯才能抓到罪犯吗?”
局长不满地训斥姚破旧:“自己说不出二五六,让别人说好不好?小彭你接着说。”
彭远大的话很噎人,也很有道理,姚破旧张嘴结舌面红耳赤,不再吭声了。彭远大看看姚破旧,姚破旧乜斜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一回把姚破旧得罪得不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暗想只好以后找机会向这位破旧领导赔罪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别说错话,也别说废话,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接着往下说:“我判断,这个罪犯应该还是内部人,我说的内部人不仅仅指管武器库的人,还包括印刷厂所有的工作人员。虽然罪犯作案的手段粗野、简单,但是他肯定对这个库房里装的什么很清楚,对库房管理人员的行踪也比较清楚。我们都知道,这个库房是有人昼夜二十四小时值班的,那天晚上管库房的人刚刚上厕所拉了一泡屎,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发生了盗窃案,不了解情况的人不会把握得那么准。”
老局长点头,认可了他这大胆的判断,彭远大受到鼓励,心情振奋,却再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了。局长问他:“还有啥嘛?都说出来。”彭远大摇摇头:“没有了,暂时就这么些。”
老局长点任刑侦组组长的蒋卫生发言,蒋卫生说:“小彭刚才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也倾向于从新华印刷厂内部着手摸排,但是不知道小彭刚才说的案犯的体貌特征有几分把握,如果没有把握还是等技术鉴定组的技术鉴定出来再确定摸排目标更稳妥一些。”
技术组的王技术员插嘴说:“小彭刚才说的数据跟我们鉴定的差不多,根据我的测算,如果现场留下的痕迹真是案犯的,那么,案犯的体貌特征、职业特征小彭没有说错,当然,最后还是要以正式的现场勘验报告为准。”
局长拍板定案:“那就这么定了,两步走,专案组按照刚才分析的罪犯体貌特征重点排查新华印刷厂内部的人,另一路组织各派出所、刑侦组、治安组的所有人员拉网调查,从近期俄市的社情民情着手,广泛发动群众,进行全面的调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彭远大放下手里一切工作,立即参加这个案子的专案组。”然后又问蒋卫生:“你们还有什么意见要补充?”
蒋卫生明白已经到了该散会的时候,连忙说:“没有了,按照局长的指示办。”
彭远大试探着问:“我想再到现场看看行不行?”
姚破旧扑嗤一声笑了,彭远大问他:“笑什么?怎么了?”
姚破旧说:“没啥,我想起了过去听过的一个笑话,一条瘸腿狗……”局长狠狠瞪着姚破旧,“你再往下说可别怪俄不客气。”
姚破旧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局长说:“小彭可以再到现场看看去,有的人也许觉得现在去已经太晚了,可是对于一个好侦察员来说,犯罪现场就像一部好书,每看一遍都会有新收获,像你,”局长指点着姚破旧,“你也到现场去了,看出啥名堂了?这也可能那也可能,我看就有一个可能,可能靠你破不了案。好了,没时间跟你们说闲话,散会,都去干活。”这话明着是骂姚破旧,其实谁都听得出来,是对刚才蒋卫生的汇报非常不满意,蒋卫生板了脸不说话,半晌才对老牛说:“老牛辛苦一趟,陪小彭到现场再去看看。”
出了会议室,彭远大向姚破旧请教:“你刚才说了一半局长不让说了,后半段没说出来的是什么?”姚破旧嘿嘿一笑,说:“我是说,瘸腿的狗跑得慢,赶到地方吃屎都没热乎的了。”
彭远大这才明白人家是变着法儿骂他呢,嘿嘿冷笑着说:“局长真没说错。”
姚破旧问他:“局长说的话多了,哪一句话没错?”
彭远大反问:“你说局长哪句话说错了?我听你的意思是局长每一句话都是错的?”
姚破旧张口结舌,急得脸红脖子粗:“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可没那个意思。”如果把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连起来看,涵义确实就是局长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没有一句是对的,这句话如果传到局长耳朵里,恐怕局长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觉。彭远大嘿嘿一笑,扬长而去,把姚破旧扔在后面发愣。走到楼梯拐角,彭远大才说:“嘿,我去现场,你去不去?”
姚破旧急着回家,再说他也不是刑侦组的人,没搭理彭远大,直接下楼骑上车子跑了。彭远大刚一下楼,楼梯口黑呼呼地蹲了一个人,见他过来猛然起身,把彭远大吓了一跳,差点把配给他的五四手枪掏出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东方红浴池的大李子,彭远大问他:“你呆在这儿干吗?”
大李子一把把他拉到旁边悄声问:“是不是又发生大案子了?”
彭远大说:“是啊,关你什么事儿?”
大李子说:“我跟你一块儿破案。”
彭远大说:“你又不是警察,破什么案?没你的事,你早点回家睡觉去吧。”
大李子说:“警察破案依靠什么?不就是依靠群众吗?没有我你能破得了那个女澡堂被盗案?我是福将,你离了我不成,大金锭的案子你们没让我去,怎么样?搁浅了吧?不服气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星,我就是你的福星,不信你带着我,肯定这一回你能立大功。”
彭远大为难了,说实话,现在公安局这帮警察以他的资历还真的用不动谁,如果有大李子跟着他跑前跑后那就方便多了,再说了,大李子配合他顺顺当当把那桩局里普遍认为非常难弄的女澡堂子失盗案破了,大金锭失窃案当时大李子想搀和进来,彭远大没答应,结果闹了个夹生,不但案子没破,还不明不白地死了个人,说不准这家伙还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可是让他搀和到这种大案要案里来,彭远大又没有那份权力,也不敢轻易答应他。于是彭远大说:“我倒想跟你一起干活,可是我说了不算埃”大李子说:“这你就别管了,我去找局长。”
大李子是保卫干部,虽然仅仅是一个洗澡堂的保卫干部,可是那个年月讲究的就是群众路线,各个单位的保卫科实际上就是不拿公安局工资的外围工作人员,这些保卫干部干得长久的比方说大李子,多多少少和局里的人都有一些关系,那个时候干部讲究密切联系群众,像大李子这样的资深保卫干部能直接跟局长说上话一点也不奇怪,彭远大说:“那你就找局长说说,局长同意了,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大李子拽住老局长纠缠了一阵,老局长也就答应了,把彭远大叫过去,让他关照大李子,大李子不屑地说:“就他,还不知道我们谁关照谁呢。”彭远大也不跟他计较,当时他追求董晓兰刚刚成功,大李子居中斡旋、串联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有这一层关系碍着面子,当然不好跟大李子计较,便带了大李子朝新华印刷厂奔去。
新华印刷厂是国有企业,那时候的国有企业,都有保卫部门,级别高的叫保卫处,级别低的就叫保卫科、保卫组等等。新华印刷厂属于处级单位,他们的保卫部门就叫保卫科。彭远大他们来到厂里照例要跟保卫科取得联系。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一进厂门就能感受到紧张气氛。也难怪,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得罪人,谁又能不被人得罪?得罪了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复,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突然间知道有人非法拥有了枪支,而且不知道这人获取枪支以后将会把枪口瞄准谁,难免人心惶惶。彭远大来到厂保卫科,科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河南人,长得瘦瘦小小和彭远大的身材很相似,如果光看身材会以为他们是哥儿俩,看脸差别就大了,保卫科长长了两根八点二十的倒挂眉毛,两只平行四边形的睡不醒的眼睛,天生一副倒霉相。而彭远大虽然个头瘦小,却长了一副白白净净的书生脸,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眼珠子活像两颗沾了油的琉璃球,在眼眶子里滴溜溜转个不停,他和董晓兰的亲事定了以后,大李子帮他分析成功的原因说,董晓兰那么漂亮的姑娘之所以能看上他那么个二等男人,就是让他那两颗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给迷惑住了。
新华印刷厂的保卫科长惊愕地问:“你们不是调查完了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彭远大向来是个爱热剩饭的人,他信奉局长的那句话:犯罪现场就像一部好书,每看一遍都会有新收获。彭远大一照面一搭话就知道这个科长属于先天不足的人物,难怪会丢失枪支,也不跟他废话解释,直接就到了现场里里外外从头到尾自己又查看了一遍,不能不承认,这一次的现场勘验非常认真彻底,现场勘验记录也非常完整细致,彭远大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足以引起重视的线索,于是便去找枪械管理员。枪械管理员已经被单位隔离审查了,可怜巴巴地坐在木板床上反剩见到彭远大和大李子、老牛进来立刻蹦下床铺站得端端正正地等待他们询问。彭远大看看他的个头,身体虽然很壮实,也不过才一米七,根据现场痕迹测算,他不可能是作案人。一看到他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儿,彭远大就联想起了在隔离室自杀的吴水道,心里由不得就颤悠悠地发紧,先给他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又做安慰工作:“我是公安局刑侦组的,姓彭叫彭远大。事情出了,你千万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包袱,起码可以断定这个案子不是你干的。组织上让你单独在这里就是想给你创造一个清净的环境,让你冷静地想一想,发案前后到底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比方说有什么人到你那里去过,或者有什么人平常跟你关系好,对你保管的枪支感兴趣,还有没有在案子发生以后表现不正常的,等等等等,这些事情你都可以敞开来谈一谈。根据法律,你充其量也就是承担一个失职责任,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充其量组织上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而已,如果你积极协助组织上破案,有立功受奖的机会,可能连行政处分都不会给,反正我相信你是好人。”
枪械管理员感动了,眼圈发红地问:“彭同志,你真的相信我是好人?”
彭远大肯定地点点头:“我们根据犯罪现场提取的痕迹断定,罪犯的身高、体重跟你差别都很大,所以你肯定不会是罪犯。你坐下来,慢慢跟我说,先说说你接触的人里,有没有对你保管的枪支表现出特别感兴趣的人。”
枪械管理员沉思默想了一阵说:“厂里的年轻人对枪当然都挺感兴趣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埃”彭远大进一步引导他:“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比方说向你张口借枪……”枪械管理员打断了彭远大的话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排字车间的杨德彪向我借过枪,枪支管理制度那么严格,我怎么可能借给他呢,我不但没借给他,还把他损了一顿。”
彭远大追问:“你说的杨德彪多大年龄?身高体重多少?原来是干什么的?他问你借枪干什么?”
枪械管理员让他这一连串的追问弄得有些手忙脚乱,直截了当地说:“不会是杨德彪,他是党员,还是武装民兵排的排长,转业兵,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不可能。”
彭远大严肃地说:“可能不可能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你先别下结论,回答我的问题。”
枪械管理员这才按照他的问题回答:“杨德彪有三十来岁吧,个头壮实,足足有一米八,过去在部队里听说当过侦察兵,退伍回到地方以后工作各方面表现都挺好,今年还评上先进生产者了呢。”
彭远大让他说得心里直颤悠,这一切特征跟现场遗留的痕迹都能对上号,他马上追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他跟你有没有接触?”
枪械管理员想了想说:“有啊,前天下午他还告诉我,他的一个好朋友在市武装部当了枪械科长,随时都能过枪瘾,他说如果他也能像那个朋友一样就好了。”
彭远大问:“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谈这些事情的?”
枪械管理员说:“就在我的枪库里啊,他是武装民兵排长,经常到我那儿去,我们在一起喝酒来着。”
彭远大吃惊地问:“枪库你怎么可以让别人随便进去呢?”
枪械管理员辩解说:“我不是说了嘛,人家是武装民兵排长,不是闲杂人员,我平常就住在枪库里,除了吃饭方便,二十四小时不离位埃”彭远大问他:“你说的这个杨德彪最近一次跟你见面是什么时间?发案之后你见过他没有?”
枪械管理员又想了想说:“我刚才说的就是最后一次,对了,丢枪的那天晚上,我从厕所出来,看到一个人在外边转悠,天黑看不清楚,身影上看好像是杨德彪,我喊了他一声,那个人没搭理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没再喊他,过了不久就发现枪支失盗了……”说到这儿,枪械管理员自己也感觉到了什么,迟迟疑疑地问彭远大:“彭同志,你、你、你不会怀疑真的是杨、杨……”彭远大根据他说的种种情况和现场勘验笔录,心里已经把这个杨德彪纳入了重点怀疑对象之中,但是,这种怀疑一旦植入心中,如果怀疑是错的,很容易发生误导,就像那个寓言故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