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有过不少的追求者,也并不乏接吻的经验,然而范学耕在她身上唤起的反应,是
她从来也不知其存在的。彷佛是,她所有属于女性的热情都只等着这一吻来将之点燃,
而一点燃便如燎原之火,剎那间已烧尽了她所有的矜持和羞怯。在天旋地转的激情之中,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他的呼吸愈来愈重,而彼此的自我控制都在急速地流失……
学耕猛然间抬起头来,挣扎着重新平静他自己;即使是在路灯微弱的光线底下,她
也可以清楚看出他脸颊上泛起的潮红。而她知道他定然也在自己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反应,
以及无可矫饰的惊愕和不信。
“我的天!”他的低语几乎只是一声喘息:“我的天!”
她向后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以便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她的脑袋还是昏的,心
跳也依然急如擂鼓;她无法说话,因为此刻的她不能信任自己的声音;她也不敢说话,
因为此刻的她无法信任自己的理智。反是学耕先行镇定了下来,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她
的脸颊。
“对不起,”他的声音仍然粗哑,但却是极尽温柔的:“我的风度不怎么好,是不
是?一想到你要离开一整个月,我实在是太——”
她润了润发干的嘴唇,勉强从喉中挤出了几句话:“我原说我今晚不应该和你出来
吃晚饭的。”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时机实在……”
“别说你后悔了!”他粗暴地打断了她:“我自己可是没有半点后悔的情绪!一个
月虽然不短,但我勉强还撑得过去!”
“我……”她晕眩地盯着他看,是什么地方的柔情从她心灵深处不可抑遏地泛了开
来:“我也许可以想法子提早一点回来——只去三个礼拜?”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三个礼拜!”他咕咕哝哝:“好吧,三个
礼拜就三个礼拜,总比一个月强!”他捧起了她纤秀的脸蛋,用一种深切的眸光注视着
她:“意思是说,你——其实并不后悔和我出来吃饭了?”
我怎么可能后悔?早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么危险;
会后悔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和你出来了。这些话她不曾出口,只是无言地凝视着他。
她的眸光表达着信任,暗示了许诺。学耕的眼神变暗了。他再一次对着她低下头来。
苑明伸出手来,轻轻抵在他胸前,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不,”,她摒息道:
“不行,范学耕,太快了!我们才刚刚认识而已!我——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甘不愿地挺直了背脊。“你说得是,”他闷闷地道:“只是
我老觉得自己认识你好久了!相信我,这并不是我平日里处理感情的方式。不知道为了
什么,一碰到你,我所有的自制力就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自己的情况也和他差不了多少!苑明微微地打了一个冷颤,被这种失控的情况给
吓着了。“那么我——我最好还是下车了。”她往车门移了一移,眼睛却仍然停留在学
耕的脸上:“你知道吗,也许分开这一段时间对我们反而来得好些。事情进行得太快了,
我实在——”
“有点可怕,是不是?”他慢慢地说,在她的默认里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懂。
虽然我并不认为分开这一段时间真能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还真恨不得你能去把你
的班机取消呢,”见苑明瞪了他一眼,他苦笑了一下。“好,好,我知道,我又在给你
加压力了。三个礼拜就三个礼拜——你一回来就会和我联络吧?”
“一定。”她保证道。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在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不再看她。“那么快下车吧,”他警
告道:“省得我改变主意绑架你,让你去不成马来西亚!”
她像被火烫到一样地跳下了车。倒不是说她相信他真会绑架她,而是因为若不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会依依不舍地和他磨蹭到什么时候。而时候已经很晚了……一直到她将公
寓的大门关上,才听到学耕的引擎发动的声音。她慢慢地走上楼去,进入了自己的窝。
这层占地三十余坪的公寓,是爸妈在姊姊苑玲考上大学时买了下来好让她住的。姊姊结
婚以后这公寓就归她住,名字也换成了她的。几年下来,已经布置得很有个“家”的样
子了。苑明直接走进浴室去放了一缸热水,这才开始换下身上的衣服来。
镜子里映出她手臂颈间、甚至是胸前和腿上丑恶地散布开来的瘀血,鲜明地标识出
她今天所经历过的惊吓。她将自己深深的浸入浴缸里,长长地吐了口气。呵,天,这一
天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哪!只不过,在遇到范学耕之后,稍早那丑恶的经历彷佛已经褪色
得十分模糊,十分的无关紧要了。而这温柔而抚慰的热水,正尽职地为她洗去吴金泰留
在她身上的、最后的记忆。学耕的影子不住从她脑中浮现,使得她无法自抑地微笑起来。
这一晚她出乎意料地睡得十分香甜,早上起床时精神饱满。梳洗过后她吃了一点早
餐,便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囊。
早上十点,她的门铃准时地响了起来。
“准备好了没,明明?”文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要不快点的话,会赶不
上飞机的!”
“早就好了,正等着你哪!”她开了门让他进来。文安拎起她的行李提到楼下,塞
进车子后座里,发动了引擎,这才转过头来打量她。
“你的气色不错啊,明明,”他精明的眼光审视着她:“怎么,和范学耕的约会还
愉快吗?”
愉快?这个形容词可厚太不贴切了!笑意自她的嘴角牵起,一直扩大到她的眼中。
文安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你是很喜欢他了?”他深思地道:“你一向聪明,对
人的判断应该不会太离谱。范学耕的名声似乎也一向不错。不过他会邀你吃饭,倒是很
令我意外——”
“是噢,”苑明应道:“你说过他一向不和模特儿有什么牵扯的。”
“如果我是他,也一样不会想要和工作的对象有任何牵扯。”文安简单地说:“一
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文安诧异地瞄了她一眼,赶紧又把眼睛调回路面去:“他前妻就是
个模特儿呀!”
他的“前妻”?苑明只觉得头脑里一阵昏眩:“我……我甚至不知道他结过婚了!”
“嘎?小姐,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孤陋寡闻耶!我记得我昨天好象也和你提起过这回
事呀?”他再瞄了她一眼,立时决定放过她的“孤陋寡闻”这回事。反正,就算他昨天
真的和她提过什么,很明显的,她也一定没听进去。“这件事在刚发生时还挺轰动的呢!
郑爱珠你总该知道吧?”
苑明的眼睛瞪大了。郑爱珠?那个红极一时的模特儿?有好一段时间里,电视上的
化妆品广告天天看得到她的影子;只是现在好象不怎么看得见了。但她当然记得这个人。
郑爱珠的美本来就是令人难忘的。她高姚而丰满,五官几乎和西方人一样鲜明,还带着
种玛丽莲梦露式的性感。那样的一个大美人会是——范学耕的前妻?
“那——”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们怎么会——他们之间到底——”
“这说起来是陈年旧账了。我也只是道听涂说而已啦,你知道,”文安转过头去检
视后方来车,而后稳稳地加速,很快地上了高速公路:“大约是在——五六年以前吧?
那时候范学耕刚刚回国,正开始在摄影界里闯天下;郑爱珠也才刚刚进入模特儿这
一行里。她那时什么都不会,范学耕照顾她,训练她,帮忙她,后来就娶了她。可是郑
爱珠——”他打鼻孔里停了一声:“成了名,大红大紫以后,就勾上了腰缠万贯的大佬,
不要这个糟糠之夫了。你知道,范学耕虽说是个成功的摄影师,口袋里的钱怎么说也还
是没有法子和那些大老板相比呀。”
苑明震惊地坐在椅子上,努力消化她刚刚听到的消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是说——他们是什么时候离的婚?”
“一两年了吧?详细日期我也记不清了。”
她突然觉得心中好痛。为那个人而心痛。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呢?被自
己所爱的人背叛且拋弃已经够难堪了,还要成为别人的话柄……难怪他在谈话中常会不
自觉地浮现出苦涩之意。明白了他有这么一段往事之后,所有这一切便都有了着落了。
苑明低谓一声,强压下想要叫文安调转车子回台北去的冲动。毕竟,回去了又能怎
么样呢?这不是她能够置喙的事情——起码现在还不是。更何况姊姊也是很重要的啊。
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还远比范学耕重要得多。
车到桃园国际机场,一阵忙乱;文安在出境室的入口和她道别过后,便剩得她一个
人踏上出国的大门了。对苑明而言,头一次出国的心情是兴奋紧张兼而有之的。虽然,
飞机起飞的时候,她隐隐间觉得自己的心有一半被割在台北了。
飞机在入夜时分抵达了吉隆坡。经历了一大堆出境和检查行李的手续之后,她将自
己的大皮箱放到了行李车上,穿过机场拥挤的大厅,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寻找她姊夫康
尔祥的身影。
她和康尔祥的目光几乎是同时间相遇了。后者迸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排开人群向她
挤了过来:“明明!”他高兴地喊:“半年多不见,你愈来愈漂亮了!飞了这么久,累
不累?来来来,玲玲等你等得都不耐烦了!”他抓过苑明的行李车就朝前走。苑明抬眼
一瞧,又惊又喜,当即撤下尔群向前跑去。
“姊!”她喊,一头冲到了苑玲眼前:“怎么你也来了?不是应该在家休息的吗?
你这样不要紧吗?”她看着眼前那容光焕发、挺着个大肚子的少妇,一心想给她个
大拥抱,却又不敢,只好抓着姊姊的手摇个不停。苑玲笑得眼睛都玻鹄戳恕
“小鬼,跟你姊夫一个德性,都当我玻璃做的!”她埋怨道,眼中却闪着喜悦的光
影。她和苑明的相似之处是一目了然的,连身高都非常近似。只除了因为有孕在身,她
整个人显得特别丰润之外。
“你现在的情况本来就非比寻常嘛!”苑明嘟着嘴说:“姊夫,都是你不好!你怎
么可以让她跟来呢?”
尔祥一叠连声地叫起冤枉来。“你姊姊对我威胁利诱,我不投降又能怎么样?现在
是两票对一票耶!”他苦着脸说:“她说我如果不让她跟来的话,等到女儿生下来了,
罚我一个月不准替她洗澡!”
“儿子!”苑玲抗议。
“女儿啦!”尔祥坚持:“有个像你这么漂亮甜蜜的女儿有多好,做什么生个臭小
子?烦也烦死了!”
苑玲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臭小子有什么不好?我自己不就嫁了个臭小子?如果
没有臭小子,将来你女儿要去嫁谁?”
“她当然是乖乖地在家陪她老爸爸了,谁要她嫁人?”尔祥瞪眼道:“有哪个臭小
子敢动我宝贝女儿的主意,先给我秤秤他自己的斤两!”
苑玲莫可奈何地翻了翻眼睛。“他现在得的是准爸爸热,”她告诉苑明:“等到宝
宝吵他一个月以后,看他还说不说这种没有理性的话?”
苑明抿着嘴儿笑,由得他们十夫妻两个去拌嘴。苑玲和尔群结婚已经两年多了,却
还像是在蜜月期间一样的蜜里调油,好教人艳羡不已。苑明开心地望着高大俊朗的姊夫,
心底深切地为姊姊欢喜。
在嘻笑中车子驶离了机场,朝尔祥他们的家开去。房子坐落在市郊的高级住宅区里,
是栋相当漂亮的花园洋房。虽说只是暂住,也依然经营得有模有样。尔祥家从日据时代
起就已经很有田产,其后转而从商,从制鞋业开始发迹,而后采取多角经营,两代经营
下来成果惊人,而今已是国内排名五百以内的大企业了。尔祥是家中长子,是家族企业
的当然继承人,又是目前马来西亚的总负责人,这排场说什么也是省不了的。何况在这
个地方布置个舒舒服服的新家,对他而言真正是不费吹灰之力。
经过一整天的飞行,苑明其实已经很累了。只是她和姊姊、姊夫久别重逢,一时间
真舍不得上床休息,还自和苑玲聊天聊个不休,一直聊到实在支持不住了才上床去睡。
彷佛才刚刚阖上眼睛,便听得外头人声嘈杂,忙成一片。苑明唬地跳下床来冲了出
去,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倦在客厅沙发上的范玲,正咬着牙关发出压抑不住的呻吟声。
这一夜人人忙了个人仰马翻。尔祥十万火急地将妻子送往医院,家里的佣人则跑来
跑去地将女主人需要的东西送了过去。苑明虽然素来没有信神拜佛的习惯,那一夜却在
产房外祈祷到天明,所有她记得的神佛名字都给念到了。康尔祥的情况想来只有比她更
糟。因为他坚持要在产房里头陪伴妻子,亲身经历了她所有生产的苦痛。苑明实在无法
想象他怎么受得了这个。姊姊的叫声常令她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喔,天啊,她紧闭
着双眼,向天地间无名的力量默默祈求:请你,让孩子早些下地吧!不要让她再受这种
苦了!
初产总是艰难的。但是苑玲的情况并不算糟。经过八个小时的阵痛之后,她在上午
九点半钟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净重六磅十一盎斯。
一等医生宣布说她可以进入产房,苑明立时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苑玲乏力地躺在
床上,头发都让汗水给浸湿了,脸色和床单一样地白;然而她的神情却是满足而欣慰的,
带着初为人母的骄傲。
“啊哈,”她笑着看向自己妹妹:“我的催生剂来了!”
苑明也想笑,但是声音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哽噎了。她抬头看看姊夫。尔祥的脸色并
不比他的妻子好多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渣子乱七八糟地生了一脸。然而他也在微
笑:一种百感交集的微笑。
“恭喜你们,”她微笑着说,泪水终于滚下了脸颊:“你们有了一个女儿。而我呢,
终于升格做阿姨了!”
苑玲在两天后出了院,神采焕发地回到自己家里。苑明开始把妈妈交代的婆婆妈妈
经全都搬将出来,天天给姊姊炖麻油酒鸡。在姊夫必须到工厂去的时候陪伴姊姊,跟她
说笑聊天,逗小宝宝玩。虽然,刚出生的小婴儿懂得什么,差不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
睡觉,但是对苑明阿姨而言,这个小甥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了。
然而,在久别重逢的快乐之外,在新生命引起的新鲜刺激和感动之外,苑明心底却
另外有着一缕新生的感情在不断地扩大,拒绝被前述的任一种情感所取代,并且有愈来
愈强的趋势。是的,对范学耕的思念便如同春季里已然抽出芽来的花朵,随着时间的流
逝而不断地抽茎长叶,在她心里蔓衍盘生。她无法加以制止,也——不想加以制止。
只是啊,身在离台北千里之外的马来西亚,她能把这种情绪怎么办呢?
到底是知妹莫若姊。苑玲很快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而苑明在姊姊面前向来也是藏
不住话的,没几天就把整本故事都向姊姊招了出来。这姊妹两个向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当年尔祥追苑玲追得热烈的时候,姊妹两个也常常在台北那个小公寓里挑灯夜话。
只是这回说话的角色换了人罢了。虽然她和范学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