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心脏里射出来击打着她每一根被压抑的神经。她就势依在他粗壮的大腿上,用
呢喃的声音说,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那天简直像个神话,我们在那种场
合下相识了,那个女孩虽然侮辱了我,可我并不恨她。
江一航说,我也早不怪她了,当你终于接受了我之后,我甚至感谢她:她确实
送了我一件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搀扶着从他们面前经过,老太太慈祥地对罗婷笑了笑。
罗婷赶忙慌慌张张地直起身,报以羞涩的一笑。目送着那老两口,罗婷转向江一航
道,江大哥,上海的那个心脏科专家真的很权威吗?
江一航竭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像推销公司的拳头产品,坚定地说,那当然,
否则我低三下四地请他到广州来干什么?我不是给你看过他的先进事迹吗?退休前
他一直是中央首长的保健医生,那还有错!
他还是国际《心脏病学》的特约编委呢!后面那句话是他临时瞎诌的,有没有
什么《心脏病学》这份刊物他都不知道。
罗婷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远去老俩口的背影上,出神地说,就算我活不了那么大
年纪,让我──她猛地住了口,紧张地望着江一航,生怕他洞悉自己的心思,她的
意思其实是“让我做回女人也好”。
江一航误会了她,以为她担心两天后的会诊,就安慰道,婷婷,你忘了吗?我
把你的病历全部寄给了他,如果他没把握,他大概也不会答应来的,否则不是砸了
他自己的招牌吗?做医生的比我们商人更看重招牌。
罗婷已经过太多的失败,她对“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早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她
为江一航的苦心深深感动,并且似乎被他的信心感染了而对两天后的会诊生出些渺
茫的憧憬来,笑着说,希望他把我暂时当作中央首长好好给我治治,我也不要“万
岁”,只要让我像个健康人那样痛痛快快活个十年就够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江一航听了却心酸得欲落泪。他默然片刻,说,婷婷,我知
道你为这病吃了不少苦,可你不能丢掉信心,精神对于战胜病魔有时比药还重要,
我看过报道,许多癌症晚期患者就因为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积极配合治疗,最终癌
症奇迹地消失了!你这病跟癌症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罗婷双手抱住江一航胳膊说,江大哥,我瞧你都可以去做政治辅导员了!我答
应你还不行嘛!坚决和垂死的心脏作斗争!
江一航听她说得有趣,嘴角带出一丝笑意,却没能笑出来。罗婷轻咬嘴唇,半
赌气半认真,外带撒娇地说,江大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这是最后一次!不管
成不成,你都不要再给我找医生费神了!
我知道你有钱,我不是怕用你的钱,反正我用掉的,我今生怎么都还不起了,
多一点少一点,对于我的承受力来说毫无分别。只是我实在对治疗和会诊厌倦透了,
你知道吗?每多一次失败,我的心情就更坏一些,不如随它去落个清静。
江一航点点头,沉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就陪你押一宝,我不回北京了,
两天后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位专家。
罗婷眼睛亮了一下,当她转向江一航时,她的目光却平静如水,说江大哥,你
一定要如期回北京料理商务,否则我就不去看医生!
江一航抚着她后背说,好好好,我回北京,我回北京还不行吗?
罗婷便没说什么,拉着江一航的手坐下来,欣赏花圃里争奇斗艳的鲜花。阳光
下的花朵灿烂蓬勃,那鲜艳欲滴的颜色是对阳光雨露的礼赞,更是承受之后喜不自
禁的满足。两只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嬉戏,罗婷的目光渐渐被它们快活迅捷
的动作弄得凌乱、飞翔起来。那两只蝴蝶最后一上一下停留在一片肥厚的花瓣上,
上面的身体似一片在火苗上方颤抖翻滚的枫叶,尾部却与下面的尾部紧紧黏在一起,
下面的蝴蝶翅膀时而收敛时而伸展,收敛与伸展的频率愈来愈快,竟如一只飞旋的
陀螺──罗婷感到头晕目眩,脸发烫,赶紧站起来,对江一航说,我们回去吧。
江一航不明就里,以为她被太阳晒得吃不消,就扶着她往外走。走了几步,罗
婷回过头去,透过江一航宽阔的背弯,她看见那两只蝴蝶双双振翅而起,飞向空中,
很快融化在炫目的光中消失了踪影……
江一航在京的商务纠纷处理得不太顺利。他在送走余怒未消的新加坡客户后给
罗婷家打了电话。电话是罗婷妈妈接的,她告诉江一航,罗婷的手术还没有做,上
海来的专家为罗婷诊断后建议她先服药,观察一段时间后,再作打算,她还谢谢江
一航出的医疗费,但她没有告诉罗婷去什么地方就把电话挂了。
江一航放下电话如坠雾里。他清楚记得他曾把罗婷的病历档案都挂号寄给那位
上海已经退休的心脏科专家,专家看完所有资料后给他回信说他有把握为罗婷做心
脏搭桥手术,江一航这才不惜重金将他从上海请来,他不明白还需要观察什么,因
为已经有那么多的医生“观察”过了。他最后自己开导自己,也许专家另有“专门”
的法子。
稍晚些,江一航又打电话过去,还是罗婷妈妈接的。江一航问了声好,顾不得
说别的就单刀直入说他想跟罗婷说话。老太太正支吾其词的当儿,话筒里突然没声
了,紧接着江一航就听见罗婷气喘的声音,我在哩,昨天我去医院,那个什么上海
专家给我又做透镜又做心电图,然后告诉我暂时不做手术,先吃他配的中药,观察
一段时间再决定是否做手术。江一航急忙问医生有没有说她的身体状况如何,罗婷
说医生给她开了中药,说是能通血健体,其他的他没说什么。罗婷话音未落,江一
航就听见她妈妈在旁边插道,怎么没说?要你静养,不能激动,不能做剧烈运动─
─罗婷恼得笑起来,没心思跟江一航聊天了。
新加坡客户要求的价码太高,谈判陷入半死不活的僵持状态,江一航无法抽身
返回南方去见罗婷。
已经两个星期了,罗婷仍处在观察阶段。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兴
奋得像个等待过年的孩子,似乎马上就可以动手术并且能立即获得一个健康的身体。
一开始江一航为她也为自己高兴,但她情绪的起落实在太频繁了,于是他猜测她肯
定不时误解了医生模棱两可的意见。他很沮丧,暗自把那个上海专家骂得要死,你
他妈的不论有救没救你倒是给句痛快话,老是这么没着没落地“观察”实在太残忍
了。
又过了几天,在江一航软硬兼施的策略下,顽固的新加坡客户终于做了让步。
江一航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罗婷时,她却先打了电话来。她的第一句话是,一
航,我想你,你来吧!我想你!
江一航心想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她何曾如此痴情热烈地对他说过话?他感觉到
心脏神经质地弹跳了一下,就像一只突然中弹的小鸟。巨大的兴奋和冲动冲昏了江
一航的头脑,他忘了告诉她他的商务纠纷已经解决了,忘了问她她的观察结果。他
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傻乎乎地说,婷婷,我的婷婷,我马上就回到你身边,马上!
我这就去买机票,明天你就能见到我了,婷婷!
他吩咐身材玲珑的秘书去订次日的机票,哪怕多花十倍的钱也要订到。秘书以
为广州的分公司又遇到什么大麻烦,同情地看了老板一眼,放下手中的活儿连忙跑
出去,她想不通的是老板为什么还面有喜色,上次他回北京的时候脸黑得经理们都
不敢讲话,连她都有点怕。
江一航在等秘书音讯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忘了问罗婷专家的诊断结果,但有一
点可以肯定,她还没有来得及做手术。也许她是知道了什么好消息,马上就可以动
手术了,等手术做好了,她的身体也就好了,她就可以嫁给我了,她要我赶回去陪
她,她将自己放在准新娘的位置上向我撒娇。江一航一整夜都没睡好,他沉浸在一
个不真实但却异常美妙的梦想中,黎明时分他才半梦半醒地睡去,差点误了上午十
点的班机。如果身边的秘书没有尽责地把他叫醒的话,他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江一航边系裤带边吻玲珑的秘书说公司和家就交给她了。
飞机在北京起飞时天阴阴的,并且下着蒙蒙细雨。飞机钻进乌黑的云间,底下
什么都看不见了。但飞机抵达广州时,阳光明媚。
江一航支走了来接机的司机,自己驾着蓝色的凌志迫不及待地驶向在阳光下显
得蔚蓝的市中心。
江一航见到罗婷时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性感的打扮:披肩的长发被盘
成一个高耸圆润的发髻,脸上涂了肤霜,于是她的表情就有了古玉的质感;嘴唇是
红色的,不知道她是怎样抹的唇膏,本来薄薄的唇显得丰满,并且鲜艳得似乎能滴
出汁来。她穿着一件纯白半透明的低胸吊带裙,同样是白色的内衣隐约可见,她的
肩膀和半露的酥胸闪烁着古瓷的光泽。
江一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都忘了给罗母打个招呼,直到老太太咳嗽了一声,
他才慌慌忙忙地问了声好。罗婷说,一航,你来啦。江一航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说
什么好。
罗婷俯身半跪在她妈妈身前,说,妈妈,我让江大哥陪我去取药,去去就回,
您不用等我回来,您先吃吧,海鲜煲恐怕快凉了,妈妈你吃饭前最好热一下。
老太太打断女儿的话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吃饭。
罗婷站起身,裙子展开来如蝴蝶的翅膀。她在她妈妈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
挽着江一航离开家。老太太被女儿罕见的亲昵动作弄呆了,心里甜丝丝的,当她目
送着女儿的身影走进门前一棵百年老树的阴影,她顿然骇怕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言
传的感觉,她想叫回女儿,可已经来不及了。罗婷已经进了车子,她还回头朝窗户
看了一眼,对妈妈挥了挥手。
江一航发动车子,笑着望了她一眼,他看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似
两簇蔚蓝的火苗炙烤着他。罗婷问他我漂亮吗?江一航费力地蠕动了一下喉结,但
没说出话来。他点了点头,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瓷瓶一般的裸肩,很烫,好像在烈日
下暴晒了一番的瓷瓶,但她却受寒似地颤抖了一下。车子向前开了一截,江一航注
意到她又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确信她没有看到,因为家已在她的视线之外。江
一航又听见她轻微地喘了口气。她从兜里取出一张纸,撕碎,然后她摇下窗户手一
挥,漫天都是白色的蝴蝶在飞。江一航问她撕的是什么,她说是那个上海狗屁专家
开的药方。江一航心一沉,对那位上海专家未置一词,他怕火上浇油惹她愈发的恼,
他甚至都不敢说一些安慰她的话。他从后望镜看到那些纸片居然没有飘落下来,且
越飞越高。他的车子过了好几条街,他还能看见一只只白蝴蝶,只是他不能肯定那
究竟是蝴蝶还是纸片。到了他下榻的宾馆,他牵着罗婷的手下了车。站在宾馆门口,
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
门口正对着夕阳,南国的夕阳光线依然很强,刺得江一航眼睛发花,他看见满
世界都是蝴蝶在飞,只不过那些蝴蝶都是血红色的。江一航转过身,揉了揉眼睛说,
你看到外面的蝴蝶没有?罗婷几乎瘫倒在他怀里轻声说,蝴蝶一直在我的心里飞呀
飞。江一航拥着罗婷走进大堂,他看见身穿红马甲衣冠楚楚的男服务员们一个个傻
傻地望着他怀里的女人,那些羡慕的目光就像火苗一样烧沸了江一航的血液,他感
到到了血液流动的力量,成千上万的蚂蚁排成队在一个含糊而又清晰,微弱而又强
壮的号角指挥下,从心脏出发,抵达他的小腹。电梯还没有完全合上,两个人就紧
紧地抱在一起。江一航从没想到罗婷的力气有那样大,他清楚地听见骨骼的响声,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也许是他们两个人的,两个人的骨骼同时发出不堪负荷的
呻吟。透过电梯短暂的隙缝,大堂服务员们看到了这道风景,后来他们众口一词地
说,从来没见过像他们那样的恋人,饿疯了似的,抱得那个紧,他们在大堂里都听
得见骨头响。
他们从电梯里出来都没有分开,就这么拥抱着在走廊上跌跌撞撞地行走,完全
不顾别人诧异的目光,确切地说,那个时候他们目中无人。进了屋,周围的温度骤
然升高,罗婷的身体似乎被融化了,连腰都直不起来,她就像一朵春末的花儿飘落
在江一航的胸膛,她的脸色比腌制的玫瑰花瓣还红。那是一种令人疯狂的颜色,那
时江一航想到的不是玫瑰,而是处女红。他的手指没怎么用力,她那件吊带裙便应
指而落,她的身体单薄瘦弱,但那一对小心翼翼翘起的乳房却很丰满,凝聚了她身
体所有的精华、力量和渴望,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乳白色光晕,仿佛两轮明月从梦境
的地平线上升起,极其寒冷、极其炙热……
江一航就像飞蛾一样迎上去。他至死都忘不了,他进入她身体时刹那间的情景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就像她撒出车外的纸片,她的手臂痉挛地挥舞起来,就
像两只硕大的翅膀,频率极快地扇动着;她的嗓子深处发出一种微弱的颤音,那颤
音越来越响,突然尖锐得像弓在弦上的尖叫,脸色在那刹那间又由白转红,通红,
宛若即将落山的夕阳。江一航依稀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蝴蝶。然后一切都静
下来,江一航听见他的心脏就像一面被重重敲击的鼓,表面频率极快地起伏涨落,
他觉得那频率如果再快一点他就要死去了。过了一会,他突然有异样的感觉,罗婷
在身下毫无动静。他连忙双手撑住床,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只是目光涣散不知道
看向哪里,嘴角挂着宁静而又诡秘的笑。江一航感到心脏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全
身变得冰冷。他迟迟疑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那里一丝气息都没有。
他收回发僵的手臂,把手指伸进嘴里咬着,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最后一声叫喊响彻了整个楼面,正在走廊上行走的一个女服务员失手打碎了
盘子里所有的杯子。当战战兢兢的宾馆工作人员打开房间,那两个人已经是两具裸
尸。据法医鉴定,两人死因相同:心肌梗塞。
爱情,无葬身之地
水果
都市情爱的真实和虚妄究竟指向哪儿?难道是坟墓?
1。
“女孩子来到他的面前,不说一句谴责的话语。更没有任何的怨言。她的腹部
微微地隆起。她的表情如寒冬腊月里冻结的冰。女孩子的冷不禁让他心虚了起来。
他不知道她早已觉察出了他的变心。她无望地看着他,准备实施她惨痛的自杀行动。
她要让他亲眼目睹这场鲜血淋漓的死亡。这个世间,只有一种记忆能够迅速地催人
老去。那就是纠缠于心头的挥之不去的折磨人的悔恨与不安。他看见她用一把暗红
色的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如处女血般的液体从她的血管里像喷泉一样地
涌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失去理性地大声哭喊:你为什么要这
么做?女孩子晕倒在他的怀里,口里却断断续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