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嫁衣- 第1部分

《红嫁衣》
作者：宛如


第一章　　鬼脸新娘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重得仿佛随时都要沉下来，但雨却总是要下不下，压得人心里直发慌。

这一天是农历五月初八，黄历上写着，适宜嫁娶。可是吕嫂望着头顶上的天，心里却涌起隐隐的担忧。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娶妻嫁女，图的就是一个好彩头，可是老天偏偏却在新娘子快进门的时候，收起了笑脸，乌云密布，看来连老天爷都不满意这桩婚事。

吕嫂是新到本镇富商苏远康家做佣人的，来了不到一个月，就碰上了主人家办喜事。年过五旬的苏远康，不仅家财殷实，而且妻妾成群。今天他又要娶第七房姨太太了。都说有钱人家办喜事如何排场，今天吕嫂算是开了眼界。主人堂屋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婚嫁用品，前房后厅，均用喜庆的红绸装点起来。而酒席更是准备了几十桌，那些山珍海馐是吕嫂见都没有见过的。想想自己出嫁时夫家的寒酸样，吕嫂觉得，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吕嫂，你在外面傻愣着干什么，客人的茶都喝完了，快点到厨房烧点开水去。〃一个尖锐的女音打断了吕嫂的感慨，吕嫂的心一跳，见来者是苏家的儿媳妇，连忙说：〃好的，少奶奶，我这就到厨房烧水去。〃

〃多烧点儿开水，新娘子一时半会儿还接不回来，客人还要等好一会儿呢。〃苏家媳妇说完，扭着水蛇腰走进了堂屋。

天色不可阻挡地黑下来，而蓄积在云层里的大雨也泼洒下来了。豆大的雨点儿砸得地面噼啪作响，还夹带着电闪雷鸣。立在风雨中的几棵梧桐树，树枝被狂风刮得东摇西摆，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折断似的。

苏家的厨房里，吕嫂一边洗碗，一边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心里又担心起来。听说新娘子的家在一个小山村，山路本来就不好走，现在又下了那么大的雨，老爷他们能顺利地把新娘子接回来吗？吕嫂也希望早点看到新娘，因为听他们说，新娘子很漂亮，还是个黄花闺女呢。一阵大风从外面刮了进来，风将厨房里的烛火吹得忽地一闪，差一点就熄灭了。吕嫂正要关上厨房的门，背后突然一声脆响，吕嫂回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供在厨房里的灶神爷竟摔到地上，碎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老人们都说，灶神爷的像若碎了，这个家从此就要走霉运。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外面传来了小孩子的欢呼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雨夜里炸响了。吕嫂当然不会错过看新娘子的好机会，连忙丢下手里的抹布，去正厅看热闹。

正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吕嫂往里面使劲儿挤，才挤到了人群前面去。但是，当她看到新娘子的时候，她呆住了。新娘子竟是被五花大绑着进来的！虽然大红盖头盖住了她的脸，但看得出来她心头的愤怒，那被绳索捆绑的身子一直不安分地挣扎着。而跟在一边的苏远康脸色乌青，身上的新郎官服被雨水淋湿，下摆处还沾了许多泥巴。

〃苏老爷……〃主持婚礼仪式的司仪见到这个情形，有点犹豫。

苏远康朝他摆摆手说：〃不用问了，现在开始拜堂。〃

司仪这才放开了嗓子：〃吉时已到，开始拜堂。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天边响起了一道炸雷，雪亮的闪电在苏家的正厅里一闪而过。一个壮汉用膝盖屈弯了新娘的双腿，使她〃扑通〃跪在了地上，然后按住她的头，和苏远康一起磕头、行礼。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天空又是一道凌厉的闪电掠过，风将新娘的盖头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姑娘被棉布堵得严严实实的嘴。

〃夫妻对拜！〃

吕嫂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让人心酸的拜堂场面。自己虽然嫁的是穷人，但起码嫁得心甘情愿。而这个姑娘太可怜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对这桩婚事是多么的不情愿。想必是被家里的父母给逼的，否则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愿意嫁给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

苏远康成亲的第二天早晨，天就放晴了。早上，吕嫂去新房为新娘子送饭，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太太，吃早饭了。〃

新娘子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也不动。吕嫂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这个姑娘肯定是哭了一夜的。她走过去，好言劝慰着：〃太太，这都是命啊，我知道这桩婚事你不情愿，可是既然都已经嫁过来了……〃

突然，吕嫂手中的托盘〃砰〃地掉到地上，然后，她像见了鬼似地大叫一声，踉跄着跑了出去。苏远康正好进门，看到吕嫂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他往里走了几步，待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同样是嚎叫了一声，然后没命似地朝外面跑去……

〃奶奶，快点讲，快点讲，那个苏远康和吕嫂究竟看到了什么？〃乐小菲摇着奶奶的胳膊，催着她往下面讲去。

〃下面的故事就留着明天讲了。小菲，太晚了，回房睡觉吧。〃年近八旬的奶奶用枯瘦的手疼爱地摩挲着孙女的头发。她是极疼爱小菲的，小菲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工作，是她一手将小菲带大。虽然现在她越来越年迈，但有懂事的小菲在身边，她的生活一点也不感到枯燥和不便。

〃不行，奶奶要是不把故事讲完，我就不睡觉。〃乐小菲故意撅起了嘴巴，她知道奶奶最疼爱她，只要她撒点娇，奶奶就会妥协。

奶奶果然妥协了，她点了一下乐小菲的鼻子，说：〃真是个爱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好吧，奶奶就把故事接着讲下去。那苏家老爷和吕嫂为什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那是因为他们看到屋子里有一个鬼脸新娘。〃

〃鬼脸新娘？〃乐小菲瞪着不解的大眼睛，〃奶奶，您是指那个新娘吗？为什么把她叫作'鬼脸新娘'？〃

〃因为那个新娘不愿意嫁给苏老爷，所以那天早上，她拿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脸。好好的一张脸，被她划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你说苏老爷和吕嫂突然看见了那样一张脸，能不害怕吗？〃

〃哇，这个新娘也太刚烈了。且不说把脸毁了是多么可惜，光是那一刀一刀地扎下去，该有多痛啊。〃乐小菲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假想了一下被剪刀扎下去时那种疼痛的感觉。

〃是啊，那姑娘真是够倔犟的。她宁愿把自己的脸划破，也不要嫁给苏老爷。可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啊。尽管她划破了自己的脸，苏家老爷也没有放过她。他把她关到一个黑屋子里，再也不许她出来。〃

〃那么惨啊！既划破了脸，又失去了自由，这个新娘真是亏大了。还有那苏老爷也太狠心了，他分明是要把她活活折磨死。那后来呢，又怎么样了？〃

〃后来那个新娘因为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在黑屋子里绝食而亡。她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件新娘嫁衣呢。〃

〃死了？那她死了以后呢？〃乐小菲很希望故事还没有结束，因为那个害死鬼脸新娘的苏家老爷还没有得到报应。通常在故事里，坏人最后都是会受到报应的。

奶奶的声音变得诡异起来：〃鬼脸新娘死了以后，苏家的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苏家老爷做生意赔了大钱，然后家里又遭了一场火灾。而苏家的男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人们都说，苏家的这些倒霉事都是鬼脸新娘的鬼魂在作祟。当初关鬼脸新娘的那间黑屋子，有人曾说在半夜里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人说在深夜看到过有个穿红嫁衣、用头发遮着脸的女人在苏家的各个厢房出没。那女人走路轻飘飘的，进屋都不用开门，一隐身就进去了……〃

乐小菲的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她仿佛感觉到身后真的站着一个穿着鲜红的嫁衣、用黑发遮着脸的女鬼，〃奶奶，后来还有故事吗？〃小菲越害怕，就越想听下去。

〃后来的故事就扯得有点远了。几十年以后，跟着鬼脸新娘陪葬的那件嫁衣被一个盗墓人盗出，卖给了一个富商的女儿。因为嫁衣华美无比，富商的女儿在出嫁之日，一定要穿上这套嫁衣做新娘。可是没想到结婚的当晚，她竟莫名其妙地划破自己的脸，然后自杀。又过了一些年，这套嫁衣又落到一妙龄女子的手上。得到嫁衣后不久，那位女子因为和未婚夫吵架，一气之下，也是先划破脸，再自杀。〃

〃奶奶，为什么那两个女子都会划破脸而死，难道她们的死都与那件嫁衣有关？〃

〃是啊，像那种沾了怨气的衣服，凡是后来得到的，都会沾上它前任主人的厄运。其实不仅是衣服，像古代的镜子、簪子啊，上面都会附上不干净的东西。小菲，以后你若是遇上那类东西，一定要离远点，免得招晦运上身。〃

〃奶奶，知道了。〃乐小菲站起身，打了个呵欠说，〃我要回房睡觉了，奶奶晚安。〃

二

〃铃…〃刺耳的闹钟惊醒了乐小菲的美梦。乐小菲懒洋洋地伸出手，关掉闹钟的铃声。昨天晚上她听奶奶讲完故事，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回来以后又在被窝里把鬼脸新娘的样子胡乱想象了一通，结果把自己吓得半宿都睡不着觉。唉，也不知道奶奶的肚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鬼故事，从小到大，她从奶奶那里听到的鬼故事是数不胜数。对于这些鬼故事，乐小菲是又爱又恨，既害怕听，又格外想听。因为奶奶的故事里不仅仅是说鬼，还穿插了很多缠绵悱恻的男女爱情故事。这些爱情故事，对于喜欢写小说的乐小菲来说，可是受益无穷的。

好想睡觉啊！乐小菲打了个哈欠，又昏昏欲睡。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并伴随着奶奶苍老沙哑的声音：〃小菲，起床了，要上班了。〃

乐小菲猛地睁开了眼睛，又是奶奶。为什么奶奶每天早上都不让她有片刻的安宁呢？乐小菲知道这懒觉是睡不成了，因为奶奶的敲门声会比闹钟还固执一百倍，而且奶奶因为年纪大有点耳背，敲门声又重又响，像敲大鼓似的，非把她逼得起床不可。

〃奶奶，我起床了。〃乐小菲大声地冲外面嚷了一句，然后不情愿地跳下床。

〃奶奶，您就对我发发慈悲吧，以后不要在早上敲我的房门好不好？〃走到外面，乐小菲苦着脸哀求奶奶说。

奶奶撇着干瘪的嘴巴，说：〃我不喊你，你又会睡过头，万一上班的时间过了，你又会急得像猴子一样乱跳。上一次我就是看你晚上熬夜了，心疼你，没把你叫醒，结果你起床以后，把奶奶好一顿数落。现在啊，我才不吃这个亏呢。只要你这丫头在睡懒觉，我就要敲门。〃

〃奶奶，您简直比我的主编还厉害，服了您了。〃乐小菲只有举手向奶奶〃投降〃。

刷牙，洗脸，换衣服，化妆……当乐小菲完成早晨起床后的一系列程序后，看了一下时间，又如猴子般跳了起来，〃糟了糟了，时间不多了，再不抓紧点就要迟到了。〃

〃奶奶，我上班去了，再见！〃乐小菲抓起餐桌上奶奶为她热好的面包和牛奶，旋风似地向屋外冲去。

奶奶颠着小脚追出来喊：〃小菲，路上开车小心！〃

〃知道了！〃

乐小菲开着她的帕萨特，风风火火地向报社驶去。一路上，她提速八次，减速十次，紧急刹车五次，被交警警告一次，还差一点闯了红灯。幸好总算有惊无险，在距离上班时间的最后一分钟，乐小菲在签到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乐小菲，昨天晚上又赶稿了吧。〃负责签到的办公室主任李阿姨看着乐小菲耷拉的眼皮，关心地问。

〃稿子没赶，倒是听奶奶讲了一个关于鬼的故事，吓得我半宿不敢睡觉，所以一早起来人就犯困。〃

〃鬼故事可不能多听，听多了胆子会变小。〃

〃可是我的很多创作灵感就是从奶奶讲的鬼故事里得来的，要不，我的小说专栏怎么会有那么多好看的故事来奉献给大家。〃乐小菲在自家报纸有一个小说专栏，专门刊登自己的言情小说，以吸引一些年轻的读者。

〃那你可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写作而影响睡眠。〃

〃我知道，谢谢李阿姨。〃

和李阿姨说了几句话，小菲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手机响了。

小菲接通电话，里头传来好友莫艳的声音：〃我的大作家，在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在上班呗。〃小菲拿着手机，无精打采地说。

〃和你说个事儿，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干啥？〃

〃我爷爷八十大寿，我爸妈说了，一定要我把你请到我们家做客。他们可把你当成我家的贵宾，所以你一定要来啊。〃

〃既然是伯父、伯母邀请的，我当然得去。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声好。〃

〃我才不转达呢！告诉你，我早就吃醋了。在我父母眼里，你比我这个亲女儿还让他们觉得亲，真是气死人了。〃

乐小菲得意地说：〃这就叫能耐。有能耐，你就把你父母的爱夺过去啊。〃小菲常去莫艳家玩，因为懂得讨长辈欢心，她每次去手上都不空着，不是给莫家的长辈带些水果，就是带些糕点或别的小礼物。所以，莫家的父母非常喜欢小菲。她要是有一段时间没去莫家玩，他们就要向莫艳问上几句。

〃我知道你乖巧！哼，别得意，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那我等着你。〃

〃不和你多说，我已经通知你了，到时候可记得一定要来。〃

〃放心吧，忘不了。〃

三

下午，乐小菲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开车来到一家古玩市场。莫艳的爷爷过寿辰，她总得好好地表示一下吧。思来想去，小菲决定投其所好，送一件古董给莫爷爷。因为小菲听莫艳说过，她爷爷平时喜欢收藏古董。所以，送一件古董给莫爷爷作寿诞礼物，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抬眼望了一下招牌上〃古月轩〃三个大字后，乐小菲抬脚走了进去。

古玩店里生意清淡，没有一个顾客，午后的阳光从外面一直铺到了小店中央。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无聊地翻着账本，见到有客人进门，连忙放下账本，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小姐，要买古董吗？〃

乐小菲微微点了下头。对方不愧是开古玩店的，打扮得古色古香，头发挽成一个发髻，还斜插着一支玉钗。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暗底子花纹的旗袍，旗袍是未经改良过的款式，裹在她的身上，很有民国时代妇女的风韵。只是妇女的身材有些发福，那些多余的赘肉，把旗袍的美感抹杀了不少。

〃小姐，本店的古董可是绝对的货真价实，不管你看上哪一件，我肯定给你最优惠的价格。〃中年妇女一直跟在乐小菲的后面，小菲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亦步亦趋的，弄得小菲浑身不自在。

〃呃，老板娘，还是让我自己来看吧，我选好了就喊你过来。〃乐小菲不得不这样提醒她。

〃那好，那我就不打扰你选货了。〃老板娘识趣地退后。

小菲在货架前慢慢浏览着，对于古董她是不会欣赏的，只要看得顺眼就可以了。至于价钱嘛，除非是贵得离谱，否则，她都可以接受。送给莫爷爷的礼物，小菲是不会吝啬的。

突然，小菲的眼前一亮。她本来是带着墨镜的，此刻，她忙不迭地取下墨镜，打量着眼前这套古色古香的红嫁衣。这是一套民国时期的新娘嫁衣，大红色的丝缎缝制成上下套裙，上衣是立领，斜襟，从领口至腋下有一排盘成蝴蝶状的纽扣，领口、袖口和衣襟都滚着同色的牙边。胸前和两个袖口各绣着几朵艳丽的牡丹花，花瓣从浅白的水粉，渐次过渡到妖艳的桃红。裙子是长及脚踝的长裙，裙摆直直地垂下来，有一种飘逸的美感。小菲用手捏了捏衣服的料子，惊喜地想，这件嫁衣太漂亮了！让人看了一眼，眼睛就再也不愿意从上面挪开。

〃小姐，你喜欢这件衣服？〃老板娘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