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绝路——完成了他蓄谋已久的谋杀行动,而这一切又发生的那么突然。 在一次例行的系务会议上,会议刚开始,光天化日之下,卢刚站起身,拔出手枪,当场击毙了导师戈尔咨教授,系主任尼柯森教授,史密斯教授,还有他的中国同学山林华博士。紧接着,他又急匆匆地赶到校长办公室,在那里开枪打死了副校长克莱莉博士。连在场的兼职秘书,二十三岁的女学生茜尔森也没幸免,一颗子弹穿过了她的前胸。这女孩子最后活了下来,但自颈部以下终身瘫痪。卢刚在完成他的行动后,饮弹自尽了。
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冷血谋杀案。卢刚为此行动而暗下购买了手枪,且去俱乐部参加射击训练。他在遗书中清晰地阐述了他的人生理念,也冷静地说明了他走上这条绝路的原因。他觉得自己长时期地受到了导师的不公正待遇,他认为系主任在博士奖的评选过程中犯有程序错误,他为此多次地向学校上级领导投诉,却没有得到重视。最后,他就以他的方式来寻求正义、替天行道,即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的遗书以“宣言”为标题,以“卢刚博士”的署名结尾,在行动之前又先把遗书寄往媒体,显然是想让他的观点产生最大的社会影响。可在血案发生后,当局截获了他的信件,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公开了其中的部分内容,而那些被保留的部分,说是因为过分尖刻或具体地涉及到某些当事人。
血案发生后,官方也逐步地公布了调查结果,所有的消息都是不利于卢刚的。但是,这一调查是在肇事者已无法为自己辩护,也没有人出头为他伸张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整个过程是在学校当局主导下进行。所以,它的公正性是值得怀疑的。可以想象,在事件爆发后,从当权者的角度来看,最有利、也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一切过错都推给卢刚,而这一调查材料中的主要证据又只是当权者当事人的口头证词。不管当局如何粉饰,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在卢刚多次地提出申诉后,学校仍然没有开始正常的调查程序,这起码是个失职吧? 这一事件惊动了美国社会。在中国留学生中的影响更是震撼性的,但他们几乎都是站在舆论一边,众口一致地谴责卢刚。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但大家都是局中人,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也应该耳闻目睹过研究生受导师虐待的故事,为什么不能多一份同情心,为什么不能更多些独立的思考呢? 卢刚是一个弱者,他感到极大委屈,最后才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来讨回他的公正。当然,个人性格是一个原因:他一直很顺利,没有经历过失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心胸不够开阔,不懂得忍辱负重的道理。
假如当时有人疏导他,点破“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他也许就不会走上这一绝路。 我并不想为卢刚的行为辩护。但我知道在那种导师全权负责制下,学生的基本权利很难得到充分保护。他若受到不公正待遇,除非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或指控是与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或性骚扰有关,否则很难引起领导的重视,也很难讨到一个公正。而学生长期受压抑,就容易产生铤而走险的举动。今天,我可以坦率地说,我在博士学习期间,当被崔教授虐待最感痛苦的时候,也曾产生过报复的念头。 我也想过,众多中国留学生之所以公开地站在这个现有体系一边,因为那是最容易做到的。大家都是在这个系统里讨生活,都因它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任何人,若是站在强大制度的对立面,只会感觉到自己的软弱。 另外,卢刚事件也使中国留学生感觉到社会舆论的压力。不可避免地,美国社会对外国留学生,特别对中国籍的留学生,会产生不好的印象。大家都那么地表态,也许只是想要表明卢刚的行为是由他个人品质决定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保护自己的软肋是人的本能啊!我想到了某中国旅美作家讲过的一个故事。 某一北方人到了广州,听说南方人吃猴子,也想尝个新鲜。朋友说:“你想要吃猴,可要有胆。”北方人当时夸下海口:“绝对没问题!”朋友带他去了一家饭店。老板说:“你要吃猴,那行,但得挑一个你中意的。”当下带他到了后房。只见一只大铁笼,笼中关着许多猴子,它们瞅着食客,眼含泪水,并不停地拱手作揖,似在求饶。北方人见此,恻隐之心乍起,想退出来。朋友手指顶着他的后脊骨:“你的胆哪里去了?”他只得闭着眼睛,随手点了一只猴子。只见那些未被点到的猴子马上抓住被点到的猴,七手八脚地把它推出了笼子。老板就一手提着那只猴,一手拿着菜刀,到后面厨房去宰杀烹调了。 是啊,连动物也有求生的本能,更何况是人。
我们都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我想,今天我有勇气说出自己读博士的经历,是因为我的侥幸:我博士论文的课题曾被崔教授完全否定,最后却获得国际商学会的最佳博士论文奖,那是我们学术领域的最高荣誉(见下文)。这也就是对否定之否定。若非如此,或许我也不愿袒露出这些屈辱经历,或许我也只会小心地把心口的创伤掩饰起来。
竭力而得之才更有价值(1)
我的博士求学是个炼狱般的经历,使我真切地体会到徐宁所承受过的精神痛苦和心理压力。我觉得她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性,我敬佩她。
但是,当她正式地提出投诉,也就激化了矛盾,迫使上级作出二择一的决定。我抗争是多次地向系主任反映崔教授的不公正。由于有徐宁的先例,也由于我及时地反映情况,他相信我,也想帮助我。但是,行政无法干涉学术,他又告诉我。 我在完成所有课程后,就要准备博士综合考试了,这是对整个学习的全面考核,也是学习中重要的一关,必须通过此考试才能够进入博士论文阶段——成立博士论文委员会,就论文题目建议书作答辩,最后才是论文答辩。
博士综合考试有两次尝试机会,如果无法通过,就要退出博士项目。博士生走到这一步,一般都是会过的。可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崔教授已扬言我不适合读博士。我为了这一考试,向他请教,他拿出一个长长的书单,冷淡地说:这是我要你掌握的内容,你读不读,那是你的事了。泊萨博士也表现出相当的敌意。所以,我的压力很大。 系主任又主动担任了综合考试委员会的主席——他的专业不是国际商学,但却主持了我的博士资格考试和综合考试。我想他是为了保护我。
考试前的复习是极其艰辛的。因为学习的紧张,我整夜地失眠,无法入睡。我开始掉头发了,每次淋浴后都在浴缸里发现很多头发,睡觉起来枕头上也是散乱的头发。我猜是由于用脑过度引起的,但已无暇顾及这些了——幸好这种现象在我通过考试后就停止了,否则我今天就是秃头一个。 最后,终于到了预定的考试日期。博士综合考试包括两部分:首先是闭卷考,在考场里举行,五个小时内要交卷;然后又是开卷考,考卷带回家去完成,但要在收到考卷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交卷。当我把完成的考卷交上去时,是大脑裂开的感觉。 而考官们在收到考卷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必须完成审阅。两天后,我去找系主任询问考试结果,他没有直接回答,面露难色,只是告诉我
考试委员会决定增加考试题目,我还要在解答额外的题目。结果,又拿到了一张考卷。在最后交卷时,人都几乎要瘫掉了。但我通过了考试,也就是说进入了博士论文阶段。 ——考卷评定是一个闭门操作过程,我无法知道教授们是如何讨论的,但我相信系主任利用了他的影响力,使决策过程产生了有利于我的结果。 我深陷在苦海中,而且是苦海无边的感觉。但转机最后出现了——崔教授的终身教授申请被否决了。
终身教授待晋的位置(Tenure Track Position)是“上或走”(Up or out),所以他必须离开宾州大学了。 秘书璐比过去对他毕恭毕敬,在他将离开时,却暗下在幸灾乐祸。她私下告诉我:你无法想象他对我的粗暴无礼,我是为了这份工,在默默地忍受。 崔教授的确是不同凡响。按规定,没拿到终身教授,还可任教一年。就在那最后一年,他也要把权力用得淋漓尽致。他走后那学期,我上课的班上有个学生,三番五次地询问我,她能否及格。那种惶惶不安使我奇怪,因为她的成绩还是不错的。最后她才说出来,她是重修这门课了,上学期她上崔的课,但没有及格。不仅是她,而且很多学生,据她说是大多数,都没有及格。难怪乎,她已成了惊弓之鸟。 我几乎都不相信。美国老师一般给F(不及格)成绩很谨慎,因为这会把学生的平均成绩(GPA)拉下来,而这平均成绩对学生非常重要,它将决定学生申请财务补助的资格,还会影响到他们今后的职业发展。但这在我与系主任的一次谈话中证实了,他当时是这么回答:“我没有办法,谁若是擅自改动教授评定的成绩,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崔教授的离开改变了系里的气氛,也改善了我的处境,特别是我与泊萨教授的关系。我对他表示出极大尊重,热情积极。他有时盛气凌人,我以平常心待之,并主动与他多沟通。我的努力化解了他的敌意,他对我的态度变了,变得友好了。
——在处理与泊萨的关系中,我也有了新的体会:面对敌意的环境,只要保持积极的心态,以乐观的态度待人,在多数的情况下是可以得到善意的回应。我把我的体会告诉了我母亲,她只说了一句话,却是高度的总结:“俗话说,拳头不打笑面孔。” 后来,泊萨教授还是我博士论文的导师。他也想帮助我。但说实话,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研究兴趣是新崛起国家(New Emerg ing Markets)的股市行为,而我的研究方向是国外直接投资的理论,这是国际商学一个主要研究方向,也是崔教授和奈教授的领域。我的学习曾受惠于他们
可在他们离开后,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博士论文是研究跨国公司的理论,我把信息经济学的信号理论(Signaling Theory)应用到了国外直接投资的发展,从而使其在实证上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我已意识到我的研究的重要学术意义,我为自己的突破而激动万分。虽然泊萨教授是我的导师,对我的研究不是很懂,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坦白地说,他对我也没有信心。 所幸的是,我博士论文委员会的另两个成员,经济系的邦德教授和会计系的麦克尤教授,都是资深教授,对信息经济学造诣很深,也给予了我很好建议。我从与他们的讨论中,获得极大启发。遗憾的是,他们不是我的论文导师,所以不会为我的研究费更多的心思。但是,他们的智慧见地,他们对我论文的肯定,是我前进的动力。 在此过程中,我基本上是靠自己努力,在摸索中不断前进,但也走过弯路。那时我全心投身于研究,夜以继日地工作,因为我要早日完成学业。我的情绪也会随着工作的进度而高低变化,当研究有所突破时,我会欣喜若狂,而当实验结果不理想时,我也可能会彻夜难眠。
1992年6月22日是我的博士论文答辩日,那时我对自己的研究结果已极为满意了。站在论文答辩委员会面前,我口若悬河
介绍了论文的主要内容、研究结果和重要意义,也回答了所有问题,一切都顺利流畅。最后委员会主席示意我退出会议室,委员会成员将要闭门进行讨论和表决。但从教授们满意的眼神中,我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我站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仍然感到兴奋,是一种余兴未尽的感觉。 几分钟以后,主席又把我叫回了房间。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所有教授们同时站起身来了,主席郑重地宣布,我已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教授们与我热烈握手以示祝贺,并第一次称我为“刘博士”——从那一时刻起,我就已拥有了世界上最高的学术学位:哲学博士(Doctor of Philosophy)。 那时那刻,我百感交集。我在博士项目中度过了六个寒暑,那是一条极其坎坷的路。其他一些人,在类似的情况下,也许就放弃了。美国有个统计数据显示,进入博士项目的学生,百分之六十以上都由于各种原因而中途放弃了。这条路太长、太难了。 还有些人修完博士课程后,却无法完成博士论文,最后没有拿到学位。英语中还有个专门的缩写语表达这种情况,叫ABD (All But Dissertation)。我数次碰到这样的同行,但从自身的经历知道,他们不一定没有能力,也许是不幸地没有遇到一个好的导师,又没有特别的毅力和韧劲,无法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结果功亏一篑了,而我只是因为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拿到博士学位,只是美国生存的第一关,就业才是更重要的。那一年,正好碰上美国的经济衰退,高等教育的就业市场很差。但我最后找到了大学的教职。那是个以教学为主的学校。应该说,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那时一些美国人都找不到工作。
迟来的荣耀
我的博士论文的主要思想来自我交给崔教授的学期报告——那个只得到59分的报告。他不满意那个报告,对我的论点基本否定。 但我没有放弃,一意孤行地把那个研究课题做了下去。其实,我下意识地已感觉到那是领域的一个突破。但是,在崔教授的无数次打击下,我已没有很多自信心了——那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在苦熬多年后,对自己的研究产生的自恋情结吧? 无论如何,我还是把我的博士论文送交了国际商业学会(Academ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去参加1993年的最佳博士论文比赛。该学会是国际商业领域最具权威的学术组织,每年都会举行一轮国际性竞赛,以选择出一篇最佳博士论文,在那年完成的所有国际商学的博士论文都可以参加,但参选者当然只会是那些自认为有竞争力者。 我参加这一比赛的动机,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强烈愿望,我太需要一个客观的公众对我能力作出的公正评估。 我把论文寄出后,就开始等待了。两个星期后,收到了国际商业学会的信函,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但那只是一个收到我论文的标准回函。但我也被告知,我的参赛论文已送交了评判委员会——其成员都是著名学者,评选结果出来后就会通知我。 三个月后,我才收到了一封寄自杜克大学商学院的信,打开一看,写信者是亚尔?阿哈罗尼(Yair Aharoni)教授,他是国际商学领域的著名学者之一,是这次最佳博士论文奖的评判委员会主席。他在信中祝贺我,说我入围了,是三名候选人之一。但最终结果将在国际商业学会的年会上才会宣布。 这封通知函使我感到兴奋。一个月后,我又接到了阿哈罗尼教授亲自打来的电话。他要确定我能参加国际商业学会的年会,并说我学校若不能报销差旅费,他们可提供资助。我在期待中,心情变得更为紧张了。不,是一种恐慌的感觉。因为我与生俱来的坎坷多磨,有过那么多次的热切期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度失望——这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的,我已不敢抱有太多的奢望。 会议前一天清晨,我乘机前往夏威夷。一下飞机,我就感觉到了旅游胜地的那种悠然氛围。天上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暖洋洋的热风扑面而来,路上的行人大多身着休闲服装,看起来既舒适又放松。可我是来参加国际商业学会的年会的。 会议是在洲际假日酒店举行,主办单位已安排了从机场到酒店的大巴。我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