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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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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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抬20筐煤都累。
  母老虎依了我,又拤着我的胳膊去逛公园,她说她从小到大没进公园逛过。公园里有不少动物,母老虎惊喜得直叫唤,惹得许多游人斜眼瞅她。母老虎最愿看猴,特别是愿看一个老母猴背着一个小猴。当那个老母猴搂着孩子捉蚤子时,母老虎赞叹地说〃:猴子通人性!〃逛完公园,已是下午了。母老虎又领我逛饭店,逛了一家又一家,她都不满意。她决意要领我到最好的一家饭店。终于,我们在全市最有名的海味饭店坐下来。母老虎把海味全家福和海参鲍鱼大虾扇贝全叫上来,要我解开裤带使劲吃。那时饭店里很少有女人吃饭,更不用说女人喝酒了。母老虎和我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使整个饭店里的人都愕然瞠目。
  母老虎又告诉我,多吃海物对生孩子有好处。这一路上,母老虎老是忘不了生孩子生孩子,简直要了我的命。母老虎说海里有一种菜吃了能生孩子,她详细告诉我这菜的模样,什么时候去采最好,采来家怎么洗怎么晒怎么煮怎么吃。其实她还没说上一半我就知道那种菜,灰灰黄黄的颜色,满海里有的是,我们都叫它死人皮。除了灾害那年吃,现在谁也不吃。母老虎却说越是这种不起眼不贵重的东西能治大病。特别是治生孩子,越吃好的越没用,就象鸡下蛋一样,油水大的鸡不下蛋。
  我们喝了不少酒,喝得我迷糊糊的,我已经弄不清楚是我姐姐生不下孩子还是母老虎生不下孩子。
  再后来我们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傻呵呵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又香又辣又热的酒流进了我们全身每一根血管,使我们舒坦得都想唱歌。我突然感到,坐在马路边上看各种各样的行人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走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幸福得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母老虎竟然真唱起来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
  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这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歌,我记得姐姐抱着我到民权街南面的大马路上看光景,一些穿得红花绿叶的女人扭着秧歌唱这支歌。
  我的嗓子立即发痒,也迫不及待地唱起〃爷爷我爷爷我孙子大家伙〃来。
  一个交通民警跑过来,他叫我们离开这里,说我们坐在这里不合适。我们说我们坐在这里最合适不过。那个警察急得脸通红,非要我们离开这里。很多行人都围过来看我们,这更使我们兴奋,母老虎笑得敲锣似地响。我们最后离开了,倒不是怕那个警察,而是我们太兴奋太幸福的时候,很愿意听别人指挥。我们很快又找到一个路边坐下,但很快又被交通警察撵走,当然,我们又继续到别的路边坐,可又继续被撵走。好象所有的交通警察全串通一气来对付我们。这使我们渐渐感到烦躁,因为他们老说坐在马路牙子上不合适。可我们却觉得满世界最合适的地方就是路边道牙子。
  一直折腾到太阳落山,我们才明白我们喝醉了。
  当天空闪烁繁星时,母老虎不再笑了,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儿拤着我的胳膊走。我看出走的方向不对,不是回煤场。她也不解释,只是朝前走。最后,我们的前面闪出一片明亮的灯光火车站候车大楼立在那里。我猛地感到了什么。母老虎还是不说一句话,她神色倒严肃起来。走进车站,她变戏法似地从寄存处取出一个包袱,里面包着她冬天穿的衣物。看来这是她昨天悄悄寄存的,因为那件黑棉袄前天还挂在母老虎床头上面。
  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我打眼看火车时刻表,现在正有一辆开往我们国家最北面城市的火车,驴驮马担般的旅客开始拥向检票口。与那些负重累累的旅客相比,母老虎干脆不象个旅客,她除了提一个轻松的包袱外,再就浑身空空,没有一点出远门的样子。但母老虎却一字一板地对我说〃:儿,我走了!〃我陡地慌起来,这件事来得太意外太突然太不合理了。母老虎这么就走了!天天在一块干活,在一块吃饭喝酒,在一块睡觉的母老虎走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
  〃你你的被褥。〃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却一下想到她没拿行李卷儿。
  〃不要了!〃母老虎一挥手〃:只要有一身劲儿,什么都会有!〃〃那那你你。〃
  〃儿,记住有我这么个人就行!〃母老虎倒挺坦然大方她说她到北边林区那里,活有的是干,有力气就行,不要户口。她说她离开煤场谁也没告诉,连小香子也不知道。她告诉我要有个好身体,要肯干,有这两样走到天边也不怕。最后,她又坚决地说〃:儿,我走了!〃说完转身奔检票口。
  〃不不,不行。〃我惶然无措,死死拖住她。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母老虎,我一下想起母老虎对我的感情那热乎乎的大手掌,那直勾勾望着我的大眼珠子,那给我搓背洗脚的情景,那香喷喷的腊八粥,甚至连她睡觉打的鼾声都叫我亲切得不行。
  因为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母老虎把她粗壮的胳膊有力地横在我身前。说:〃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总能到一起的。〃〃可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松手。我感到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惭愧,我现在才觉得母老虎对我付出那么多感情而我什么也没给过她。我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些钱,便急急地要掏给她。(l。z)
  母老虎哈哈笑起来,她说她有的是钱,说着她拍拍大腿,俏皮地朝我眨眨眼〃:都缝在裤衩里呢!〃母老虎这个俏皮的笑使我顿时有些欣慰。如果她要象那天晚上在海滩上的表情,我非得大哭一场不可,尽管我不会哭了。
  猛然,我发现母老虎不见了。我赶紧冲向检票口,铁板表情的检票员把我拦住,问我要票。我真恨不能当胸给他们一拳。
  我说我不坐火车。他们要我去买送客的站台票。可卖站台票的说差5分钟开车不售票。我怔在候车室的水泥地上,举目无亲。这是我们这个城市夜里发的最后一趟客车,候车室顿时人影寥寥,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我自己。
  一阵悲凉涌上我的心头,全世界最好的人离开了我,也许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她了。母老虎那高大宽厚的身影老是在身旁闪现,特别是那两个鸡蛋大的眼珠子,忧忧地望着我,好象期待我什么。我心里倏地一动,猛地悟到,我没叫过母老虎一声妈,母老虎亲亲切切地唤我千百次儿,却这么空空荡荡地走了,我一万个对不起她。我一下子发了疯,如果我不对母老虎喊声妈,干脆就无法活下去。
  我又冲到检票口,用全世界最动听的话语向铁板表情的检票员哀求。我说我最好的母亲走了,我却没喊她一声妈;我说我要是不当着她的面叫声妈我绝对会死。我说现在离开车还差3分钟,其实我一分钟就可以跑到站台。我说我花一万块钱买一张站台票也愿意,但她们就是不卖。
  那个铁板表情的检票员继续象块铁板,她不但不听我的,反而赶紧将检票口关上。我一下子被激怒了,那个检票口关不关对我都一样。不用说这些破栏杆,就是钢梁铁柱我也能撞进去。
  不过,我还是压住火气,想法感动她。我说现在还有两分半钟实际上还有两分钟,火车站墙上那个大破钟每分钟动弹一下。我一只眼看铁板检票员,一只眼看可恨的分针,心象裂开一样疼。倒霉的是检票员横竖不说一句话,还没有人性地掏出一串钥匙,故意哗啦哗啦地晃动,去锁检票口。
  更倒霉的是那支可恨的大钟针又不管我死活地跳了一下,再跳一下我就全完了。我象从炮口里射出的炮弹,从检票口的栏杆上飞跃过去。那个检票员这时开口了象鬼一样尖叫。
  但她就是个鬼也阻不住我,我什么也不顾了地飞速向前冲。我飞过天桥又飞下楼梯,我没想到火车站里还这么麻烦,要上上下下拐好几个弯。当我飞冲到站台上,火车已吼叫着开动。那象长蛇一样的车厢在我身前闪动,你根本就无法看清窗口里面的面孔。站台上送客的人都在胡乱地摆手,有几个却跟着火车跑。
  我绝望地看着那些闪动的窗口,猛地也跑起来,我一下就跑到火车的前面,然后转过头来对着第一节车厢大喊一声:〃妈!〃
  第一节车厢很快从我身前开过去,我便对着第二节车厢大喊〃:妈!〃轰的车厢一辆接一辆开过来,我拚尽全力,一连迭声地大喊下去〃妈!妈!妈!妈!妈!〃我敢说,我的声音绝对超过火车头的吼叫。整个站台上的人群全被我的喊声震住了,连从后面撵上来捉我的铁路工作人员也目瞪口呆。
  车厢却毫无表情地挨着开过去,但我不松口,继续声嘶力竭地大喊下去。我决心要母老虎听到我的喊声,那我喊死了也情愿。
  突然,最后一节车厢的一个窗口上伸出一个巨大的脑袋〃儿!我的儿!。〃母老虎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站台灯前一闪而过。
  〃妈!妈妈!〃我发疯地朝火车奔驰的方向伸着双手。
  要不是铁路工作人员围上来扯拽我,我绝对能撵上火车并跳上去。
  十
  我搬到男宿舍里。母老虎留下来的东西我一件未动,全给了香姐。我不敢看母老虎留下来的任何一样东西,那更使我想她想得难受。一直好多天,我不能去女宿舍找香姐,因为一进门我就闻到母老虎的味儿,尤其看到我住了那么长时间的小屋挂满了蛛网,我简直就要大哭。不知怎么回事,我变得快象女人了。
  我对男宿舍没有感情。刘剑飞没有了,我对他时常想起又时常忘掉。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很矛盾:我既佩服他教我练武时的冷峻,又厌恶他掏包时的卑琐。老帽搬回他买的房子住,这也使我感到缺点什么,尽管我非常讨厌他。另外,大多数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了,那些没有户口或来路不明的煤黑子,接二连三地离开煤场。为了补充力量,煤场招收了城里大批社会青年,他们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子,全部都念完了中学,因此牛气得很。他们一面抬煤一面批评煤场落后,并大发牢骚。这些小子觉得念书吃了亏,干这么倒霉的活,根本就用不着念书。总之,一个个冤屈得要命。但他们又无可奈何,因为外面形势很紧,已有些高中生带头下农村,有些积极带头的高中生还被选上有名气的什么代表。所以,这些小子也只是发几句牢骚而已,比比到农村的高中生,他们算不错呢!这些小子也干了不少好事,他们找胖领导请求设置锻炼身体的设施。这使所有的干部们都大吃一惊,整天抬煤还用锻炼身体吗?这些小子立即怒发冲冠,大讲锻炼的理论,并说干活和锻炼是两回事,而且越沉重的劳动越要加强锻炼。胖领导很快被说服了,批钱买来单杠双杠足球篮球排球,竟然还买来乒乓球台子。这使煤场大为改观,有一些学校的活气。
  我和这些小子的关系有些尴尬,因为他们全比我大三四岁,可我却是干了好几年活的〃老工人〃,所以他们对我小看不下去又尊敬不起来。我为此也同他们保持距离,决不参加他们的体育活动。有一个小子发现我在沙滩上练功,便到处传播我有了不得的武艺,并越传越玄,说我运足气,能一胳膊将双杠打断。
  我听了觉得可笑却又暗暗得意,当然也不和他们解释,使他们越来越对我神乎其神。
  这样一来,我就能孤独而安静地躺在宿舍的角落里回忆过去,特别是回忆母老虎。我发现人的感情在分别以后才更深。我对母老虎所有的感情是在她上车以后才爆发出来的,并一天天激烈起来。我反复看我同母老虎的合照,我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进两家照相馆,原来一人留一份。我去另一家照相馆查那一份照片,他们却怎么也不给查,非得要我拿出照相单据。我气坏了,说照相单据给人带到黑龙江去了。他们马上说有那么一份黑龙江的,早寄走了。我问他们寄到黑龙江什么地方,他们就再也不理我,就象没长耳朵似的。这些家伙完全和火车站检票员一副嘴脸,使我更加回想起母老虎离开我的那个晚上。
  香姐匆匆地到宿舍里来看我,我有些欢喜,想和她一起回忆母老虎。谁知她非常匆忙,只是问我有没有时间帮她干一件事。
  我问她什么时间干什么事,她说星期天干一件好事。我再三追问,她却笑笑走了,并嘱我星期天早晨在宿舍里等她。
  我开始没怎么理会香姐的事,继续看我和母老虎的照片。但不知怎么心却老想着香姐说的那些话,越想越坐立不安。因为香姐这些天没怎么干活,老是忙忙叨叨地跑市里。我突地蹦出一个感觉 香姐要结婚了!
  我再也坐不住,跳下床就往外跑。
  还没等进香姐住的小窝,二浪子却不知从哪跳出来,撇着腔问:〃找你的香姐还是香姐夫?嘻嘻嘻。〃我厌烦地推了二浪子一下,表示没工夫和她逗嘴。二浪子笑得更刺耳了:〃哟,你香姐找了个有钱的爹,你也跟着沾光了!。〃我愣住了,不知二浪子说话的意思。二浪子看我象块木头那样发呆,这才阴阳怪气地告诉我事情真相香姐下个星期和老肉猴结婚!
  完全象1000斤重的煤块砸在我的脑袋上,我都不会喘气了。
  我揪住二浪子的领口,绝对不相信这是真事。二浪子完全象挨了一刀似地尖叫着,她说几乎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小香子肯定早告诉我了,她甚至骂我是在〃装蒜〃。
  〃找老肉猴合算!有户口,有钱,有活干。再说,人家老肉猴一辈子没结过婚,是童子呢!〃二浪子看我松开手,又嬉皮笑脸地翻嘴弄舌〃。香姐早都去睡上了,这不刚刚又去了!。〃我完全是冲进香姐的小窝里,空无一物的小窝更使我大吃一惊。香姐把所有的东西全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线头也没留下。我又跑到母老虎的窝里看,搬得更干净,连墙角里的破酒瓶子也一个不剩。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象被人骗光了家产一样难受。好长一阵子,我什么都不会想了,脑子里成了空壳,也象里面的东西被搬光了似的。我发现身前的二浪子对我露出异样的目光,有一些恐惧我的神色。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这时走过来一个老女煤黑子。她年龄大概比母老虎还要大,平日里总是不言不语摸摸索索地干活,我从来就没和她说过话。她看出我的心情不好,细声细语地安慰着说:〃香子走这一步挺合适的,什么都是现成的。就说房子吧,现在谁能住上带木地板的日本房,。老人有话能找个老头,不找个小猴,过日子还是老的!。〃我听了这些话更感到可怕,简直象巫婆的咒语使我头疼。我觉得结婚是一件相当相当美好的事,压根和这些没关系。(lz)
  我满腔怒火地坐在宿舍里等香姐,我有一万句愤怒的语言等着她来爆发。现在的星期天比过去还寂静,实际上星期六的晚上就没人了。才招工来的几个小子以为我没有家,要我跟他们走。我连动也没动,我知道这些小子想跟我学点玩艺儿,他们有的已开始拿烟酒来拉拢我。我几乎是睁着眼睡了一宿,在那空寂的大长铺上,我老是想着香姐钩的那些图案喜鹊、凤凰、梅花。她最后用一种大针钩了个很大的图案,是鸳鸯戏水,说是罩在被面上。被面是红缎子,正好衬出白线钩的鸳鸯来。
  香姐一面说还一面用一块红布衬给我看,那鸳鸯果然清清楚楚地浮在水波上,水波还翻着花纹,香姐的手真巧。可是,当我想到那一对鸳鸯是老肉猴和香姐时,简直就要发疯。什么喜鹊、梅花、凤凰、鸳鸯的,全都变成丑恶不堪的碎片片。
  我又想起香姐那黑亮的发丝,那经常洗得干净红润的脸蛋儿,那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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