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恸声传出,还未到村口,哭声就响彻一片。
爷爷的棺材已经放在了村口的空地上。
父亲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我有些急,小跑跟上。
父亲摔倒在了爷爷棺材前,放声大哭。
我拉扯不住,只好低声去劝。
父亲却好似没听到一般,整个人的鼻涕眼泪直流,粘的身上脏兮兮的。
我鼻子一酸,跟着就要哭出来。
一旁身穿黄袍的道士提着桃木剑上来,在地上叠了两块砖头,上面放了一张蓝瓦片。
他身后的后生走过来两个,手里面提着纸扎的金童玉女。
道士把手放在额头上,嗡嗡自语。
我认出来了那个道士,他是隔壁村的端公,平时就是做些红白喜事。
端公手里横持三炷香,把手捏成了一个剑诀,旁边的后生将玉女纸人拿了过来。
端公将香插进了纸人体内,开口道:“给你改个名字叫金银,带给王公后人多金多银。”
而后端公又转过头,对着金童纸人念道:“给你改个名字叫福寿,带给王公后人多福多寿。”
将香插进了纸人体内,端公把手举过头顶,嗡嗡直叫。
“点火。”端公大叫。
一旁帮忙的后生连忙掏出火机,打着了将纸人点着。
端公又开口道:“入土十丈,送你进阴曹地府,给王公带去家底。”
端公的话说完,帮忙的小厮就将扎好的纸人纸马扔进火堆。
端公拾起来一根特制的,长长的哭丧棒,敲打着火堆里的纸人纸马,好让纸人纸马更好的燃烧。
空气中卷起一团黑烟,飘飘忽忽。
端公又从地上拾起来一沓黄纸冥钱,迎空洒出,放声大叫:“小小意思送给鬼差大哥喝茶,还请鬼差大哥多多提拔。”
做完了这些,端公走到了父亲面前,在父亲面前画了个圈,在东南角留下了一个口子,道:“文景,别哭了,给你老父亲烧些钱吧。”
父亲不断的抽泣,听了端公的话,抬起了头,呆呆的看了端公一会儿,而后从端公手中接过冥钱,点燃在圈子里烧了起来。
冥钱烧的很是诡异,不同于普通纸张烧完之后留下的那种白灰。
面前的这些纸钱,烧完了,却是黑色的灰。
端公看着,呼了一声,松了口气,大声念着爷爷的生辰八字与名字,双手在瓦片上空虚指。
那瓦片应声碎裂。
端公便开口吆喝:“孝子哭灵。”
父亲听到声音,手拄着招魂幡站起来,领着一群孝子,围着爷爷的灵柩转圈,一边转,一边撕心裂肺的哭。
我听得心里直发慌,从来,从来就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走了没两步,父亲便摔倒在地,围着爷爷灵柩跪行。
我和一个堂哥费力的将父亲从地上拉起来,可是父亲却好似没了骨头一般,就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伤心上。
纸人贡品烧完,抬棺人走过来,将爷爷的灵柩抬起,转头向荒野里坟地里走去。
父亲跟在爷爷灵柩后面,只会哭了。
哭丧的孝子断断续续的跟了好长,每过一个十字路口,便会停下,父亲也就收拢了哭声,将纸钱撒开,大声道:“麻烦鬼差大哥,多多照应我的老父。”
说完,便又嚎啕大哭。
一路向坟地里走,到了目的地,父亲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天空的雨夹雪变得大了,已经彻底转为大雪,满街一片孝。
来到了早已经挖好的坟坑前,抬棺人将爷爷的棺材落入坑中,打开棺材盖子,让家人再看一眼死者。
父亲抢上前,任凭我和堂哥怎么都拉不住。
父亲跳进坑中,扶着棺材,看着棺材里安静躺着的爷爷大哭。
我听得心酸,和一旁管事的将父亲拉了上来。
盖上棺材盖,将爷爷生前的衣服以及生活用品扔进了坑中,由父亲添了第一把土。
抬棺人见添了土,哼哧哼哧的卖力干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座新坟,孤零零的耸立起来。
父亲又是大哭。
一时间,地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悲恸的孝子哭声。
第六十五章 …头七,回煞()
爷爷已经长眠。
我在劝慰着父亲振作。
父亲也不搭我话,只是哭,只是不停地哭。
不少亲友都过来劝说父亲。
父亲在亲友的劝说下收拢了哭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出了一口浊气,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以及浓抹不去的伤悲。
爷爷下葬,众人回家。
哭丧的孝子来的时候哭了一路,走的时候,同样也是哭了一路。
招魂幡留在了爷爷坟头,每个孝子手中的哭丧棒都放进了爷爷的坟冢里面。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父亲身上满是泥浆。
我担忧似的看着父亲,生怕父亲悲伤过度。
很明显,我的担忧是多余的,父亲大哭过一场,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爷爷的后事父亲办的都很完美,似乎父亲一直悲伤的心情都随着那一场大哭远去。
晚上的时候,前来吊唁的亲友吃过了中午的饭,都已经散去。
母亲和奶奶正在帮着前来帮忙的邻居收拾摊子,大姐二姐也去了。
我和父亲坐在堂屋里,摆上了一桌子宴席,宴请这些天来帮忙的高邻。
宴席上,父亲言行举止都异常得体,和上午那个哭的死去活来的父亲,宛如云泥之别。
我还在家中,并没有回去东宁市上学。
按照习俗,我要等到爷爷断七之后才能回去。
宴会结束,送走了高邻,主持丧事的端公留了下来。
他满嘴酒气,拉着父亲的手道:“文景啊,你今天得注意,今天是你老父亲的头七,别忘了回煞,知道么,不然对你家不好。”
父亲忙不迭的点头,口中答应着。
端公打着酒嗝走了。
我在堂屋将桌子上的狼藉收拾了一番。
突然间,厨房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奶奶的大叫。
我连忙跑出屋子,跑进厨房。
父亲和母亲都闻声赶来。
厨房里,奶奶端着一个陶盆,此时陶盆的底已经破了,里面装的鸡蛋全都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蛋清蛋黄给混了一地。
父亲松了口气,只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前揽着奶奶的肩膀,道:“妈,没事,鸡蛋破了就破了,人没事就好。”
奶奶愣愣不说话,父亲只是以为奶奶在心疼,还要再劝的时候,奶奶却示意父亲千万别说话。
父亲眨了眨眼,看了看奶奶。
奶奶将手中的陶盆放在地上,低头数着打破了的鸡蛋。
忽然间,奶奶变得兴奋:“五个,五个,文景,你看见没,五个鸡蛋。”
父亲有些疑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种样子。
一旁母亲道:“孩他爸,咱爸生前,每顿都喜欢吃五个鸡蛋。”
母亲的话一落下,父亲略微愣了愣,随后狂喜,冲着空气叫道:“爸,是不是你回来了。”
厨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头顶昏黄的白炽灯晃来晃去。
奶奶小跑出了屋子,大叫道:“三儿哥,是不是你回来了。”
三儿哥,是奶奶称呼爷爷的小名,爷爷排行老三,故而奶奶这样称呼爷爷。
父亲也跟着跑了出来,一脸喜悦的站在奶奶身旁。
突然间,父亲好像想到了什么,拉着奶奶道:“妈,快回去,咱们得回煞,不能让爸看到咱们。”
奶奶固执的甩开父亲的手,就是不回去。
父亲急的没办法了,干抓脑袋。
奶奶呢深吸了口气,道:“三儿哥,你有什么事,就托梦给我。”
说完这些,奶奶回到了屋子里,躺在了床上。
父亲招呼我和大姐二姐回屋子里之后,从厨房里取出来一碗刚刚蒸好的米,放在院子老槐树下面,而后关上了大门,和母亲回到了自己屋中。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按照传统,死者头七回魂的时候,家人必须回避,所有人不能露面,最好全去睡觉,就算你睡不着,也要用被子蒙着头,更不能出声。
将自己蒙在被窝里,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脚头是大姐和二姐急促的呼吸。
她俩和我一样,都是紧张极了。
我试着要掀开蒙着头的被子,却忍住了。
我不知道我这样紧绷着精神有多长时间,只知道外面传来了两声鸡叫之后,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好像是有人在大口大口的吃饭。
从鸡叫声来判断,现在时间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左右。
我再也控制不知自己内心的好奇,掀开了被子,将脑袋凑近窗户,向外看着。
外面安静的很,只有老槐树下面那一碗米饭,似乎变得少了些。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看,那里是少了,分别是米饭上面的米都变的黑了。
我睁大眼睛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想了想,的确耐不住心中好奇,便从书包里面掏出来聚阴符贴在肩头,压灭了肩头火,伏在窗户上看外面。
双眼一阵清明,我看的仔细,在老槐树下面,蹲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双手双脚都带着铁链,身上脏兮兮的,一手捧着米饭,一手徒手去抓米饭往嘴里塞,一旁的筷子也不用。
我忍不住哭出声,那不是爷爷么。
听到我的哭声,爷爷抬头看着我,笑了笑,道:“燕子。”
我哭声更加的大了。
爷爷身旁忽然出现两个脑袋奇大的人来,他们手中拿着水火杖,身上穿着一身黑红色的衣服,上面写着一个差字。
鬼差。
我瞬间停止抽泣。
那个两个鬼差看向我,其中一个还指着我的方向冲另一个窃窃私语。
两个鬼差向我的房间走来。
我大吃了一惊,在我的目光中,那两个鬼差穿过了墙,走到了屋里。
我连忙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蒙上,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感觉到头顶有人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种阴冷的目光透过被子传到我的身上,让我不寒而栗。
突然间,被子被人掀开。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两个鬼差那丑陋吓人的大脑袋。
我哇的一声大叫,紧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疼的我一个激灵。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燕子,燕子,你醒醒。”
我睁开了一条眼缝,看到父亲和母亲还有奶奶都围着我。
我哇的一声大叫,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哭道:“我梦到爷爷了。”
我的泪水直流,哭的凄惨。
父亲楞了一下,将我抱在怀中,不断的安慰。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到了院子里,昨晚上放的那碗饭,已经完全变的焦黑。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中午的时候,父亲找来了端公。
我将事情讲了一遍之后,端公皱起了眉。
过了一会,端公道:“文景,看起来,你父亲在地下不怎么样,这样吧,你晚上去土地庙烧些钱,贿赂一下那些鬼差,让他们在你父亲断七之前,多多照顾一下。”
父亲点了点头,对着端公道谢。
端公只是笑笑。
说实话,这些事情,我都不懂,尽管我是和徐半仙学道抓鬼的,但是涉及到这种红白事情,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做。
昨晚爷爷给我托梦,或许真的和端公说的一样,爷爷在下面总受欺负。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父亲叫起了我,领着我,揣着纸钱冥烛,来到了土地庙。
烧给了土地一些香火,父亲开始烧准备给鬼差的金银元宝。
做完了这些,父亲坐在地上,低头看着那些烧成灰的金银元宝,点上了一支烟,皱眉看着。
我没有离去,而是跟在了父亲身边。
就在父亲没有耐心的时候,忽然间,四周围一阵阴风吹起,父亲连忙扔掉了口中香烟。
那些变成白色灰烬的金银元宝,肉眼可见的,渐渐变了颜色。
父亲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还劳烦各位鬼差大哥多多照应我父,后岗村王文景感激不尽。”
第六十六章 …密禅的徒弟()
呆了一会儿,等着那些金银珠宝完全变黑,父亲领着我便回家了。
在家里还要呆上四十多天,这些天,除了隔壁董飞时不时的叫我出去玩,别的地方也没有了。
期间小赵警察找过我一次,和我说了些事情。
是和沈组长有关的,小赵警察不止一次的给我说沈组长是多么的看重我之类的话。
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做出正面回答,心中多少隐隐的猜出来了些端倪。
在那天带着沈组长见鬼那一晚上,小赵警察曾经提到过那件事情,我心中明了。
那件事情,多半指的是他们无法用科学来证明的事情,和鬼怪的牵连颇大。
想到此,我只是对着小赵警察笑了笑,说着滑头的话,让小赵警察猜不透我心中所想。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大姐和二姐已经放了假,学校那边,父亲给我请了假,所以我也不用担心什么。
让我觉得惊讶的是,徐半仙竟然来了。
徐半仙来的那天,父亲亲自迎接。
将徐半仙接到了家,父亲好生招待。
徐半仙说了些父亲节哀的话,便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过些天,我要带燕子走,王施主,别在意。”徐半仙这样说。
父亲一愣,牵强笑道:“没事,没事,徐道长怎么说,就怎么做。”
我明显的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舍。
徐半仙沉吟了一声,道:“王施主,我看燕子爷爷的六七就在这两天,王施主不在意的话,老道想帮帮忙,不知道王施主怎么样。”
父亲听了,大笑道:“徐道长肯帮忙,我求之不得。”
徐半仙笑笑,就这样,爷爷的六七,就交给了徐半仙。
家里习俗,人死后地四十二天,称之为六七,是仅次于头七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要求死者的家属为死者做法超度,以便于投胎做人。
到了六七前天晚上,徐半仙早早的穿了一身道袍,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面,设了一个香案,上面摆满了做法事一类的东西。
我走到徐半仙旁边站着,其实本来没我啥事,但是徐半仙非得让我帮他忙,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只好徐半仙说什么,我做什么。
和头七不一样,六七这一天,并没有回煞这一说,相反的,死者的家人还必须站在家门口,从六七前天晚上就开始呼唤死者的名字,直到六七凌晨时分。
徐半仙点上了一只香。
那支香烧的很慢,徐半仙说那是引魂香,是指引爷爷回家的路用的。
呼唤声持续了三个小时,到了凌晨十二点左右,在徐半仙的示意下,我们停止了呼唤。
四周围的邻居并没有怨怪什么,毕竟事出有因。
徐半仙从香案上提起桃木剑,手里抓了一把蕉叶。
香案上点燃的火烛摇曳不止,忽明忽暗。
徐半仙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火焰突然熄灭,徐半仙连忙抬头去看那支引魂香。
引魂香似乎也快要熄灭了。
徐半仙扔下桃木剑和蕉叶,重新将火烛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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