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儿子有出息啊。”他感叹说,一副苦尽甘来的沧桑模样,“他出来以后,有个朋友给他介绍了工作,他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我不禁道:“就是旗牌室的工作?”
老头子点点头,竟然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第一五二章 项全(上)()
老头子点点头,竟然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我不由得心想: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项全在棋牌室的工作算怎么回事啊?
“最近一段时间,棋牌室要小心,”我有点儿故意的意思,“警察查得蛮紧的。”
老头子、老太太齐齐吃了一惊:“是吗?”
我:“……嗯。”这么紧张,那就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样的父母,竟然会放任儿子去干这种工作?还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工作挣来的钱。
我今天真是被项家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下限。
可能我只是派出所的小片儿警,处理的基本都是治安报警,要么也是小偷小摸……和项家一比,那些七大姑八大爷的争吵只能算是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可是也真没算得上多么的丑陋。
那些鸡毛蒜皮只是让我烦心。
项家却让我恶心。
差不多也该走了。
我毫不犹豫地起身道:“这样吧,我直接去棋牌室找项全去,随便聊两句,顺便提醒提醒他。”
老两口便也跟着站起来。我让老太太把棋牌室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我。老太太本来还想送我到门口,忽听里面传来一个更为苍老的咳嗽声。
我马上意识到:“是奶奶吗?”
老太太笑道:“嗯,睡醒了。”一会儿,又皱起眉头,“去年中过风,打那儿以后都躺在床上了。”
我连忙趁机道:“那你们赶紧照顾奶奶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老两口便也没跟我客气。
我出了项家,看着大门关上,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待下去,我都要被这家人黑化了。
项全,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隐隐记得,在我改变春游那天时,远远地看到姚广强和几个男学生在湖边欺负许小花。后来被我吓到时,我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姚广强的身上,其他人一个也没留意。他们后来又撒腿跑了……
唉……我连他是高矮胖瘦都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我当时看清了项全的模样又怎么样。
那是他上初中,十来岁时的模样。可他现在已经经历了少年劳教所四年,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到现在。一定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不,不对。对项全来说,他恐怕是变得更符合他的本质了。
于是,我一边在大脑里填补着项全可能有的模样,一边坐上了出租车。
这次到了棋牌室,我没有再让出租师傅等我。现在已经到了比较繁华的地段,等我出来随时可以叫到出租车。
我才刚走到棋牌室门口,就听到里传来哗啦哗啦麻将机器洗牌的声音,还有各种的人声鼎沸。我一进去后,就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姐上来问我,是不是跟人约好的。
我正愁不知从何下手,乐得顺嘴道:“我跟项全约好的,我是他的老同学。”
大姐马上变得更热络起来,手往里一指:“项全在里面呢!”
我顺着她指向的地方一看,有一个关着的房间,像是办公室、休息室之类的。我朝大姐笑着点点头,便向那间房走去。
门没关,轻轻一转门锁就开来。
里面有个光头的男人正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忙。我看那姑娘穿的好像是这里服务员的衣服。一看见我进来,光头的男人还是无所谓,姑娘有点儿脸红,赶紧从男人身上爬起来。
我暂时没把门关上,因为我觉得过不了一会儿,那姑娘就得走,省得人家麻烦。
光头的男人微胖而壮,脸上有两块很明显的横肉。我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出任何一丝可以勾起回忆的迹象。看来我是真对项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但是光头也跟姚广强一样,费了一点儿时间,还是认出了我:“裘……家和?”
我便也问他:“项全?”
项全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动,抬手在姑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姑娘赶紧离开了,还很轻手轻脚地帮我们关上了门。
项全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我觉得对项全,和对姚广强也得不一样。项全是在社会上混的,我今天跟他讲完一堆话以后,他肯定会找人把我的底细翻出来,那还不如干脆点儿,从一开始我就自己摆明身份。
他是贼,我是兵,谁怕谁。
“我现在做警察了,”我说,并没有漏过项全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了一下,“不过你放心,管不到你们这一片。我在我们那一区做片儿警。”
我觉得我胆子也变大了。
项全没叫我坐,我自己在旁边的沙上坐下了。
项全还在他的位置上坐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就喜欢开门见山。刚刚陪着他爸妈聊了那半天,我已经憋坏了。
“我想跟你谈谈许小花的事。”我说。
在来的路上,我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他的父母都那个样子,更不样说项全比起他们更是个称职的坏人。
但是我准备错了。
项全的脸上完全看不到激动的迹象,更不要提暴怒了。光从他的脸部表情看,我都有些怀疑他比我还要平静。
难道说在这条道上混久了,也让他的境界变得开阔了?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任何一条道路,哪怕再黑再烂,也一样有高手和低手之分。
项全:“我猜你也是。但是你现在来问什么呢?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每个人都要说一遍这种话。
可是悲催就悲催在这里,对你们来说,是过去十几年这么久了,可是对我来说,就是昨天和前天才生的事。
我:“这两天我调查到了一些情况,所以觉得有必要再查下去。”
项全还是表现得兴致缺缺,但竟然愿意配合:“好吧,你想问就问吧。”
听他说得这么轻松愉快,我反而皱了一下眉头:“你这么配合我?”
项全笑笑:“谁让你是警察。我不过就是一个棋牌室的小保安,能不配合你吗?”
我:“……”充满了江湖气的懂事。
不过这样也好,那我就放心大胆地往下问了。
“我想想听你本人说一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项全:“打死许小花的那天?”
我:“对。”
项全忽然笑了一笑:“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感觉到我的眉头又是一皱:“我找你当然是要听真话。”
项全:“可是我说真话,你肯定不相信。”
我的眉头又是一皱。
项全:“就像当年的那些老师、警察一样……到最后,连我们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忽然脑子里好像抓到了什么:“你爸妈说,当年,你只不过是轻轻拍了许小花一下,结果她就倒地而亡了。你不会是要把相同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吧?”
项全无所谓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一丝丝吃惊:“你去过我爸妈家了?”
我嗯了一声。
项全有点儿好笑似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可真费了工夫了。”
我心想,让他知道我要查清这件事的决心也好。
“你先说吧,”我说,“相不相信,我也要听你本人说完了才行。”
项全说事情很简单。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和姚广强几个人在走廊上玩。后来许小花走了过来。春游那天,他们几个人都因为我和陈学文(主要还是我)的干预,挺丢脸的,心里一直闹着别扭。
许小花以前都很怕他们,见过他们老远就躲着走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跟没看见他们似的,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当时,项全也是一时起意,走上去就往她后脑勺上一抽。结果许小花真的就是咚的一声,像个木头人一样,直接往地上一倒。
后面的事,就跟他爸说的一样。
但是我注意到项全的叙述和他爸妈的叙述在用语上还是有区别的。
“一抽?”我抓住了这个词,“怎么抽的?”
项全做了一个示范。很常见的一个动作。我相信很多人都被这样打过,也这样打过别人。小时候,有时恶作剧,就会用巴掌从后面往前一撩。
当然项全下手肯定要比恶作剧重得多。
项全:“我爸妈说是轻轻拍了一下?”得到了我的肯定,便笑了一笑,“那是说得太轻了。但是我真地只是抽了一下。”他看着我问,“你现在也是警察了,你告诉我,就只是这一抽,能把一个大活人抽死吗?”
我想了想,可不能漏掉一个大前提:“许小花当时已经在脑出血了。而且从其他人那里可以得到证实,你前几天也打过她。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打伤的。脑出血几天后才导致死亡,也很正常。”
“说她脑出血我相信。”项全说,“当时年纪小,没经验,还不相信尸检报告,觉得一定是被警察坑了。哪有人脑子受了伤,还能上学的?出来混了这几年才知道,许小花当天的状态是有点儿奇怪。”
我不觉微微眯起眼睛,盯住项全的脸,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小细节。
第一五三章 项全(下)()
我不觉微微眯起眼睛,盯住项全的脸,生怕漏掉任何
项全完全不用再花费时间重新去回忆,张口就能说。显然,他这些年来,已经不止一次回想当时的场景。
这大概也算是他像个正常人的反应。
一般人碰上这种事,肯定会反复回想,试图搞清楚每一个细节。
“她那天早上,我还看见她吐了。”项全说,“我们村那时候还没有被划入新市区,所以我跟她一样,也是在学校住宿,只有节假日才回家。”
“那天在食堂刚吃完早饭,我就看见她扶着桌子吐了。当时还觉得挺恶心的。”
“还有,在走廊上,她从我们面前走过去时,也是有点儿摇摇晃晃的。只是当时,我们都认为她是故意的。”
“也许她也是真地没看到我们。”
“这都符合脑出血的症状。”
听项全说完,我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但是,凭这就想喊冤,也不够吧?
“所以呢,”我说,“这还是不能证明,你就跟她的死没关系。谁叫你前几天也打过她……”
“我没有。”项全一口咬断,语气并不激烈,但很肯定。
我得承认,我对他们就是先入为主了。尽管项全为止的表现很好,但我就是没那么容易买账。
项全:“不管你信不信,春游那天以后,我就没碰过许小花。包括姚广强他们也是。”
我还是很怀疑地看着他。
项全:“一半是因为你的教训,一半也是因为徐金龙的退出。”
我:“怎么说?”
项全:“本来被你连着教训两次以后,我们就有点儿蔫,但是还有点儿不死心。不瞒你说,我们曾经还想过要报复你。姚广强不行,就还去找徐金龙。原来都是徐金龙带头嘛。我们还指望他能出来继续带这个头,但是没想到,他就突然被你打怕了……”说到这里,忽然收住,笑着看我一眼,改口道,“是被你打得幡然醒悟了,反而叫我们也都散了。”
“那时候,毕竟也是小孩子嘛,”项全笑叹一口气,“这么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也没想过正儿八经地拉帮结派。这么一弄,当然就成了一盘散沙了。”
我算是听明白了:“大家都等着别人先来出这个头,反而没人出头了。”
项全也有点儿好笑。那是自然的。他现在算是资深专业人士了。初中时代的小打小闹,在他眼中当然是可笑的。
“而且,我们当时也以为你跟陈学文弄到一起去了,”他说,“谁不知道陈学文是校长的儿子。”
我:“……”真要多谢谢陈学文。
“所以,我跟你保证,”项全看住我的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的横肉都跟着轻抖了两下,“除了出事那天,我一时冲动,半真半假地抽了许小花后脑勺一下,真地没有对她动过手。”
我有点儿沉默了。
他们这些人,三观扭曲,但还挺看重自己说话的份量。我不想用一言九鼎来形容他们,但只要上道的,的确也是放屁嘣坑的。
况且,项全现在少年劳教所都出来了,何必还撒这种谎?难不成还想去申请国家赔偿吗?
春游……
第二次改变过去后,许小花从春游当天失足落水,变成春游后脑出血而死,差不多过了十几二十天。
春游前一天,她倒是被徐金龙他们打过,但是谭老师也说了,她没事。即便算谭老师不是让医生诊断过后得出的结论,就算许小花是那天受的伤……可是春游当天,她是正常的。她和我们一起吃了饭,还打了牌……这个我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不可能是那之前受的伤,问题还是出在春游以后的两三周里。
我忽然想起,姚广强说过,在他们打许小花以前,许小花就经常受伤了,还说比起许小花受的那些伤,他们动的手根本就不算什么。
难道,除了他们,确实还有下手更狠、更早的人?
我忙问项全:“在你们欺负许小花以前,是不是还有别人欺负许小花?”
项全想了想:“对。初一刚开始的时候,就时不时看到许小花一瘸一拐地来上学,有的时候还能从她身上看到淤青、红肿……”
我:“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项全:“不知道。我跟她既不是一个班,又不是一个村,干嘛管那闲事。”
我:“这个线索,你没跟老师、警察说起过吗?”
项全:“没有。因为,后来又没有了。”
我一皱眉头:“什么时候没有的?”
项全:“没注意……就是初一的时候吧,也没过多久。”
这可有点儿奇怪。
一般这种情况,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施暴者基本不可能自己就突然良心现了。
项全有点儿后知后觉地看着我一脸严肃:“怎么,你怀疑这跟许小花的死有关?”
我连忙抬起眼睛,不想那么早就给项全洗清嫌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有必要再挖出这个更早对许小花动手的人。但是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会改变你给了许小花最后一击的事实。”
项全愣了一愣,然后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我说如果事情有进展了,也许还会再找来问话。项全满口答应,一定配合。他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坏孩子,而是成长为一个更为成熟、更为高级的坏人了。
你说,这算好事吗?
从项全这里,还是得到了不少宝贵的信息。我一看时间还早得很,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把剩下的海云、田敏也都调查完。
姚广强说海云出门打工了,所以我先打了他的手机。手机倒是接通了,但是他一听我说是裘家和,就连忙挂断了。
想不到,我就跟他们正面动手了那么一次,对他们的威慑力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我只好了一条短信给他,告诉他我现在可是警察,而且姚广强、项全都已经配合我的调查了。过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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