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时的我,很容易就能理清这个情况,可是现在的我,脑子真特么跟进了水一样。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奋起来,对小赵道:“那就赶紧打电话给陈学文吧。”
由小赵出面,陈学文自然很给面子。我们不能让他来小宾馆找我们,不然这两只青铜鉴没法藏,也没法解释,所以约好在外面见。
陈文学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到,一见我们就很热络地叫了一声哥。
“什么事呀?”他笑着问我们,“电话里说得挺严重似的,非得见面谈。”
对着陈学文,还是小赵更方便。
小赵也没客气,就单刀直入了:“学文,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许小花吧?”
陈学文本来笑得挺好看的,一听见许小花三个字,笑容僵住了。
这就是最好的肯定。
小赵打铁当然要趁热:“把你记得的,都讲给我们听听吧。”
陈学文僵硬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神沉沉地望着我们,但主要还是问小赵:“敬棠哥,你们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件事?”
小赵一脸你以为我们想问的表情,大叹一口气:“我们要知道,也不会问你了。”
陈学文当然听不懂了。
小赵清清嗓子,正色道:“最近,我们身边发生了一些事,好像跟当年许小花失足落水的事有关。”
陈学文眼神一动,马上问道:“什么事?”
小赵一向聪明,用不着我提醒他,他就直接一个火锅盖了过去:“不能跟你说。但是学文,你该相信我吧,我还能糊弄你吗?”
陈学文抿着嘴巴,静静地看小赵。
小赵:“这回我们是真摊上事了,只有搞清楚当年许小花究竟是怎么失足落水的,才能解决。”说完,又来几句软的,“学文,你就当帮帮哥哥了。啊?”
陈学文皱着眉头,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许小花跟我是同一个班的。”
他第一句话,就让我微微吃了一惊。看不出来,陈学文跟我和姜玲是同级。
“她因为长得丑,家里条件也不太好,所以经常受班上一些同学的排挤。”陈学文道,“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很内向的一个人。”
小赵:“是不是脑子也不太好?”
陈学文:“好像是吧?反正反应比较迟钝。”想想,还是轻轻地撮了一下嘴,“我也不很清楚。我跟她虽然是同班,可基本上没打过交道。”
说到这里,他扯着嘴角,忽然笑了笑:“其实我那时候,也有点儿受排挤。”
这一点,我们倒有些意外。
小赵:“你爸不是校长吗?他们还排挤你?”
陈学文笑道:“你们觉得,他们应该都捧着我才对,我是孩子王什么的?”
我没说话,不过我脸上的表情应该帮我表达清楚了:不是吗?
陈学文:“完全没有。”想了想,“或者说,有一些人表面上是捧着我的,但实际上并没有把我当成和他们一起的。”
小赵忽然有些明白了,点点头。
我想这可能也是他不喜欢把家里的情况摆出来的原因之一吧。
陈学文:“再加上我当时年纪也比较小吧。我上学本来就早,后来又跳了级,所以比同班的学生要小两三岁。咱们现在小个两三岁根本没关系,但是上初中那会儿,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其他学生都开始发育了,公鸭嗓子,个子也变高了,我还是小学生的样子。”
“他们经常把我当成小豆丁……”陈学文笑笑,“说是欺负也太严重了,就是会捉弄捉弄吧。或者他们玩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把我排除在外。”
我和小赵了解地点了点头。
别以为孩子小,其实有的时候,小孩子的集体生活不比大人的简单。特别是到中学,半大不小,似懂非懂,脑子的发育远远跟不上身体的发育,最容易出事。
要不然,为什么中学里最容易发生校园暴力?
陈学文:“不过,我也不很在乎就是了。说实话,我也经常觉得跟他们玩不来。我比较喜欢看书,学习。”
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儿了解了,不觉笑了笑:“他们觉得你是书呆子,可你觉得他们很无知。”
陈学文也笑了:“嗯,对。”
“但是……”陈学文的脸上微微流露出凝重,“许小花的情况要比我糟糕多了。”
“我有好几次看到她被几个男生把书撕了。她好不容易捡回去,又被他们夺走。据说还有一次,连书包都被扔进了男厕所。”
我和小赵不觉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太过分了吧。
姜玲碰到的那一次,许小花只是被拉散了辫子,跟这一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怪不得她那时被洒土都没反抗,是习惯了吗?
小赵:“老师也不管管吗?”
陈学文:“管过。还特别开过班会,把经常欺负她的男生都点了名。收敛过一段时间。但是时间一长,又故态复萌了。而且他们还学到经验了,每次欺负她都威胁她,不许报告老师。总在老师发现不到的地方欺负她。”
“这个事,我还跟我爸说过,”陈学文说,“我爸也跟班主任提过。”
小赵问:“怎么样?”
陈学文笑笑:“能怎么样?还是开班会啊。都是十来岁的初中生,你说能怎么办?”
小赵和我都是一阵沉默。其实这个情况,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得到解决。按理说我们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但当施害者也是未成年人时,往往也可以得到名正言顺的保护。
陈学文:“开完班会后,又单独找我谈了话。”
小赵:“找你?找你干什么?”
我有点儿想到了:“是不是让你以后有什么话直接找他说?”
陈学文看着我笑笑:“嗯。”
小赵:“……”只好叹一口气。
陈学文:“所以以后,我也不好再跟我爸说什么了。许小花还是被欺负,老师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赵:“不能找学生的家长谈谈吗?”
陈学文:“找了,怎么没找。我爸特意跟班主任老师一起找的,把许小花的父母,包括那些欺负她的学生的父母都找了。”
陈学文耸耸肩膀:“还是没用啊。我说了吧,许小花的家境不太好,听说她亲妈早就跟人跑了,她爸跟后妈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话都讲不清楚。她爸被老师叫到学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把许小花打一顿。老师拦都拦不住。”
小赵皱起眉头。
我听得都觉得怪郁闷的。
小赵问:“那后来搞清楚许小花是受欺负了,她父母怎么样的?”
陈学文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你知道她爸说什么?”
我和小赵都愣了一愣。
陈学文:“她爸说,班上这么多学生,为什么人家光欺负她一个,也不见欺负别人啊?还不是她自己好欺负。那就活该。他说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又不能管她一辈子。”
这下,我和小赵是真愣住了。
陈学文现在都是记忆犹新:“就是到现在,做父母的居然说自己孩子被人欺负是活该的,我也只知道这一位。”
我笑了笑。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只知道这一位,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少。
“她爸妈就是不问的意思了?”小赵问。
陈学文:“嗯,还让老师和我爸也别瞎操心了。好像还有点儿埋怨我爸他们的意思。说是小孩子能闹个多大的事,把他们从乡下叫到市里来,害他们在村里丢脸了。”笑着摇了摇头,“我爸回家说起这个事,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一三六章 真相()
小赵皱着眉头,郁闷地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问:“那其他学生的家长呢?”
陈学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张着嘴先倒抽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
我看这架式,就知道铁定比许小花的父母还要精彩。怎么说,人数也占优势啊。
“欺负许小花的学生还挺多的。全部算上的话得有十几个吧,也有其他班的学生。”陈学文说,“但是最主要的,就那么三四个。我爸和班主任商量了一下,只叫了那几个主要欺负许小花的学生的父母过来。至于其他人,只要没有人带头,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那几个学生的父母就抓住这一点了,非说学校是欺负他们没后台,想叫他们家的孩子背黑锅。”
“我爸跟他们说了,其他学生都跟大家一样,都是很普通的家庭,他们就是不听。”
“有一个闹得特别凶的,还说要上访,要找记者曝光。”
“一个人说,其他人也被带动起来。反倒倒打一耙,叫学校给他们一个交待。”
小赵和我听得又是一愣。我们派出所是见惯了贼喊捉贼,没想到学校里也这样。
唉,有理的怕没理的。有这种父母,孩子不欺负人才怪。
“最后,我爸他们只好既往不咎了。”陈学文也很无奈,“叫他们把孩子管管好,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算学校肯放一马,人家女孩子的父母肯吗?人家也会上访,也会曝光,到时候到底谁脸上好看。这才把他们唬退了。”
我呵呵一笑。这也算借力使力吧。
“那几个学生是谁,你还记得吗?”我问。
陈学文:“我只记得其中一个叫徐金龙。说起来,这个徐金龙跟许小花还是一个村的呢。”
小赵微觉意外:“是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泪吗?这倒好,没有互相帮一把就算了,还带头欺负上了。
什么事都没有一定啊。
陈学文:“他跟许小花一样,也是从乡里考上来的。但是说实在的,在我们班上成绩一直都是倒数,不比许小花好多少。好像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说起徐金龙,陈学文的脸色有点儿奇怪。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理由:“春游那天,许小花失足落水,也跟他有关。”
我立时警惕起来:“他干什么了?”
陈学文黯然地抿抿嘴唇:“春游那天,许小花带了一只饭盒,徐金龙把她的饭盒扔到了天龙湖里。许小花跑到湖边去找饭盒,才会失足落水的。”
小赵吃惊地张着嘴。
我也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
失足落水还是失足落水。
可是,如果不是徐金龙又欺负她,她怎么会失足落水呢?
在法律上,徐金龙不是凶手。
可是在道义上呢?
我忽然想知道这个徐金龙怎么样了。许小花可是死了。
我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下这件事。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的生活里,许小花也可以算是我的同学。但是,我对于一个同学的逝去,却可以无知到这种地步。
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小赵也很想知道徐金龙怎么样了。
陈学文:“记了一个大过吧。”
小赵很惊讶:“这么严重的后果,就记了一个大过?”他很不满地立起眉毛,“就该直接开除。”
陈学文:“原来是打算开除的,但是徐金龙的父母跑到学校来又是哭又是跪的,后来还直接找上班主任家里去了。听说,他们还主动给许小花的父母陪了些钱,丧葬费也是他们出的。许小花她爸也出来替他说话,说不怪他,肯定不会去闹的。”
小赵听得目瞪口呆:“卧槽,这是当爸的吗?”
陈学文这一说,我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出一些画面。许小花死后有一个多星期吧,确实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在学校里哭闹过。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徐金龙的父母带了几个亲友。
小赵都快义愤填膺了:“徐金龙的爸妈这么做,我还能理解一些。毕竟那是他们的儿子,要是被学校开除了,等于一辈子玩完了。况且,他们还是赔了一些钱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算他们还是有行动了。”
“这个许小花的亲爸是怎么回事啊!”小赵伸出一根手指,有点儿用力地点了点桌子,“许小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养条狗,我还舍不得呢!”
讲真的,小赵成天笑嘻嘻的,二叉青年欢乐多的模样。我还真是头一回看到他果真有些动怒。
陈学文神色也有些黯然:“连许小花她爸都这么说了,你说学校有什么立场非要开除徐金龙?说实在的,因为许小花,学校还被闹得少了?我爸他们也真是头大如斗了。最后就只记了一个大过。”
小赵无语了。
我问:“后来那个徐金龙怎么样了?你现在还有他的消息吗?”
小赵立时又坐直了:“对,现在怎么样了?”
陈学文:“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那之后,更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以前吧,好歹他还按时按点地上课,后来就变成了小混混一样的。学校曾经想过要劝他自己退学,但是他父母不同意,说是拖也要把初中拖完。学校也怕他家再闹起来,就随他去了。中考他自己没去考。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小赵愣了一愣,便是一阵摇头加叹息。
这孩子的一辈子也算是被毁了吧。我在心里叹息。但是我不想说什么,徐金龙也是受害者的屁话。
许小花是被徐金龙毁了的,而徐金龙是被自己毁了的。
在真正的受害者面前,加害者就是加害者。如果他自己也因为伤害别人而最终伤害到自己,那叫报应。
和陈学文分手后,我和小赵心情不太轻松地往回走。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许小花长的什么模样,但总觉得她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一个长相不出众、反应有点儿迟钝的女孩子……究竟是真的不爱说话,还是不敢说话?是她自己不想和人接触,还是本来就没有人想和她接触呢?
我从来没有料到,事情过去了十多年,我才会这么在意。
“咱们这就算是搞清楚真相了吗?”小赵问。
我觉得算,点了一点头。
小赵:“那怎么跟青铜鉴说?”
我:“……”
小赵:“……”
我:“也许它还想让我们搞清楚徐金龙现在怎么样了?”
小赵:“啊,对,这件事还没搞清楚。”抬头道,“其实,我也挺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学文那里已经没有线索了。”
我想了想:“不是说徐金龙和许小花是同村吗?咱们去他们村里看看?”
小赵:“那得下乡啊。”一看时间,“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我一会儿就回家吧,明早直接开车过来接你。”
我点点头:“张所那里继续请假。”想想,“我还得打个电话给姜玲,跟她说一声。”
说着就去掏手机。
却被小赵拉住,指了一下前面:“不用了,那不就是姜玲吗?”
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吗?姜玲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单肩背着一只包,向小宾馆走去。我连忙叫了一声姜玲,便和小赵一起跑过去。但姜玲没有听见,迅速地进了小宾馆。
等我和小赵跑进小宾馆,大厅里已经看不到姜玲了。
小赵:“你老婆怎么这么快啊!”
我心想,能跳insanity的女汉子,那是闹着玩儿的?运动能力当然杠杠的。
追到走廊上,老远看见姜玲正站在门口,像是在推门。她没有房卡。
我一边大声道:“来了来了……”一边摸出房卡。
还没喊完,门居然开了。而姜玲还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径自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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