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那个长得很凶的警察大爷。他左耳根那道蜈蚣一样的疤,是那么清晰。
还有那个低着头,把我们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的小警察。
我猛地站起来,吓了张所一跳,讲得正溜的话都给剪断了。我也不管他,低头就从他身边急急忙忙地走过。
张所在后面喊:“你搞什么鬼啊!”
我头也不回地道:“上厕所。”
张所愣了愣,又好笑又好气:“瞧你那怂样,这就吓尿了。”
我像一只被鞭炮吓得魂飞魄散的老鼠,极尽仓皇地跑进厕所。在里面乱糟糟地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就将厕所从里面锁上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才安心地冲到洗手台,哗啦哗啦地死命用冷水洗脸。洗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直洗到面皮都在隐隐作痛,我才抖着手停下。
原来崔阳认识我。
我还以为一年多前他来找张所,我就先认识了他。不过是我在自作聪明。
我抓紧了洗手台的边沿,任凭掌心传来刺骨的冰凉。
我现在需要冷静。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从头开始想。
不,不对。他不应该知道是我。
他只是见过七岁的我,怎么可能认得出二十七岁的我?我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体表特征。就算是亲生父母,二十年不见,也不可能根据七岁时的孩童模样,认出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哪一个不要靠DNA检测。
而且我已经改了名字了。我那时候都不叫裘家和。
对,他不可能知道是我。
我反复地想了几遍,确定这个判断无误,心跳也渐渐地稳定下来。
那种头皮发麻,好像身在冰窟窿里的感觉也开始远去。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掏出纸巾把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道:裘家和,你想太多了。
我不想再记起当年的任何事。
我不想再看到当年的任何人。
我只想把那段时间远远地抛在身后,深深地埋藏起来。
然而事情从来都不是按照我的意愿来发展的。
它甚至于迅速得让我措手不及。
我总算收拾好自己,回到办公室。在走廊上就听到张所跟人笑嘻嘻说话的声音。当我一脚踏进办公室,崔阳瘦削的背影恰好正对着我。我本能想调头就走,无奈那只脚已经在办公室里面了。
“崔队长?”亏我还笑得出来,“真是好久没见了。”
崔阳点了下头:“裘家和。”
我不等他往下说,就抢先道:“是不是找我们张所有事啊?那我不打搅你们。”说完,就要转身。
“不,”可恨张所这时候的反应总是特别快,“老崔不是来找我的,就是来找你的。”
我只好又停住,摆出一张受宠若惊、又不堪重任的笑嘻嘻的脸:“我?崔队长,干嘛这么看起我啊!”
张所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放心,这回没有特别的任务。就是看看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感谢崔队长了,这么忙,还惦记着我这点儿小伤。早好了。”
崔阳看看我的脸色:“嗯,看样子精神是不错。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悠着点儿好。”
张所:“放心吧,有事儿我都安排其他人了。”
我:“张所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我。”
我主动道:“我给您泡杯热茶吧。”
崔阳浅笑着看我忙得屁颠屁颠地去找茶叶、杯子。
张所随便拉开一张椅子,招呼崔阳:“坐吧!”自己的大肥屁股还是往我的办公桌一靠,“你来了也好,正好我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你呢!”
崔阳勾着嘴角望向张所:“你是想问强哥的案子?”
张所很熟络地朝他一翘双下巴:“可不是吗?”
崔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案子已经转交专人了。”
张所微有惊诧。不过这惊诧也在意料之中。
“哎,什么来头啊?”张所问。
我端着刚泡好的袋装茶,毕恭毕敬地放到崔阳面前。崔阳说声好,便先端起来,冲着水面吹两口气,先啜了一小口。
“说来也巧了。”崔阳微皱起眉头,“这回来的人……”忽然停了一下,“我之前见过。”
张所:“是吗?”灵光一闪,“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件案子?来的也是同一个人?”
崔阳眉头一颤。我的心也是一颤。
张所:“就刚才,我还跟裘家和说起这个案子呢。”
崔阳目光凛凛地看上我:“这个案子你知道吗?”
我:“……”
“他哪儿知道。”张所的嘴快真是让人又恨又爱,“他那时候才多大。这不,刚刚我跟他讲了个头儿,就吓得他跑厕所了。”
崔阳并不言语,只是淡淡地扫向我。
我不好意思嘿嘿两声笑:“我妈说我从小就不经吓,**岁了还尿床呢。”
张所一腿踢过来:“还好意思讲!你说你怎么会来我们所的。”
崔阳笑道:“可你那天跟强哥碰面的时候,倒挺英勇的。那么乱的场面,大家都在逃命,你拿个盐罐子就敢砸强哥了。”
张所听得哈哈直笑:“盐罐子,怎么不用辣椒油啊!”
我:“我那不是头都昏了嘛,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崔阳:“是吗?换成我的话,怎么也得拿把椅子。椅子不是更称手吗?”
张所的笑顿住了:“……”他回头看着我,有点儿回味过来了。
再怎么样,也是个所长啊。
第八章 一只包裹()
我傻傻地一拍脑子:“对啊,早该拿张椅子的!就像电视里演的,抄起来就往人头上一拍,破得稀巴烂,那多爽啊!”
“哎!”我叹气地说,“我们小片儿警就是上不了台面。”
张所的脸色又转还回来,冷哼一声:“行了,你小子自己怂,也别带上别人。我们所里好样儿的人多了去了。”
崔阳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又轻啜一口。
“其实今天来,正好老张也在,”他说,“我是有个事想问你。”
我就说吧,崔阳和张所差不多三十年的交情,也没见他特意来看过张所。今天能特意来看我?
我:“您尽管问,别太难就行。”
张所呵地一笑。
崔阳:“我们队里还缺人手,你愿不愿意过来?”
我和张所都是一愣。
没等我开口,张所先给我掉链子了:“他?他哪是干刑警的料子。”很嫌弃地看我一眼,“就算他会好几国外语,那刑警也用不上啊!”
我也是慌得不行,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我跟您招了吧,当初考我们所,就是因为要求低,只要大专学历。招七个人,才报考三十六个。我就是想混个公务员,图个稳定。”
张所一脚踢过来:“臭小子,你把我们所当什么?”
我连忙道:“原来不知道情况嘛!后来知道有张所您坐镇,才知道自己命多好!所以啊,我怎么舍得走!”
张所:“哼!”
崔阳点点头,一点儿也不意外:“刑警又苦又累,风险高。油水也少,还不如你们所里实在。”
张所呵呵直笑。
这件事就算揭过不提了。
但崔阳临走的时候还是跟我互留了手机号码。他说要是哪天我改变了想法随时可以跟他联系。我唯唯诺诺地一直把他送出办公室。
“老崔是怎么想的?”张所皱着眉头,“怎么就打起你的主意了?”
我:“该不会市刑警队缺个斟茶送水的?”
张所哼哼一笑:“行了,你小子也该见好就收。”
等张所一走,我就把崔阳的号码给删了。
崔阳不是问题。要不是上次莫名其妙地被拉去冒充别人,我跟他根本不会有交集。这次想调我,又被我当着张所的面一口回绝了,他应该又伤面子又死心了。以后我跟他也不会有交集。
我现在倒是有另外一个问题,是不能回避的。
就是那位奇怪的新房客:郑晓云。
我对他干什么工作充满了疑惑。到底什么样的工作可以让一个人不是好几天不着家,就是好几天不出门?然后独居一个多月,还连一个访客都不见?那之后,我见缝插针地企图和他攀谈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他一笑而过。
昨晚,我只好决定下血本,撺掇老太太今天中午烧她最拿手的红烧肉。等我回家的时候,那香味飘得对面楼都能闻见。实实在在地装了一大海碗给他端过去。我就不信了,这么香一碗绝品红烧肉,还撬不开他的嘴。
我一手端肉,一手敲门。
门里很快响起穿拖鞋走路,踢踢踏踏的声音。我堆起满脸的笑,就等着门打开的一刹那。
可是门一开,我的笑却呆住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材高挑,只围着一条浴巾的女人。人类很奇怪,衣服穿好的时候,第一时间看脸,衣服没穿好的时候,第二时间才看脸。
等我的眼睛看到她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已经是在确定了她的胸很大,以及腿很长以后。她的胸让我想起张艺谋导演的名作《满城尽带大**》里的所有女演员。哦不,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她的腿让我想起永远不灭的、《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女天师马小玲。
只有她的脸没有让我想起任何影视作品。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的人。
她只是随便拨了一下微卷的半干长发,我就心脏狂跳得眼前直冒绿光。
“你哪位?”她说一口京普,声音有点儿沙。
我:“……”只会继续端着我的红烧肉。
我抬头又看一眼门牌号。没走错啊?怎么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就变成一个辣得能冒烟的姐姐了?
我犹犹豫豫地动了动嘴巴:“郑……大,哥?”
美人姐姐一副马上了然的表情:“哦,楼下餐厅送菜的吗?”一把端过红烧肉,砰的一声,把门在我面前关上了。
我又端了两秒空气,听到门里传来美人姐姐的报怨:“你怎么就点了一道菜,哪够吃啊。”
郑晓云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起:“这么快?” 好像是刚从浴室里出来,“我没点红烧肉啊?谁送来的?”
美人姐姐:“是个小呆子。”
郑晓云:“……”
哗,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终于是个男人。
“裘家和?”
听到他的声音,我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大哥?”
郑晓云把胡子给刮了,头发也是半干。而且昨晚应该睡得挺好,整个人年轻了少说五岁。皮肤那个紧绷、那个光滑。他只套了条长裤,裸着上半身,肩宽腰细。什么叫穿上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我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回。他不是那种肌肉饱满得一坨坨的健美身材,但是很结实,可以看到清晰的线条,跟我这种白斩鸡毫无可比之处。
cao,这两个人……
这哪是强*奸我的眼睛,整个儿强*奸我的心脏。
“我,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我脸上有点儿烫。
郑晓云哈哈一笑:“进来吧。”
我的目的就是要深入虎穴,再度调查。可是现在郑晓云大大方方让我进去,我倒迈不开这个腿了。一个只围了条浴巾的女人,一个只套了条裤子的男人……两个人的头发都还半干……
我这心得多大,脸皮得多厚,才迈得开这腿!
但是我还就迈开这腿了!
进去了才发现,我完全白激动,哦不……是白操心了一场。美人姐姐早换好衣服了,就是简单的白衬衫深色长裤。果然腰细腿长,体形上佳。郑晓云也找了件T恤很麻利地套上。
我定了定神问:“大哥,这是嫂子吗?”
郑晓云笑得有点儿玩世不恭:“不是。我上回跟你说过的,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我心里想,那还两个人半祼地晃来晃去?
但是美人姐姐补充回答了以后,我就觉得郑晓云那点儿玩世不恭根本不算什么了。
“我是他前任女友,现任炮友。”
“……”我都不知道自己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美人姐姐却丝毫不在意,走到郑晓云的身边坐下:“刚才的话,你没听错。”
我:“……哦。”
郑晓云抽着烟,哈哈直笑,半扭过头对美人姐姐道:“你别吓人家小朋友了。”转回头,很和蔼可亲地说,“她租的房子到期了,一时没找到下家,来我这里暂住几天。”
我哦地松了一口气。赶紧问:“那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呢?”
美人姐姐很坦率地道:“我叫温静颐,你叫我静颐姐好了。”纤长却不失有力的胳膊把郑晓云的脖子一揽,“我也算是他的领导。”
领导?
郑晓云两根手指夹住烟:“是是是,领导。”
我马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静颐姐,还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温静颐:“我们是……”话没说完,手机忽然响起来,抓过来看了一眼就站起来了。
郑晓云问:“有消息了?要帮忙吗?”
温静颐嗯了一声。两人分头去两间房,各拎出一只黑色旅行袋。
我连忙也站起来:“你们这就要出去了?”
郑晓云简短道:“我们一出去就得好几天,这碗红烧肉是吃不着了。也别浪费了,你还是端回去吧,替我谢谢阿姨。”
我:“好的好的。”只好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和他们一起出门。
但是我会这么轻易就撤退吗?
当然不会。
看着他们跑下楼梯,确定他们离开了这幢楼,我立马回头又重新开门进去了。我是房东,当然也有钥匙。
我也知道这么做很不好,可实在是没招儿了。
把红烧肉放在茶几上,我直奔卧室。抽屉、衣柜,床下……床下有只包裹。我一把拖出来,包裹上没贴快递的送货单,只是用黄色的宽胶带很严实地裹了一层又一层。那就没办法看里面装得什么东西了。
我懊憾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把包裹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颠簸了两下。里面几乎没有晃动的声音。说明东西装得很满。而且,手感上来说,也不像是很硬的东西。
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如果我用一根又长又细的针从包裹的角上,借着折痕刺进去,应该能沾到一些东西。也不会引起郑晓云的注意。
嗯,可以一试。
我连忙回家一趟,红烧肉放回去,带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出来。
老太太看我一进一出,走路带风,急忙问:“腿都要跑细咯!还吃不吃饭了?”
我头也没回:“马上!”
回到对面屋里,我马上把注射器按照想好的办法插进包裹里,拉动活塞杆。
第九章 又见强哥()
回到对面屋里,我马上把注射器按照想好的办法插进包裹里,拉动活塞杆。虽然不像吸取液体那么好拉,但还是拉动了一小截。取出针头一看,针管里有一些白色粉末。
难道是面粉?或者奶粉?或者……
狠狠摇头: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我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赶紧将包裹放回原位,收好注射器,然后强忍下怀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老太太刚把饭盛好,端上桌子。老爷子还在拉着张报纸,用放大镜逐字逐句地看。我飞快地吃了饭,转身就往自己房里钻。
“忙是忙的咧,”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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