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身上流淌的还是汉血,他的魂也是汉魂,而那些百姓则是他的祖祖辈辈。
“诺!如今可以发兵,子毅可有话要对众将士言及?”窦义请节完毕,起身步到他身前出言将其思绪拉回现实。
秦慎摇了摇头,侧首满含深情的看向台下将士,反问道:“都尉觉得还有动员的必要吗?”
窦义顺着他的目光朝台下看去,感慨道:“众人皆以能跟子毅并肩作战为荣。”
秦慎不能认同的淡然一笑,目中射出与有荣焉的敬慕之色,锵然道:“属下却以为,众将士以能为中原百姓作战为荣。”
“你呀”窦义无奈的笑了笑,旋即笑容渐渐敛去,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默然片刻,最终化为伸手拍拍他肩膀满是情真意切的两字:“保重!”
“将军亦是!”秦慎郑重的抱拳说完,在窦义神色复杂难言的目送下毅然决然的转身步下高台。
接过朱三递来的马缰,秦慎翻身上马,缓缓扬起右拳,神情肃穆无比。
当此拳挥出,边境将再无宁日!
众人的注视中,心潮起伏的秦慎将所有想法抛诸脑后,大手倏然向前一挥,千五精骑得令齐齐翻上马背,孤军就这样踩着雨点般的声响,浩荡而又静悄悄的踏出关去
第031章 孤军深入()
浩瀚星空,繁星点点,苍茫大地,群山寂寂。
淡淡星光洒在辽阔的草原,巍巍大山矗立遥远的前方,一队千五人的孤军默默行进在广袤的大地,就如一群正在自投罗走向那远处吞食兽的渺小蝼蚁。
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深秋的夜风已凉,秦慎紧了紧身上衣裳,从心底涌起对命运的无尽寒意。
莫名其妙的抓捕,迫于无奈的从军,汹涌来袭的匈奴,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强行和这个时代扯到一起,在半个时辰前,当他站在高台,他曾有过那么一丝不真实的幻觉,就如他曾在某个梦中见过这一切。
他倒希望这一切真的仅仅是个梦,当他醒来,时间会冲淡所有,直到某一天,这个梦亦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个模糊的记忆,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梦,因为梦里没有这样的真实感觉。
一阵凉风袭来,秦慎再紧了紧衣裳,却忽然浑身一震将手掌停在胸口,触手处恰是或许将他带来此处的玉佩。
隔着衣裳他缓缓蜷指握住玉佩,他能感受到玉佩的温润滑腻,他也似乎感觉到玉佩正向他传递着无穷的力量与信念,那种感觉相当震撼,就如他的手和玉佩连接起来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他真的不明白。
如果这世上真有天意,那上天将我送来此处的意义又在何处?为了让我见证这个两汉之际的起起落落?还是为了让我品味这个人世的对对错错?迷茫中松开手指再次极目远眺,黑暗中气势磅礴的山影此刻又仿若幻化成一尊保护神。
至此,他的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明悟。
万般幻象,皆源于心。
无论真也好,假也好成也好,败也罢。后世今生,只要自己面对一切困难迎头而上,砥砺前行,无愧于心,成败生死,前因后果又还有那么重要?
“你变了!”策马身侧的瞿寒借着微弱星光恰好看到这一幕,审视中轻声言道。
“嗯?”心有所感而沉醉其间的秦慎微一错愕旋即明白对方所指,扭头朝他打量几眼,忽然道:“你也变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深厚的情谊似乎也随着这简单而又大有深意的话语变得更进一步。
“你俩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另一侧的薛玉闷声问道,显得苦恼之极。
秦慎看他一眼,亦真亦假的小声笑道:“我俩在说你也变了。”
薛玉顿觉一阵颓然无语,这段时日以来,他总有种头脑不再够用的感觉。
放开怀抱,秦慎未再管他,然而自出关之后,他胸内始终有股掺杂着各种情绪而不可言状的激亢之气难以纾解,以至于想要通过与人倾诉来慢慢将其冲淡释放,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话题,默然片刻,始轻声道:“我忽然想起一首出塞诗,用来形容此情此景最为恰当不过。”
“洗耳恭听。”瞿寒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期盼之意。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彩!”只待他缓缓吟完,一直为插不上话而苦恼的薛玉终于找到机会率先喝彩。
七言虽盛于唐,然类似格式却起于更早的先秦民谣,是以秦慎并不担心两人会因这种诗歌而将自己划为异类,只是在听到对方的喝彩后饶有兴趣的问道:“彩在何处?”
“这个”薛玉滚动着眼珠沉吟起来,他本就是单纯的为彩而彩,可没想过别的意思,现在将军询问于他,又该如何回答呢?
短暂思索间灵机一动,心忖拍马总不会错,遂挠头爽快道:“将军做的自然就彩,就如你的箭技一般。”
对他极力思索却给出这样的滑头答案,秦慎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过了片刻始澄清道:“此诗非我所作,况且文武不同道,谁又与你说武强则文妙?”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这次薛玉回答的十分快,只待他话音落地,立即不假思索的以言相应。
“你会卜卦?”秦慎讶然发问中诧异之极。
他记得殊途同归这个成语便来自于周易,而古代并不似后世般一时兴起想看什么书就能看什么书,总是带有目的性的去寻找想要的书籍,得到后亦会视为珍宝,刻苦研读以满夙愿,因此薛玉能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恐怕于卜卦之道亦是深有涉猎。
难得看到主帅这般吃惊模样,薛玉见状不由颇为沾沾自喜道:“当然!我”
“咳。”瞿寒轻咳一声将其打断,投以严厉的一视后,转向秦慎道:“秦兄休要听他胡诌,他不过是以前因我借阅此书而有幸观摩片刻,皮毛都恐怕未曾理解,又谈何卜卦?再者经谶之言大皆是故弄玄虚取巧之事,还望秦兄千万勿要痴迷其中。”
对他如临大敌般的态度秦慎先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实在谈不上痴迷此道。”
“那就好。”瞿寒一如既往的淡淡言罢,转而岔开话题道:“听秦兄方才那诗,虽不乏豪迈之气,却也不无萧瑟之意,万里长征人未还,万里”
就此反复将此句低吟几遍,这才扭头难以确认般道:“秦兄对此次出征并无必胜把握?”
“于瞬息万变的战事而言,又有几人敢言必胜?”秦慎摇头微一喟叹,思索片刻又道:“不过却也并非全无把握,只是每当想到我要领着这风华正茂的千五骑去牵制数万匈奴,总难免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这并非是为我自己”
说着回首看向身后隐藏在黑幕中只能瞧清一丝模糊身影的众多将士深深一叹,不无感伤道:“而是为他们!”
瞿寒垂首默默品味片刻荆轲刺秦的那种悲壮与无奈,始目视前方道:“既如此,那秦兄当时为何不加以拒绝?虽然秦兄归来后并未明言,但我相信都尉并非是命令于你,而是征询于你。”
面对瞿寒微带质疑的话语,秦慎默然不语的幽幽叹了口气,再无言语。
“你太过多情!”瞿寒直视着他语含三分感慨七分无奈的缓缓说完,目光回到深邃的黑夜,沉声道:“我说此话并非指责你,于普通人而言,多情或许是不可多得之优点,然而于征战沙场之人而言,这却有可能会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此秦慎没有立即予以否认或作任何回答,只是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的再默然片刻,始平静的淡淡道:“瞿兄难道忘了奥古斯一事?”
可你最终不还是放众人离去!瞿寒张了张嘴几近脱口而出,然而这又有何意义?如果他真是本性如此,难道又会因自己三言两语而做出改变?既如此,自己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给对方徒添烦恼罢了。
一个人,唯有经过千锤百炼,其心智才会坚定如铁!瞿寒无奈的幽幽一叹,不复言语。
大军无声的继续行进在黑暗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草原,一道流星从头顶划破夜空飞闪而逝消失在遥远的山际,仿若为悍不畏死的众人指明灯蛾扑火的方向,又似为奋勇直前的众人送上最后一程。
默然无言间感受着这种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瞿寒心觉分外沉重之余,漫不经心的打开话匣道:“听方才那诗歌后两句之意,秦兄似乎有意将自己喻为李广李将军,只是秦兄虽然神勇堪比李将军,却可惜”
言至此处微微一愣惊醒过来,暗道我这也是心乱了吗?却又不得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直言不讳道:“却可惜李将军结局并非太好。”
“我不过心有所感罢了,又怎敢自比李将军!”秦慎自嘲一笑,就似对他话中无意却又蕴含的几分诅咒之意毫无所觉,直至过了片刻,这才似表白心迹般不甘心的感慨道:“再则,就算我真有李将军那般能耐与功劳,这世上亦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汉武帝让我落得如此下场!”
听着他傲然中又不无自信的豪言,瞿寒借着微弱的淡光深深看他一眼,唯恐自己再多说多错,遂不发一言。
第032章 谋而后动()
深秋的夜晚早已不复春夏之季般虫飞蛙鸣,山林中只有那不知名的怪鸟仿若厉鬼夜啼般间或叫唤几声,飘荡在幽静的山谷,渗人之极。
高耸的参天古木直耸云霄,浓荫蔽天将仅有的一点星芒也遮得黯淡无光,谷内几不能视物。
就在此情此景,大军历时近两个时辰,终于悄无声息的抵达集结地点,而曹进领着五十名斥候早已等待此处。
“情况如何?”甫一下马,秦慎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
“邪了门!此次匈奴全然不如往昔,安营扎寨甚有章法,斥候放出十余里尚且不说,营外陷马坑、绊马索、拒马等物亦一应俱全,而守卫也是极其森严。”
听完他的抱怨,秦慎默然片刻,淡淡道:“如此说来,你领着数十人忙碌半天,却最终一无所获?”
“哪能呐,也不看看俺是谁”虽然数月的杀戮令秦慎的言语中不怒自威的自然而然蕴有一股凛然寒气,然而曹进却不吃这套,依旧讪皮讪脸的没个正经。
只是当他说到一半,骤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并未因他的插科打诨稍减半分,反而愈演愈浓,让他浑身难受间陡然想起自家将军平素哪怕称兄道弟、嬉笑怒骂亦无不可,于正事却严肃至极,这才赶忙收起笑脸,正声道:“这些皆是军中老斥候,经验丰富,俺等不只探察到匈奴粮草辎重所在,亦从布防中挑出一条安全路线。”
老油条,真是欠敲打!秦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毫无半分多余废话的直接道:“拿图来看看。”
言罢伸手接过曹进从怀中掏出的综合所有斥候信息绘制而成的羊皮,凑近眼前借着极其暗淡的夜色看了起来。
绘图粗糙简单,但却线条重而有力的将半月谷内匈奴布防的情况精炼扼要的一一标绘出来,令人只需稍微有些光亮便能一目了然,不由心中暗暗称赞,点头道:“确实有些章法,不过亦非毫无漏洞,营内更是杂乱无章。”
“那是,匈奴脑袋简单,又如何能学来俺们中原的精髓,不过是邯郸学步徒然惹人笑话罢了。”正经不过半刻,曹进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秦慎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自有见解道:“营内杂乱非是主帅无能,而是匈奴历来习惯以部族聚居,我等切不可因此而轻视此人,若是给他一番时间整合部族并加以历练,恐是我中原劲敌,可有打探到此人来历?”
“并未。”曹进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补道:“不过结合所有信息,对方极有可能是匈奴单于次子栾提皋屠昂。”
“栾提皋屠昂?这什么鬼名字?”秦慎皱了皱眉头,在脑海中搜索一遍这个名字,却思无所得。
“嘿嘿,将军有所不知,栾提是匈奴单于姓氏,至于皋屠昂,想来应该亦有何特别含义。”曹进稍微加以解释,旋又头头是道的感慨道:“匈奴就是如此,取名字总是怪异之极,就如匈奴之名,以俺们中原而言,若非地位卑微,谁又愿自称为奴?再比如匈奴单于自称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若是照俺们中原理解,那就是呼呼大睡在都城而变成尸体,道行很高却又如此之低,这岂非全是咒骂自己?”
被他一番胡言乱语搅和,秦慎啼笑皆非间倒也觉得神经再不复先前那般紧绷,遂不再纠结于对皋屠昂此人全无印象之事,黑暗中满是怪味的睨他一眼,佯做斥责道:“油嘴滑舌!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不过”
“亦算言之有理。”
亦褒亦贬的笑骂两句,抛开志得意满般在那呵呵傻笑的对方,扭头转向瞿寒询问军中安排情况。
“照你吩咐全部安排妥当,每伍一个火把一桶火油,四人负责射出手中两支火箭,只是”瞿寒微一犹豫,语含担忧道:“只是奔袭中恐难事事如意。”
秦慎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对这种纯粹考验兵卒意志和承受能力的事情亦是一时没有对策,只好道:“这个只能尽力而为,瞿兄稍后再去叮嘱一番众兄弟到时还需依次丢出火油引燃,切记勿要因心慌意乱而一股脑全部抛出,只待前军丢出火油负责冲杀,后队之人有的是大把机会。”
言罢趁着瞿寒点头应诺的间隙再思索片刻,转而沉声缓道:“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到时究竟如何隐匿行踪才能不被匈奴斥候发现?”
听完他的疑虑,几人顿时陷入沉默,就连曹进亦是收起笑脸抓头挠腮的苦思起来。
孤军深入马踏敌营,先决条件就是出其不意,然而匈奴显然早有防备,斥候、陷马坑以及守卫等等皆安排妥当。
如果口衔枚马裹脚的慢行想要潜至能够发起突袭的位置,寥寥数人或许还有可能,至于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想要在有斥候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抵达位置而又不被发现,实则难如登天。
而假若早早冲将起来,那滚滚马蹄声下,恐怕就不叫突袭而叫进攻了。
千五骑进攻两万余匈奴,这与找死又有何分别?
看似漫长的一番思索后,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瞿寒开口语带无奈道:“既然事不可为,要不”
“我有办法!”秦慎猛然抬头打断,看着黑暗中几人投来的闪亮目光沉吟道:“我等所虑无非就是远则不便,近则易现,既如此,只需我等能够从稍远处发起进攻保证瞬发顷至,而匈奴纵然提前片刻知晓亦根本无暇顾及,那么我等顾虑之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计将安出?”曹进永远都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秦慎暗吸一口长气压下心中激荡,说出深埋心底,在群策群力后依旧没有结果的最终答案:“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几人齐感诧异,不约而同的疑声低问。
秦慎轻“嗯”一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解释
“莫非将军在匈奴营中安有内应?”曹进自以为是的抢先一步问完,然后感受着四周的怪异气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呵呵,俺不过是看诸位刚才想事有点沉闷,故而”
说着自己都感觉难以自圆其说令人信服,连忙将包袱一甩:“还是将军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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