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人,却听出了声音,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目光紧紧盯着门的方向,等待声音的主人出现。
倒是兵部右侍郎鲁传霖亲自上前一步,打开房门,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连何慕寒都站起来,喃喃道,“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朕的右督回来了。”
来人是一位中年人,不过脸上满含风霜之色,看起来已经显出苍老之态,这人身躯高大,长手长脚,身上的盔甲依旧很破旧了,隐隐有些发灰,但是在魁梧的身躯下,还是显得器宇轩昂。
不过一走近,很多人都吓了一跳。
那人左脸上有一块长长的刀疤,直接把鼻梁都破开了一道缺口,看起来格外狰狞,倒是他的目光平和稳重,似乎对丑陋的外表丝毫不在意,朗声道:
“臣烽火十三堡统帅,右督鲁钝初拜见吾皇!”说完铁甲声起,这大汉竟是行磕三头的跪拜大礼,咚咚咚地响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宫殿之中。
“这人什么来头?”一直憋着没有说话的孟若终于小声问道。
慕雁兮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般摇头道,“鲁疯子…小时候父母常拿他哄小孩,不听话就被鲁疯子掳去,结果吓得小孩晚上不敢啼哭。”
“那他脸上的刀疤?”孟若声音更小了。
慕雁兮摇头,“似乎是当年替何擎苍挨的一刀…这鲁疯子是鲁皇后的家人,对皇室一向忠心耿耿,风餐露宿,守着南大门,已经有几年没有回晋阳城了。”
“那兵部右侍郎鲁传霖大人和这个‘鲁疯子’是什么关系?”孟啸尘曾经在营救何诺的过程中,同鲁传霖并肩战斗过,因此观察的细致些,这样问道。
“他们是亲兄弟啊。”慕雁兮直接答道,“鲁家在朝中势力不弱,更重要的是,他们同荣庆十分不合,这倒与我们一致。”
“我知道我知道。”孟若抢着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嘛。”
慕雁兮却是微微吃惊,心想怎么这个孟若都知道。
孟啸尘却是看了妹妹一眼,若有所思。
“先皇啊。”鲁钝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这把谈话的几人的目光迅速吸引了过去,原来鲁钝初正拿起何慕寒递过去的一张布条,仔细看着,脸上情绪波动很明显,牵扯起伤疤,脸上表情更显狰狞。
慕白川眼尖,认出了这是当年何擎苍留下的那封不与苍琅部结盟的遗诏,慕白川心中疑惑,何慕寒这才寒暄没几句,就把这封先帝遗诏拿给鲁钝初看是什么意思?
何慕寒挥了挥手,竟然招呼鲁钝初坐到宁乡侯空出的位置上,声音以从未有过的温醇道,“这次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凤娅常常说想他哥哥了。”
凤娅正是鲁皇后从前的闺名,如今何慕寒这么叫着,显然平添了几分亲切。
鲁钝初却摆摆手,“臣这次回来只是参加一番晋阳成立百年的擎苍会!待不了几天就要赶回去,南面现在局势太复杂了。”
“哦。”何慕寒心想这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多问,当下也就寒暄了几句,然后示意仪式继续进行。
接下来就是一些程序性的仪式,而真正文比、武比的重头戏,要等到第二天。
“咦?”慕雁兮看着擂台边越来越多的人,问道,“何诺怎么还没有来?”
孟若、孟啸尘都摇头不知。
慕雁兮心中略微有些焦急,“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何诺居然还没有出现,而且宁乡侯也没有到,他们两人都不是常迟到的人,如今集体迟到,不知有什么关联没。
想到这,慕雁兮心中浮起了很多想法,她却不知道抓住哪一个,将目光盯在门的位置,期盼着何诺能够准时出现。
第十八章 何清平()
沧浪亭。
这座文宗朝留下的亭子一直是皇宫中僻静的场所,周围花木拥簇,遮成了一方清净的所在,亭中有一块石牌,上面刻着一行字:清风明月本无价。
这正是文宗皇帝何瞬钦的手笔。
宁乡侯坐在沧浪亭下,望着对面的青年,那是一个初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年轻人,穿着灰白的长袍,全身没有任何饰物,只不过他的眼睛却很大,初看起来,就像一汪深潭,叫人瞧不透。
宁乡侯回忆起初次见到这青年时的场景,那个扯着他衣袖,哀求他救救自己母亲的小孩子,那个从小受人冷眼,母亲好几次都差点被打入冷宫的小孩子。
“老师,该您了。”青年的声音响起,礼貌、但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自禁的亲近。
这声音将宁乡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盯着眼前的棋盘,手中的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老师在犹豫什么?”青年的话若有所指。
“哦。”宁乡侯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清平啊,他们都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这么了解我。”
听了这样的夸奖,青年声音依旧平稳,“清平常常跟随老师学习,受益匪浅,多了解老师一些,那也是应该的。”
青年人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显得深邃异常,全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年。
“清平,你十四岁了吧。”宁乡侯似乎随口问道。
青年人点了点头,“上次沾了老师的光,生日宴热闹风光了好一阵。母亲常常受父皇的冷落,也没有见过什么热闹的场景,我是看出了,她那天是真高兴。”
这青年正是八皇子何清平,母亲贞妃是何慕寒最不宠爱的妃子之一。说起何清平的来历,也颇有几分玩笑,他的母亲本是何慕寒当太子时府里的一名侍女,一次服侍何慕寒外出打猎,何慕寒那时正值盛年,亲手猎杀一头猛虎,大为高兴,亲自佐酒吃肉,一时性起,身边又没有随从的女人在,便拉着随从的侍女承欢,事后便忘记了。
偏偏这侍女居然怀上了龙种,还生下了一名龙子,就是何清平。后来何慕寒继承帝位,按照惯例,生了龙子的女人,该有个妃子的称号,可是这宫女姿色一般,又不懂得宫内的权术逢迎之道,一直拖到何清平八岁时,礼部尚书以“遵从古制”为由,这才让何慕寒想起了这事,勉强给了那宫女“贞妃”的封号,但是再也没有进过贞妃宫。
本来守着一个儿子,贞妃还是能够勉强过下去,即使深宫夜寒,但比起当侍女时,生活还算好得多了,可偏偏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显露出才华,出类拔萃,这就引起了宫里其他人的嫉妒,稍稍使了个手段,就差点把贞妃打入冷宫。
那天宁乡侯正下朝准备离开宫殿,突然被一个小孩子紧紧拉住袖子,他起先心里很生气,可是他知道能够在皇宫中随意行走的,肯定是某位皇子,所以也就没有当即发作。
那小男孩睁着大眼睛,拽着他的衣角,一个劲地说,“救救我母亲…救救我母亲…”
宁乡侯感到很奇怪,问,“你母亲是谁?”
身旁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拦住孩子,显然刚才被一个孩子逮了一个空当,他们感到脸上无光,宁乡侯的卫队长轻声说,“这是贞妃生的八皇子何清平。”
卫队长提起贞妃,语气上没有任何恭维之色,显然这个在宫内不受待见的女人,他也有所耳闻,他这样的下人,最常见的就是见风使舵,最擅长的就是落井下石。
宁乡侯倒是对这个八皇子的才华有所耳闻,挥了挥手,阻止侍卫将小男孩继续拉开,亲自走近,问,“你为什么来求我。”
小男孩赶紧拽紧了宁乡侯的袖子,说,“我听宫里的太监们说,宁乡侯是除了父皇外最了不起的人,我在这守了三天,今天终于得到了机会!”
宁乡侯轻轻一拨,就把男孩的手拉开了,退后了两步,轻声问一个近侍,最近宫中出了什么事,导致贞妃出了状况。
那卫队长见主子这样的举动,当即一个大步上前,将小男孩提起来,不让他靠近。
这时那名近侍悄悄说起这可能是栾贵妃使的一个手段,听了“栾贵妃”这三个字,宁乡侯眼中闪烁,心中已经有了计议,但还是决定试探这孩子一番,一挥手,让卫队长把小男孩拉上前来。
宁乡侯望着孩子,发现他即使面对着身材比自己大一倍的卫队长,丝毫不露出胆怯之色,胳膊都被拧红了一大片,但是他看也不看,只是死勾勾地盯着宁乡侯,露出祈求的表情。
宁乡侯问,“如果我救了母亲,你有什么报答。”他这是一个玩笑话,想试探下孩子的反应。
没想到这位八皇子当即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说,“那清平就交给您了。”
宁乡侯微微有些惊讶,说,“我如今久在军中,可没有皇宫里这么享受,你也愿意?”
何清平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
宁乡侯想起曾经听过的关于何清平的那些传闻,又想起了制衡栾贵妃的需要,当即允诺了。事后出面替贞妃讲了几句话。
本来在何慕寒心中,这贞妃都没有丝毫重量,见弟弟亲自来求情,就乐得送个顺水人情,既往不咎了。
第二天,何清平就告别了皇宫,进入了宁乡侯的军中,这一去,就是五年。
何清平在军中更加展露出才华,所有的东西几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宁乡侯越教越喜欢,后来更是着意培养,隐隐有了为将来布局的打算。
宁乡侯思忖了很久,终于落了一子,正落在棋盘的“劫”位上。
何清平笑着说,“老师这一着消劫可真妙。”接着紧紧盯着棋盘,开始长考。
“清平…”宁乡侯问,“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事我不给你说,你也不会主动问,擎苍会就在今天举行,我却拉着你在这下棋,你其实心里已经急得不行,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也难为你了。”
“老师这么做,自然有道理,擎苍会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老师。”何清平答得很巧妙。
“不!”宁乡侯摆摆手,“我现在拉你暂时避开开场,恰恰是因为这一次擎苍会太重要了,它是你能够迅速崛起的最好机会。”
“哦?”何清平终于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现在不去是因为我听说那鲁疯子要来,免得被他烦。除此之外,我当年在千然地宫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何清平终于感到了心跳加快,耐心听着宁乡侯说的每一个字。
宁乡侯望了望四周,说,“你先落一子,平复下心绪,我们先下完这盘棋。我说的和你以往听的,可能都不一样。”
第十九章 对答()
何清平手握棋子,对着棋盘,一颗子竟是久久落不下来,他下棋稳扎稳打,往往有了八分把握才会进攻,连宁乡侯都评价他少年老成,但往往这样,就会丧失很多时机。
何清平仔细审视着局势,此时棋盘的西面已被自己牢牢占据,但立足不稳,如果下一步棋取守势,根基是稳固了,可却会失先,但如果贸然进攻,就会露出一些破绽,他很是犹豫。
宁乡侯看着何清平的表情,微微一笑,不作声,等候着他的决定。
何清平咬咬牙,又仔细盘算了一番,终于落下一子。
宁乡侯一看,见何清平终于还是取的守势,微微一笑,落下一子,出一路奇兵直捣何清平腹地,形势瞬间发生了转变。
何清平冷汗直流,全力挽救,也挽回不了被翻盘的危局,棋势急转直下,最终何清平以三目败。
宁乡侯一颗一颗收着棋子,轻声说,“清平,你的谋篇布局和中盘厮杀都已经有一定境界,可我与你下棋,十盘中我至少能赢得八盘,你知道为何?”
何清平仍然呆呆地望着一败涂地的棋盘,喃喃道,“愿闻其详。”
“每每到了残局拼杀时,你太爱惜小节了,往往因小失大。沉稳有度是你的优势,可富贵险中求,如果不冒一些险的话,怎么能做成大事?”
何清平点点头,“最开始学棋时,老师就教导我,要学会争先手,宁可放弃一些小的得失,重要的是大局。可清平资质鲁钝,学了这么久就是学不会。”
宁乡侯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学来的,是自己悟出来的。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何清平抬头一望,发现老师鬓角已开始染白,这些年他的确太操劳了。
宁乡侯注意到了何清平的目光,心领神会,平静道: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如今四十一岁了,又怎么谈得上不惑?天下给予我‘四公子’之一的虚名,可我看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浅薄。”
“老师谦虚了,如果清平能同老师一样做成一些事,那真是不枉此生了。”
宁乡侯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何清平,问,“你真的只想同我一般,就不想再升一步?”
这话问得何清平一颗心扑通直跳,不知怎么回答。
宁乡侯倒是没有为难眼前的年轻人,说,“你大哥何浩初,只是仗着鲁家的势力和长子的身份,成不了什么气候。你四哥怀信,文采倒是可以,可是论文武双全,又哪里比得上你?”
何清平一颗心仍然在跳,“哥哥们这么多,怎么轮得上清平。”
宁乡侯紧紧捏住了一枚棋子,“事在人为。想不想我们叔侄一起,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宁乡侯的眼神热了起来。
何清平心中一凛,他与宁乡侯相识已久,这样的表情倒是很少看到,思忖了一会儿,说,“但凭老师吩咐。”
宁乡侯摇摇头,“这不是听不听我吩咐,这条路一旦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会得罪很多人,如果失败,想要得到一个爵位了此残生,那也不可能,你一定要自己下决心,如果只是听从别人的话,那注定走不远。”
何清平眼神闪烁,想起了一个人,问,“我可以明天回答您吗?”
宁乡侯坐定了些,摆摆手道,“当然可以,是我太心急了。”
何清平笑了,“老师这么关照清平,真是我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宁乡侯仔细打量了一番何清平,也笑了,“这是你应得的。”
避开了这个话题,沧浪亭上那种要结成冰的氛围终于舒缓了些,宁乡侯望了望外面,道,“擎苍会已经开始了吧?”
何清平点了点头,脱口而出,“按时间现在应该到了第三步了……”
宁乡侯笑着说,“我把你留在这,你的心其实早就飞到擎苍会上了吧,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何清平拘谨地笑了,说,“这些虚的仪式不参加也罢,到时候真刀真枪比起来,能上就行。只是……”
宁乡侯说,“你才十四岁,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
何清平道,“每次大会都是由老师您主持,这次您不去,父皇可能会怪罪。”
宁乡侯哈哈大笑,“你还是不了解你父亲啊,你们两个其实有相通之处,什么事即使有想法,都憋在心里,不会说出来。而且皇兄会知道我的想法的,我只是不想见到那个鲁疯子,至少不想在那样的场合见…就拉着你陪着我解解闷。”
但何清平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这个节骨眼上,宁乡侯拉着自己在这么僻静的地方下棋,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他见宁乡侯一直没继续谈千然地宫的事,以为他忘记了,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张口正要问。
没想到宁乡侯一直没忘,倒是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这次去千然地宫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何清平没问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每次宁乡侯提出一个结论时,他都不会问为什么,只是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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