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建德话音一落,一位男子佝偻着背,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脸上蒙了一块布,但是还是能够看得出额头上延伸而出的九块伤疤,触目惊心。
这男子正是俞羽飞,如今南越的国师。
俞羽飞扫视了一眼帐中整齐跪着的诸位将军,冷着声音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南越的将军的膝盖,何时这么软呢?”
俞羽飞第一次出现,第一句话似乎就要引犯众怒,他接着冷冷道,“军棍可以代别人挨,那战场上也可以替别人去死吗?我今天倒也看看,高昌侯是如何治军的,是不是立下了军令状,还可以不作数?”
阮建德脸一红,其实这一出是他提前同副帅廖崇商量好的,由他唱黑脸,副帅廖崇唱红脸,目的在于凝聚人心,如果国师不出现,他就会命令有诸位将军每人受领五军棍,然后同仇敌忾,一举攻破天策堡。
可是俞羽飞的这番话,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更重要的是,俞羽飞此时兼着国师的身份,国师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地位无比尊崇,而阮建德也提前知晓了,俞羽飞这一次代表越王前来,更兼着钦差大臣的身份,说的话必须慎重考虑。
程德看着主帅为难,要强的性子上来,也不愿意辱了南越军人的威风,横了俞羽飞一眼,道,“请大帅执行军令,军令如山。”
没想到这时俞羽飞却说话了,“程将军,你想不想攻陷天策堡。”
程德干脆地道,“废话!只要攻陷了天策堡,晋阳城触手可及,我越人几代人的心愿,哪个人不想?”
俞羽飞道,“其实不难,我只需要借程将军一个东西。”
程德道,“别说一个东西,只要能攻下天策堡,国师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程德家中没有什么余财,但只要我能办到的,不会眨一下眼!”
俞羽飞一字一顿,“我要借的就是程将军的项上人头!”
俞羽飞此话一出口,立即有几位将军怒目而视,不过碍于他国师的身份,才没有破口大骂,因为程德在军中人缘极好,俞羽飞这样的话,无疑让此刻帐中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程德却朗声大笑道,“那请国师说清楚,为何我献上人头,就可以破天策堡,我程某即使死了,也想当个明白鬼。”
俞羽飞却摇了摇头,“这事关天大的机密,如果告诉大家了,保不准我们这里有晋阳的奸细。不过我可以立一个军令状,如果不能攻陷天策堡,我同样可以献出我的项上人头。”
副帅廖崇平时与程德最是交好,此刻见程德有些意动,立即道,“别听他的,一个人头换一座城,这是什么逻辑?”
程德沉思了片刻,按按头,终于道,“国师被大王委以重任,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这几天的仗打下来,我太清楚天策堡城墙的深厚,已经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正因为有了天策堡,我们越人百年来都难以北进,按照我军目前的实力,即使攻下了天策堡,也将再没有余力北进,现在有这么个可能的机会摆在眼前,即使只有一丁点可能性,也请大家珍惜。”
接着大步走向俞羽飞,道,“我死之后,尸体任凭你处置,我现在就请你立下军令状,如果攻不下天策堡,愿意献出人头。”
面对程德这样的豪气汉子,俞羽飞仍旧面不改色,道,“请出,纸笔。”
程德摇摇头,不必了,直接从盔甲里的内衣中撕下了一块布,接着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了这样几个字,“若天策城不破,俞羽飞死。”然后递给俞羽飞,请国师挨个手印。
这时有会事的亲兵靠近,递给了俞羽飞一方红印泥,俞羽飞没有犹豫,当即在布上按了自己的手印。
程德接过血布,递给了阮建德,道,“大帅,这是国师俞羽飞立下的军令状,请大帅收好。如果他日国师没有实现他立下的军令,还请大帅入今日一般,严格执法,各位将军们监督,如果他没有实现军令,即使逃到天涯海角,诸位将军也一定要严守军令,抓住他正法!”
说完,程德对着他身旁的两个卫兵喝道,“还不把我拉到帐外?八十军棍,一定要狠!我程某受军罚而死,死得其所!”
接着,程德最后看了一眼俞羽飞,道,“我死之后,尸体任凭国师处置,还望国师遵从约定。”
廖崇心有不甘,挡在程德面前,含泪道,“程将军,这是何必?”
程德洒然而笑,“死有何难?活着战斗,让我们越人能耕上肥沃的土地,那才是真难。我为其易,君为其难,拜托了。
接着推开了廖崇,大步而出。
因为程德的遗志,卫兵们下手很重,他们明白程德的心意,宁愿受自己人的军法而死,也不愿意死在俞羽飞手上。
啪!啪!啪!
一阵阵钝重的军棍接触身体的声音响起。
程德笑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为国而死,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八十军棍下来,程德从最开始的狂喊到声音微弱,再到最后没有完全没有了声响,自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声。
帐中的将军含泪听着这一切,却无济于事,只得将目光投入到俞羽飞身上。
俞羽飞却丝毫不在意房中如利刃一般的眼光,一直沉默着不发声,直到八十军棍结束之后才吩咐亲兵道,“给程将军留个全尸吧,将他的身体风干,我自有用处。”
接着俞羽飞望向阮建德,道,“现在我们来商讨具体的战略部署,首先,我要向高昌侯借八万大军。”
俞羽飞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反对之声,要知道,高昌侯此时虽然带有十万大军,但是除去后勤以及战略防御的军队,战争中的机动兵力,也就是实际能够上战场的正好是八万大军。阮建德不禁有些怀疑,俞羽飞吃准了他这一点,一开口,就要去了所有的战斗军力。
“怎么样?”俞羽飞想着望向阮建德,“我需要八万人,一个都不能少。”
阮建德在犹豫,但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决定,关系到整个战争的胜败,乃至无数人的命运。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智计百出()
“大帅不可啊!怎么能把所有的军力交给一个外人呢?”廖崇首先表示了反对,“而且先帝曾有言,军队关系到宗庙社稷,不能轻易给外人啊!”
帐中将军们此时都是这般想法,见资历极老的廖崇都这么说话,而且张口“先帝”,闭口“宗庙社稷”,听起来既有道理,立即连连附和。
俞羽飞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军帐中的诸位将军,然后突然间,撕下了脸上蒙着的布。
帐中的将军都可谓是从死人堆中打滚出来的,见惯了腥风血雨,但是陡然间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有很多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俞羽飞脸上九道狰狞的伤疤完全裸露出来,其中有一道伤疤直接把左眼眶都划破了个口子,而另一道伤疤将鼻梁切塌了一半,更兼着俞羽飞那种奇怪的狞笑,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俞羽飞狂笑几声,声音极其凄厉,这才道,“我脸上的九道伤疤,都是拜北边姓何的所赐,如果说血海深仇,你们这没有人比我更甚,想要攻破天策堡的心愿,你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我。”
俞羽飞目光一个个扫视着在场的诸位将军,再不说话。
阮建德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大家还记得程将军的遗愿,他不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选择信任国师,如果我们现在再去怀疑的话,那程将军不就白死呢?”
阮建德这话一出口,大帐之中霎时间一片沉寂,大家都想起了千牛卫将军程德离开时的眼神,想起了百年来越人渴望北上的夙愿。
俞羽飞抢白道,“那现在诸位没有异议了吧?高昌侯,那现在,请借虎符一用。”
……
烽火十三堡,天策堡。
鲁钝初望着突然停顿下来的越人的如潮攻势,但一直提着的心却没有放下来,他望着远处黑暗中渐渐退去的点点灯火,总觉得心神有些不宁,那里太过于安静了。
“老师…”一位年轻男子快步走来,脸上的笑容喜形于色,“多亏老师运筹帷幄,越人终于退干净了,老师以四万兵力挡住越人十万大军,终于建立了不朽功勋。”
鲁钝初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叹道,“江流啊,为师已经教过你很多遍了,凡事都不要只用眼睛看,更重要的是,用心去想。”
这年轻人正是慕江流,慕雁夕的哥哥,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右督鲁钝初的学生,由于慕雁夕拒绝了皇帝的指婚,他想成为未来国舅爷的梦暂时被搁浅,心灰意冷之下,就南下投奔老师,协助老师抵御南越大军。
“用心去想?”慕江流还没反应过来。
鲁钝初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如今战争刚刚开始,越军只是遇到了小小的挫折,主力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就突然的退军,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我们远远不能掉以轻心。”
慕江流一时有些语塞,咕哝道,“江流看兵法上写道,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天策堡城墙坚固、兵力充足,随他各种计谋百出,我们就只认准一条,不受南越的挑衅,坚守不出就好了。”
鲁钝初摇了摇头,“兵法上是这么写,但战争状况瞬息万变,切不可死认兵法。你迅速安排下去,排出大量的斥候出城打探,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报,我还有些关节没有想通,你让我回去想想。”
慕江流领命而去。
鲁钝初独自凭栏而望,天地之间愈发安静了,实在无法想象,片刻之前,这里还是血腥的屠杀,而不知道未来,这座古老的城墙边,又会发生什么呢?
……
“什么?九万大军一夜之间都不见呢?”阮建德刚起床,就听到副帅廖崇报来这样的消息,有些楞神,随即问道,“是国师安排的吗?”
廖崇撇了撇嘴,“除了他还有谁?大帅把虎符给了国师,他迅速调走了主力大军,现在我们这里几乎是个空营,如果天策堡守军突然袭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阮建德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倒不会,天策堡关系重大,只要能守住,就是重大的胜利,如果出兵的话,反而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状况,甚至会误以为我们故意卖的破绽,鲁钝初不敢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廖崇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那要不要我们多布一些旌旗,平时多些操练,如今的军营安静得太过分了。”
阮建德笑了笑,摆摆手道,“那倒不必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本来有十万大军,现在却显得很冷清,对方会以为我们是故意为之,相反如果我们装得很热闹,外强中干,反而容易引起鲁钝初的警觉。”
廖崇叹服地点点头,“大帅思虑周远,朝野都说大帅是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廖崇从军多年,能够辅佐大帅,真是快事!”
阮建德拍了拍廖崇的肩膀道,“廖将军从军经验丰富,稳重沉稳,建德从廖将军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何况国师才是奇才,他连夜调兵是有道理的,我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六万燕国风云骑正从晋阳城开来,如果风云骑与天策堡守军汇合,那我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要破城的话,今日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所以,国师敢这么赌,的确很有魄力,是个人物啊……”
廖崇还有些不甘,“如果大帅全权指挥,绝不会比国师差!”
阮建德摇了摇头,“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国师靠的是什么方法,能够在今日破城,我也很好奇,他用程德将军的尸体,究竟是什么用途?”
……
烽火十三堡,天策堡。
慕江流脚步很快,自从鲁钝初安排下来,他迅速派了六队斥候打探,而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的痕迹,他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此时他急于将这个想法告诉老师,他要向老师证明,自己也是极其干练的。
当他推开门时,鲁钝初正对着地图出神,身旁案桌上蜡油流了一堆,显然是一夜没合眼。
慕江流刚一站稳就道,“据斥候禀报,结合学生的分析,如今南越军营显得很空虚。”
“哦?”鲁钝初睁大了眼睛。
慕江流继续道,“不过学生以为这是障眼法,兵法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可能是一个诈。”
鲁钝初却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如果南越军想诱惑我军偷袭的话,一定不会这么拙劣,故意露出破绽;那么现在军营空虚,一定是真的空虚了。”
“啊?”慕江流还有些没听懂。
鲁钝初却没有多做解释,斩钉截铁道,“迅速集合部队,主动出击,直扑南越军大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报!”一匹快马驾起了一阵烟尘,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扑向南越军大营。
快马上是一位健硕的男子,他一身黑盔,行动如风,只是头顶盔甲上有一簇红缨,看起来与众不同。
他一路上前,众人纷纷散开,他直接趋马上前,直接到阮建德中军帐外才下马而入。
这男子正是红缨特使,南越军规,红缨特使负责侦查及传递重要讯息,外人遇红缨特使必须礼让,有着入营而不下马的特权。
但红缨特使每次传信,都必定有大事发生,因此一些没有执勤任务的士兵都悄悄围拢了主帅大帐,等待着这里即将传出来的重要指令。
“秉大帅!”估计是因为军情紧急,红缨特使还没有站稳就禀报道,“天策堡守军出动,估计有两万人,直接扑向了我军大营!”
阮建德到底见惯了大场面,临危不惧,一挥手,道,“你的讯息很及时,很好,你先下去吧。”
阮建德立即转身问身旁的副帅廖崇,道,“大营里一共还有多少兵力?”
廖崇只是略微思索,就干脆地回答道,“国师带走九万大军后,李将军又带了一批军队运粮,现在除去后勤军力,大营里能够作战的只有三千人了…”
阮建德直接问道,“大营里一共还有多少人?”
廖崇道,“最多四千。”
阮建德一拍手,“好!就这四千人,无论是谁,从现在开始,都要拿上武器,先布好营外几道防御,营门大锁,弓弩备好,迎接敌军!”
廖崇再没有丝毫犹疑,一声回答,“诺!”然后飞也似的出营门安排布置。
……
鲁钝初一身盔甲,亲自督师,留下两万人守天策堡后,亲自率领两万大军,直接扑向南越军营。
因为右督鲁钝初亲自到前线,士气大震,两万大军很快就突破了南越军布置的两道防御,逐渐靠近了主营寨。
这番的作战顺利同样让鲁钝初意识到南越军大营真的兵力空虚,那么其他军力都到哪里去呢?
虽然此番偷袭顺利,想到这,鲁钝初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一切的进展太快了,这让他的心里极其不安,但是鲁钝初明白,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他更明白,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于是不断的加快着进攻的节奏。
但是就在前方,鲁钝初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南越军主帅,高昌侯阮建德。
以往战场较量,两军主帅都在军帐之中,运筹帷幄,很少直接出现在战场一线的,因此像这样,两军主帅直接在战场对垒的情况,极为少见。
鲁钝初一挥手,慕江流会意而来。鲁钝初低声道,“不要废话了,大军直接压上去。”
慕江流兴奋地点点头,他已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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