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证明这一点,除了希望你能让我尝试一下。”
“试一下!哦,一千次都可以”。查理急切地说。
“让我们祝愿那样的尝试永远不必要吧。”
菲茨洛伊阴郁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当我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想独自在房舱进餐,你不会介意吧?”
查理连忙说请他放心。
“完全没问题”,他说。
“如果我们这样相互理解,我希望我们就能彼此适应。否则,我们就很可能会交恶的。”
菲茨洛伊并不隐瞒航行中的种种艰苦——乱糟糟的居住舱,淡而无味的食物,风急浪高的大海,合恩角周围凶险的风暴,以及在南美大陆考察的种种危险。菲茨洛伊似乎觉察到,他越是强调路上的各种凶险,查理就越发坚信小猎犬号船就是他必然的选择。
有一次,船长放低声音悄悄告诉他说,他曾在考察中亲自冒了一次险。前次航海到火地岛,他买了3个野人——因为一条尖尾长艇被偷了,他把他们扣为人质——现在他要把他们送回到风暴肆虐的原住海岸,以在那里建立起一个基督文明的桥头堡。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吗?”
“老实说,先生,我听说过。”查理回答说——事实上他不可能不知道,有好几个月,这几个印第[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安人都是伦敦街谈巷议的话题。他们甚至还被带到皇宫去过。女王对他们特别感兴趣。
“我从心底表示赞同。建立一个传教基地肯定也能救助海难船员。”
“就是嘛!”菲茨洛伊一拍大腿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确定了查理的开销——一年30英镑的膳食费——并列了一个他需要的物品的清单,其中包括12件棉质衬衣,6条粗布马裤,3件外套,靴子,便鞋,西班牙语书,一本动物标本剥制术简介,两架显微镜,一个地质罗盘,网,罐子,酒精以及各式各样捕捉和处理标本的工具。
接着,他们转出去买了两只火器。伦敦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来参加翌日威廉四世和阿德莱德皇后加冕典礼的人们。窗户上挂满了旗帜,燃气灯彩亮得耀眼,到处都张贴着印有王冠和锚的装饰品和欢迎新国王的标语。然而更加让查理兴奋的却是他买的那两把崭新的明火式手枪和一支步枪。他叫人把它们送到宾馆,还忍不住告诉店员这些枪是到南美的蛮荒之地使用的。后来他写信给姐姐苏姗,请她派人到什鲁斯伯里的造枪匠那里去买了些击铁、发条和枪栓等零部件。
菲茨洛伊离开后,查理忍不住心中的兴奋劲,在加冕游行线路上买了一个座位。第二天,他坐在圣詹姆斯公园对面的美尔大街的位置上,看着身穿朱红色制服、身上挂着金灿灿的黄金饰品的浩浩荡荡的加冕队伍,心中充满了无限敬畏。当皇家马车驶过时,他看到了国王,还觉得君主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充满了帝国的自豪感。作为一个英国国民是多么地幸运啊。但接着大街对面的人群骚动起来,他们相互推搡,挤过警戒线想看得更清楚。高大的骑兵侍卫冲过去维持秩序,马直往后退,后蹄乱蹬。有一个人受了伤,平卧在水沟边了,直到一辆马车过来才把他送走。两个警官像扔一袋土豆一样把他扔上了车。
那天晚上,查理随着人流,在威斯敏斯特堤坝上散步。他看着鞭炮在泰晤士河上空炸响,迸裂的红色、蓝色和白色的火星照亮了议会大厦,从一座座壮丽的桥的上空飘下,跌落在冰冷漆黑的河水中。雾突然起来了。有节奏的马蹄声变得模糊起来,人群也在雾中时隐时现。查理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应他而设的舞台,在他明天启程的时候音乐就要奏响。他感到轻飘飘的。他拥抱着这种令人振奋而奇妙的孤独的感觉——因为他与周围的人们都不一样。他兴奋地意识到,这种感觉缘于那非同寻常的意识:转瞬之间,他的整个人生,甚至可能他本人,都将永远改变。
时间是1831年9月8日。
第五章
剑桥大学图书馆手稿室的管理员在整理资料,他叫休等着。等他终于抬起头来,休问道:“你们有达尔文的传记吗?”
管理员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回答,然后眨巴着眼皮说:“我们所有的达尔文传记都堪称一流。”
“那好”,休说。“我全要。”
站在管理员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掩嘴暗笑。
“好的。你想按什么顺序查?”
“字母。”
“书名吗?”
“作者。”
5分钟后,4英尺高的一摞书放在了检索架上。休填好卡片,把书搬到屋角的一张书桌上。书堆在他周围,他像一个坐在驾驶舱里的飞行员。
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那天早上他睡到很晚,但他一惊醒了过来,就穿好衣服,跑到在特尼逊路上找到的租赁房大厅。他钱还没掏出来,房东太太就两次警告他不准留宿客人。他在餐具柜上找到一些浓茶和一个烤饼,狼吞虎咽吃完,便冒着阴雨匆匆出门去了。他才到剑桥3天,就学会在背包里带上折叠伞了。
图书馆是一幢很大的棕色砖石建筑,像个储藏库。它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中心塔。西蒙斯给他写信用的是有休的导师康奈尔抬头的信笺纸上就有这个图形。他办了一个借阅卡——一个贴有照片的身份卡,凭此可以进入宽阔的三楼。
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书架间,东翻翻,西瞧瞧,完全没有系统性,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找什么。两个小时后,他提出要更多的资料。他把要查的资料单递进去,棕色的薄信封或蓝色的小盒子便一股脑儿地递了出来:达尔文写的手稿、笔记和草图,空白处写满札记和感叹语的书籍和期刊。头一天,他曾读过达尔文的一些书信,有上万封。有的是在小猎犬号船上写的,因为长时间的海上航行,皱巴巴的,满是污渍。他把它们凑到鼻子下,想像着海风和海水的气息。其他的是他后来从事研究时写的,有的谦卑地向人求要标本,有的是向养鸽人和黑雁豢养者要数据的,还有一些有讨好的味道,好像是向人索要他出版的书的书评的。休在这些信件中搜寻某种通向更大的秘密的线索,希望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以了解达尔文是如何进行研究的或者他提出自己理论的决定性时刻。然而,里面没有那样的秘密,有的只是关于博物学的一鳞半爪的琐谈,几句对猴子面部表情的记录,或者关于一个竞争对手的只言片语的闲谈——完全是一个博物学家日常生活的无聊玩意儿。
休意识到没有什么希望。他纯粹是在瞎撞。
1点钟过了不久,他正在图书馆午餐厅用餐,抬头看见一个人端着托盘站在他面前。
“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吗?”
休认出了他——是偷笑的那个小伙子。虽然他并不想说话,但他还是收起正在读的书,点了点头。年轻人较瘦,面貌秀气,头习惯性地向一边偏着,像一只随时待命的猎犬。他下巴中间蓄有一溜胡子,让人看了很不自在。
“是什么书?”他指着休的书问道。
“《乘小猎犬号环球航行》。”
“哦,我以为你早读过了呢。”
“是读过。我在重读。”
年轻人把餐刀插在一大块浸在肉汁里的肉上。
“不介意问一下你是研究哪一方面的吧?”
休想要保守秘密,但却找不到听起来显得足够高深莫测的话来。
“这个题目有点难弄,是有关达尔文的。我在到处翻,但好像还没找到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至少现在还没有。实际上,我有一点担心我的论文了。”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他的话里包含了比他想要说的更多的事实。
“顺便说一下,我叫罗兰。”年轻人说。他把手伸到两个餐盘的空当,样子笨拙得让人感动。休与他握了手。
“我叫休。”
“美国人?”
“是的。”
“从……?”
“纽约。纽约附近,实际上是一个叫康涅狄格的地方。”
“哦,我非常了解那个地方。我作为交换生在那里呆了一年。纽迦南。很喜欢。美国中学的生活真是年轻人的天堂。我参加了所有的俱乐部,在毕业年刊中有我的5张照片。我提到这个,是因为当时我们比赛谁的照片最多——很有美国特色,这种事。”
休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好回答的。
“那……”罗兰继续说道,“你都已做了……看了一些他的书信吧?”
“差不多吧。”
休想,这地方藏不了多少秘密的。
“它们早就被搜遍了”,罗兰说。“达尔文写了14000封信,这里收有9000封。我敢打赌每一封都被读了100遍了。”
“现在是101遍了。”
“也许你应该找一找新的东西。《物种起源》只剩下30页。幸好我们这里有其中的19页。你看看是否能掘出某些丢失了的书页。”
休振奋了起来。
“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清楚啊”,他说。
“应该是。我在这里工作8年了。一个人总要做点事情打发时间嘛。”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休又说:“你可以到林奈协会去找1858年达尔文和华莱士的手稿。从没人找到过,也没收录到任何文选中。”
“那你打算去哪儿?”
“其他档案馆,也可能是当时给他出书的出版社。不管什么地方,反正不在这里。这块地已被刨了无数遍了,已经没什么东西了。”罗兰把声音提高了一个等级。“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神秘之处——你干吗不试试那些呢?”
“比如说呢?”
“这家伙周游世界,有过各种冒险经历,与南美加乌乔人一道骑马——看在上帝的份上,然后返航回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你能从中看出点什么吗?他的所有疾病——他全写在那本书里。他疾病缠身。你想给我说那正常?而且他持有这种会使世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会让他闻名遐迩的理论,却22年不敢诉诸笔端。你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休是发现了那很奇怪,正如大多数从事达尔文研究的学者那样。但那只是这个人魅力的一小部分——他首先也是一个人。
“每个人都为他迟迟不肯动笔找借口。他的妻子信教,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会使耶利哥城有关耶利哥城的故事详见《新约·希伯来书》第11章。——编者的城墙坍塌,他需要时间整理所有的数据,他身体欠佳没法专注自己的工作——放屁!我觉得人们是让他杀了人还逍遥法外。”
休发觉,罗兰话说得越多就越没正经的。因此,当他的午餐同伴试探着问了他几个他的社交生活的问题后,又问他喜欢玩什么时,他一点也不惊讶。他渐渐地抛弃了先有的偏见,开始喜欢他了。
“顺便提一句”,罗兰说,“我觉得达尔文有很怪异的一面。”
“你指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一方面,他对雌雄同体现象很着迷。他经常发现长有两个阴茎的黑雁——这让他感到非常恶心。他对那整个的观点感到恐惧。我觉得他害怕是因为他们家族中有太多的近亲结婚。当然啦,后来他把雌雄同体现象看作是大自然避免发生生物突变的证据。这在他的理论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这是我的兴趣所在。不是达尔文。我是说雌雄同体。”
休忍不住笑了。
“休!我的天。”
一个带有大西洋中部地区口音的女子从背后叫他。他一下听出了是谁,僵立在那里,心里既充满了期待又感到害怕。他慢慢转过身。一群人正打柏林顿豪斯的拱门走过,背后院子里明媚的阳光反衬出他们暗黑的身影。他一下子还没看到她在哪儿。她又说话了。
“你在这里干吗?”
他在布丽奇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当她正要俯身返吻他时,他却撤身后退,让人感到很是尴尬。
他的第一感觉是她更显老了。她脸上洋溢着一股新的朝气,使她的脸显得宽了些。她金黄的头发看上去也稀疏了些。但当他看到她的眼睛时,这种印象又减弱了。她眼里有着他熟悉的友善和拘谨,像一个关系疏远的姐姐。时间也不是那么长啊,才6年。上次见到她是在葬礼上,但他几乎不可能跟她交谈——在那样的场合,也不可能和任何其他人交谈。她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她说想和他保持联系——但他没回。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可能想到任何其他人,除了他自己的伤痛。就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那样。
她望着他,一副期待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来看看,”他说,一面指了指他刚关上的厚厚的木门。
“我是说在伦敦。”
“哦,想搞点研究。你呢?”
“我住在这儿——忘了?”
“当然没忘。我爸跟我说起过。我是说现在。”
“贺加斯画展。”她侧身面向皇家协会。“但来这儿干吗?”她看着门追问道。
“没啥。去林奈协会了。”
“你对林奈协会会有什么兴趣啊?”她还是那脾气——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达尔文。我对达尔文很感兴趣。”
布丽奇特再次紧盯着他,蹙着眉。那样子让他感到很紧张。
“看来我也得到这协会看看了。当然了,他和华莱士提交论文时,协会不在这个地方。它是后来才搬来的——事实上,提交论文时他没到场。像往常一样,又病了。”
自己干吗会是这副模样?他当然清楚——他感到很不安,但他不想再去细想那个问题。
“不过他们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画像。我这里还找到一些卡片。”
他把两张刚刚看到的画像的4×6英寸复印件递给她。达尔文佝偻着身躯,肩上扛着沉重的愚昧世界。他留着银白的长须,穿一件深色的外套,面色忧郁如耶和华。而华莱士则轻松地坐在椅子里,旁边挂着一幅热带雨林图。一本书像只漂亮的绿蝴蝶停在他膝盖上。他戴着一副金属丝镜架的眼镜,两眼炯炯有神。
“难分伯仲”,她打开一张卡片说。里面是一枚百周年纪念黄铜徽章的复制件,上面写道:
查理·达尔文
与阿尔弗雷德·鲁塞尔·华莱士
于1858年7月1日
在林奈协会的一次会议上
就《自然选择下的物种起源》
第一次交换意见
1958年7月1日
“我们去喝一杯”,她突然说道,“我想你该喝点什么。”他试图找个借口,但她已挽着他的手臂,拖着他朝皮卡迪利大街走去。她的眼睛一面往前面的街上扫描。
“没酒吧的”,他说,“你要找的时候总是找不到的。”
“在我记忆中,你这老毛病还是随身携带啊。”
从她不太地道的英语中,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听出她生动的新泽西地方语味道来。
他们选定一家小饭店。他径直望靠窗的一张桌子走去,因为外边的行人多,可以调节一下谈话的气氛。一位系白围裙的女服务员悠然地走过来。他要了一杯啤酒,她则爽朗地要了一杯雪利酒。
“准确地讲,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英国人的啊?”他问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某个特定的时刻让你变成了英国人?”
“你真搞笑。如果你指的是吻两面脸,那任何在这里住得久的人都会这样的。”
“没错。但你学得太快了吧。是在希思罗机场等出租车的时候吗?”
“如果你真要知道——是在排队的时候。”
“我发现你还是没变,学什么都快。”
“你才是明显的一点没变。”
他没有回答。变——她哪知道他改变了多少!
“你什么时候迷上达尔文的呀?”
“哦,我也说不清楚。我还只是在到处查找些东西。”
“找什么?长大后想干什么?”
“也许就这样吧。”
“我听说你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