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崇拜——并发誓当小猎犬号到达里约热内卢并利用那里作为基地对沿岸上下的近海水深进行探测的时候,他将到岸上去。
船进港后,查理信守誓言,在科尔科瓦杜山脚下的博托福古城郊租了一个农舍。他与金和奥古斯塔斯·厄尔住在一起。厄尔是轮船上的美术家,对这个城市非常了解。他领着他们在城市中心区域硬结的低洼地带进行了一次库克式的探险之行。
查理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把他的标本进行打包和装箱,并托运给英国的亨斯洛。接着,他又急于去内陆地区考察。查理在那里正好遇到一个叫帕特里克·伦农的爱尔兰人,于是便与他一道骑马北行,到他大约100英里外的咖啡种植园去。
当他迎面站在这充满着无数新奇和异域风貌的大自然面前,他想,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瞧见蝴蝶顺着地面飞行,蜘蛛在空中结出像船帆一样的网,蚁群几分钟时间就把蜥蜴和其他动物消解成一具具骨架。他沿路睡的是当地人的草席——伴着知了和蟋蟀的奏鸣入睡,听着猿猴的嗥叫和绿鹦鹉与眼睛晶亮如珠的红喙巨嘴鸟的尖声鸣叫醒来。他惊异于成百上千的蜂鸟,下马那会儿工夫就能打洞钻入地下的犰狳,无心而灵巧地把自己装扮成蝎子的飞蛾,以及萤火虫求偶的信号。
他在丛林中劈路而行,看见从枯朽的树干上发芽的兰花、西班牙地衣和像绳子样悬挂在树枝上的藤本植物。他在浓密不见天日的树叶下穿行,猛烈的阵雨也湿不了他的衣服。他肌肉发达,头脑清醒,身体健壮而黝黑。
回来的时候,他遇到正悠闲地把脚搁在阳台栏杆上休息的金。这位见习船员递给他一杯朗姆酒,兴高采烈地看着查理那些压得倒一头运货骡子的标本。
“你这个英国佬”,他说——把自己排除了在外,“对显微镜下的虫子如此着迷,如此喜欢搜集骨头。相比之下,你对大是大非的成见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查理盯着他,觉得很好玩。他已经习惯了他的抨击。
“你与那些高贵的罗马人、博学的希腊人,甚至——我猜想——这个洲那些高贵的野蛮人到底有哪些相近?”金继续说道。“仅仅是因为你精通了蒸汽机——一小片推动其他金属运动的金属——你以为你就获取了统帅整个世界的权力。你相信自己坐在了那该死的金字塔顶上。而你却对它的建造者以及建造的原由一无所知。”
“喂,搭个手帮我搬一下我的战利品行不?”
“没问题。”
金跳下阳台,举起来一个木箱,给他讲了个好消息。
“顺便说一下,量你也猜不出谁被废了,”他用的是一个水手术语,指人因意见严重分歧而放弃航行。查理立即知道了是谁,但没等他开口,金脱口把那名字说了出来。
“麦考密克。”
“麦考密克?”
“是的。上周他去了站上的海军部,获准乘船回他在泰恩河岸的家去。今天一早,他就提着包下船去了,肩上还托着一只鹦鹉。”
查理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
“是什么原因?”他问道。
“是因为你和你那该死的标本,与船长发生了争吵。他指责船长偏护你,你在船头挂什么网都可以,而他作为船上的高级医生,却不让执行自己的搜集职责。事情闹僵是在两个星期前,当时你让船上的木工帮你邮寄那些瓶子和盒子。我听说争吵得相当激烈。”
查理举杯庆贺自己的好运。
“喂!”金继续说道。“他的不满也有一点儿道理吧?”
“也许是吧”,查理回答说,“不过大自然只向她所青睐的人微笑。”
金揶揄地看着他,说道:“拜伦本人说得再好不过了。”
晚上,查理在日记本上倾吐了自己轻快的心情。“我觉得去掉了肩上的一块重压,”他写道。“那人的争辩也有些道理——按习惯讲,随船医生就是船上的标本搜集者。但他自己定位为我的竞争对手。我常觉得他总想破坏我和船长的关系。而且我也的确让他把标本和我的一起寄了回去,他几乎对我没一点感激之情。总之一句话,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家伙。”
他读了一遍日记,皱了皱眉,把它撕下来扔进了废纸篓。他给姐姐卡瑟琳写了一封信,讲了一大堆东西,并告诉了她麦考密克下船的事。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损失。”
就在同一天晚上,麦考密克与沙利文——船上惟一没有抛弃他的人——坐在泰布尔霍特酒店的酒吧喝酒。这个前随船医生一脸的疲惫——4只偌大的罐子空空地放在面前——他拿不准酒店老板会不会同意给他一个房间过夜。那只鹦鹉在旁边桌子上啄着面包屑。
他们聊了一些时间。突然麦考密克用心不良地放低声音。
“记住,你得设法自己掌权。这是在这条没有王法的船上惟一的生存之道——否则船长们会像磨石一样把你磨成粉,然后把你洒在风中。”
沙利文在迷蒙的烟雾中点了点头。“自己掌权”那几个字激起了他的兴趣。
“但要怎样才行呢?”他追问道。“位子已经被上尉们占满了。不知要等到啥时候了。”
“哪里,只需学学菲茨洛伊船长就行了。”
“什么?——施计让那个指挥官把他的脑袋崩开花?”
“不,不,不。证明你的价值,展现你的才华。”
“有道理。但怎样做?”
“像菲茨洛伊船长那样——给他的指挥官一个好印象。掌管一艘姊妹船,表现出你的指挥能力。进入权力层,然后充分表现自己,让每个人都为你喝彩。要像海军上将从不离身的军服那样牢牢抓住你的权力。”
“美妙之极。但我们没有姊妹船啊。”
“哈,那就是你得动脑子的地方。你和菲茨洛伊很熟——让他买一艘。想法说服他,告诉他为了勘探的成功,必须要有一艘姐妹船。告诉他没有它,我们完成不了测探工作。他准备了那笔钱,也有那个想法。你要掮开的只是一扇没上锁的门而已。”
沙利文沉默了一会儿。这个计策可能有效,而且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有害处。就算是请求被否定,这也可表明自己对这项任务的热情。
“当然了。还得考虑到另外一点,”麦考密克阴沉地说。
“是什么?”沙利文问道。
“就在刚才你还提到过。我敢肯定,谁都会觉得菲茨洛伊船长不太像一个心理健康的最佳标本。你见过他的情绪变化——一丁点的刺激就可能使他陷入极度沮丧的泥潭。万一他有什么事——且不说其他的,整个船上这副牌就要重洗了。”
沙利文盯着桌子对面。“那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都不在船上了。”
“哈,不过他们可能劝我回去,尤其是如果天边再有一艘船的话。另一艘船意味着另一个医生铺位。”
“你将还得和阿哲竞争。”
“但如果隔着一些距离的海水,事情会好处得多。”
“也许惠格姆会掌管那艘姊妹船——他是二号人物。”
“那样你最起码也会是小猎犬号上的二号人物。不可能会是降级。”
沙利文承认:这人说得有道理。
“给我再买一杯麦芽酒,我会把你的建议放在心上”,他说。
“还有一件事。”
“哦。”
“如果你当了船长,我希望你会给我所有随船医生应得的礼遇,包括独立负责标本搜集工作,并公费邮寄回国。”
他们没再说什么,只是默然地把杯子一碰:滴酒不溅。
过了好几个星期,小猎犬号才结束在附近的勘测工作回来。它继续朝南行驶。船上的人非常悲痛,因为有三个水手在逆江捕猎沙锥的途中病死了。查理有他自己沮丧的理由,但相形之下太微不足道了,他也很难说出口:当他在码头等船的时候,他看见麦考密克的行李堆在那里准备登船,外加一个鹦鹉笼。
“真见鬼。”他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摆脱了那个可恨的东西了。”
几分钟后,医生本人出现了。他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那样子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我看到你带走了所有的行李,”查理说。“你原是想在岸上住很久吧?”
“一点不假”,他回答说,“谁也不知道标在航海图上的考察会要多久,是吧?”
查理没了反驳的话。
船起航的那天晚上,他又开始反胃了。在与菲茨洛伊吃晚饭的时候,他提到麦考密克走了又回来的事。开始时,船长似乎一心在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回答。他含糊地挥了一下手,然后突然清醒过来,说道:“啊,是啊。他要求回来,实际上是他求我的。我想:干吗呢,有什么害处嘛。就这样,你瞧,他就在这里了。”
查理忍不住露出满脸的沮丧。菲茨洛伊俯身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别那样担心,阿哲——你仍然是小猎犬号上惟一的博物学家。你的标本堆满了我的甲板,并一直在用陛下的开销寄回国去。我说话没算话吗——啊?多年后,当你作某一场著名讲座时,难道不配你提一下我的名字吗?”
查理不得不承认菲茨洛伊的话不无道理。
几周后,他们进入了阿根廷海域。他们很快便发现,那里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崎岖不平和荒芜。当小猎犬号靠近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口时,一艘阿根廷检疫船从船头发射了一枚炮弹,极不友好地要求他们隔离。菲茨洛伊简直气晕了。他从那艘船旁边驶过,威胁要把它炸上天。然后他继续前行到蒙得维的亚,并说服那里的一艘英国军舰开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向英国国旗的受辱讨回公道。
军舰刚刚离开,当地的警察局长就十万火急地划船过来。他攀登上船,请求菲茨洛伊援助。黑人士兵夺取了军火库,全造反了。查理站在船长旁边,感到血液沸腾:终于有了一个战斗机会!
菲茨洛伊派出了大约50个武装到牙齿的船员。查理跳上一只船去加入他们的行列。他把两支手枪别在皮带里,迫不及待地想登上岸。他们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许多商人冲到门前和从窗口探身出来向他们欢呼。查理笑开了怀,他感觉到一种与船友们间的温暖的同志情谊。他回头看见麦考密克。他惊讶地发现这种亲近感甚至也延伸到了他的身上。两人相视一笑。查理举起一支手枪朝向空中,模仿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但真可惜,造反很快就夭折了,暴乱者立即投降了。当船员们到达军火库时,除收罗俘虏和在堡垒四周搜寻那些负隅顽抗者外,已没什么事可做。接近傍晚时,他们已经在院子里的熊熊大火上烧烤起牛排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咝咝冒着热气的红彤彤的牛肉,查理还在品味着那难得的一会儿兴奋。
“要是他们不投降的话……”他懊悔地对麦考密克说。麦考密克腰带上挂着一把短弯刀,看上去比查理预想的还勇猛。他们一起喝了些朗姆酒。
尽管有些喜剧色彩,但这次冒险经历却激发了查理的豪情。船南行400英里到达布兰卡港,他们便开始对那里的海岸线进行认真的勘测。他则白天都呆在陆地上。少年时的游乐给他带来了不少益处。他纵马在潘帕斯河流域多风的平原上,射击鸵鸟、鹿子、豚鼠和野生羊驼。他给船长的饭桌带回新鲜的肉食,也赢得了船员们的感激——不再是干牛肉与饼干,而是没有去壳的烤犰狳。他热爱户外生活,甚至冒险到内陆地区去——据说那里野蛮的印第安人会折磨和杀死外来的旅行者。
他与粗犷的加乌乔牧人——他们非常羡慕他的枪法——一道骑马,并向他们学习扔流星锤——用生牛皮连接三块石头做成。一天,他用那倒霉的武器把自己的马给绊倒了。那天夜里,他抽着当地卷烟给他姐姐写信:“那些加乌乔牧人放声大笑。他们叫道,他们见过各种动物被击中,却从未见有人把自己打倒过。”
他雇了一个叫西姆斯·柯文顿的船舱服务员帮他打理他的猎物和剥制标本。既然有了一个同伴和密友见证他的英勇业绩,他再也闲不住了。他激情澎湃,心中充满了24岁的信念:伟大的功绩和发现在等着他。
的确如此。一个9月的下午,当查理、菲茨洛伊、麦考密克(仍是那么的友善)和另外两个人乘着汽艇在考察岸边的泥滩时,他们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当他们正绕过一个叫彭塔阿尔塔的海岬时,独自面朝海岸的麦考密克指着一个约20英尺高的土堤突然叫道:“喂,那边是什么?”那座土堤高耸在一大片芦苇后面,里面嵌着一些奇怪的白色物体。开始时,那看上去像一个纯色的大理石露天矿场,自个儿坍塌裸露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当汽艇靠得更近时,他们发现是些更为有趣的东西——是些骨头牢牢地嵌在硬结的泥沙层里。
达尔文跳下船,用短棍拨开芦苇,蹚水朝岸上走去,使得螃蟹纷纷往两边逃窜。待其他人赶上来时,他已经在堤岸上掘开了。岸上有一层疏松的沉积层,由沙砾和淤泥构成。他一下下地往外掏,掘到肘部深时,他最后奋力一扳,一根三尺长的大骨头松落出来。他像奖品一样把它举了起来。
“我的天。你们猜是什么?”他叫道。“像一根庞大的腿骨吧?你们觉得可能吗——会是化石吗?”
他们环顾四周。周围全是巨人的骨骼、象牙和磨圆了的背甲骨。它们从土里伸出来,好像是一次滑坡时埋在了那里。这些尸骨葬在一个天然坟场中,变成了骨骼化石。它们很可能是上古时代的动物骨骼,因为它们远比现今地球上的动物骨骼大。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这个坟场上忙碌。他们挖出巨大的遗骸,把它们堆放在狭窄的海滩上,然后回到船上。
那天晚上,查理谈的全是下午的发现。他推测着那是些什么骨骼。他查遍了动物学、生物学和古人类学书籍,先提出一种理论,随后放弃了,又提出另一种理论,接着又回到原来的理论上去。最后,吃过晚饭,菲茨洛伊看着他朋友那狂热劲,觉得很有趣,于是把他推出房门说道:“看你这着迷的样子,今晚很可能整个夜里都要走来走去反复琢磨这个问题了。我要求歇口气。要是那些骨头活过来了的话,可得叫醒我。”
第二天早上,查理与几乎和自己同样兴奋的麦考密克又回到那里,同去的还有扛着鹤嘴锄的柯文顿和一帮船员。他们干了一整天,只停下来吃了些咸牛肉和饼干——要是其他人愿意,查理会乐得那也不用吃。黄昏时分,两位科学家讨论着摆在沙滩上的20根骨骼。两人一致认为:它们是已经灭绝了的史前动物。虽然它们和现在的动物有相似之处——比如普通的野生羊驼,但是它们却是野生羊驼的二到三倍大。查理认为,有一个——是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挖出来的一个颅骨——属于大地獭属期的动物。他曾在一次课堂上听到讲过。但麦考密克却认为它可能属于巨爪类动物时期的动物。他们都绞尽脑汁去回忆在爱丁堡学过的每一点知识。他们筋疲力尽地坐在沙滩上,脸上是一道道的泥痕,胡子上糊着泥浆。他们先是微笑,接着放声大笑。查理像一只巨大的树獭一样跳上跳下;麦考密克则拿起一块沉重的颅骨,把它架在头上,蹒跚地走来走去。船员们哄然大笑。在返回的途中,查理望着他的同伴,心里想:他还不是那么坏嘛。
一个星期后,小猎犬号的主甲板上到处都堆满了化石,要从船头走到船尾都很不方便。第一海军上尉惠格姆抱怨说他的船“被搞得一团糟”——“简直把它变成了一个博物馆”——不过他只是装出一副惊愕的样子而已。大多数船员都为这一事业兴奋不已,他们聚精会神地倾听达尔文滔滔不绝地分析这些动物被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