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您讲的都是‘废’话——说的是肺腑之话”;还有人说他特别会跑关系:“春节刚过去六个月,我来给首长拜个晚年”、“再有六个月就过春节了,我来给首长拜个早年。”
金副部长敛起笑容,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机关工作多年,最发愁的事,不是工作忙,不是任务重,而是有些关系不好处理。有时你要想办成一件事,首先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甚至有时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办一些违心的事,高兴的时候不能笑,难过的时候不能哭,这最让人难受。我们在一起共事多年,互相都了解,你有什么话可以给我说,我向谁说去?”
“人要是顾虑多了,很多话是不好说。谁也不是圣人,谁也不是没有缺点,有了缺点错误为什么就不能说?别人说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不要了。”刘一程依然忿忿不平。
“任何人都有缺点,但是顶头上司除外,只要他还领导着你,他就始终是个完人,他的话就是指示,你就必须执行。当然,如果连乌纱帽都不顾及了,那就没有不能说的话,没有不能办的事,关键是这顶帽子我们现在还想要,还要戴着它去做工作。
金副部长说这段话的时候,一副无奈的样子。
台上台下(五)()
刘一程听了金副部长坦诚的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话说到这个份上,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金副部长是机关里资格最老的二级部副职领导,部长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他很有可能接班,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违背上层领导的意志,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去说什么话、办什么事呢!
他怅然地走出了金副部长的办公室。
电话铃又响了,王长年对着刘一程的耳朵大声喊:“我下午出去回来晚了,食堂已经关门,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让司机再给我送一点过来,你做的饭我吃上瘾了。”
刘一程抱歉地说:“对不起,今天晚上我自己吃什么饭还没有想好呢。这样吧,你现在过来,我随便做点什么,就咱们俩,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
“怎么就咱们俩一边吃一边聊,你们家领导呢?”
“她出差了,今天不回来。”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刘一程拌了两个凉菜,炒了两个热菜,开了一瓶白酒,和王长年面对面坐下来,两个人开怀畅饮,边喝边说。
“原则是咸盐,感情是白水,白水可以融化咸盐。我们现在办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传统,就是这样的一个习惯,你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来,喝酒!”王长年听了刘一程给他讲的与金副部长谈话的内容,一边安慰他,一边向他举起了杯子。
刘一程没有响应,依然是手里攥着酒杯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在发牢骚:“我这个人就是不信邪,这算是什么传统,有的人拉拉扯扯,跑关系,找靠山,花样翻新,为所欲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说这是一种返祖现象?不对,死去的老祖宗也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这是不屑子孙的发明创造!”
“管他谁的发明创造,你现在也到了关键时刻,要多种花,少栽刺,多唱赞歌,少喊反调。刚才的那些话,我说可以,因为我是‘在野党’,说错了没人过问。你说不行,因为你是‘执政党’,说不对有人追究。”
“老王,你不要再给我施加压力了,向上的梯子太挤,我也不准备再爬了,一个老农民的儿子,能混到今天这一步就算不错了。”
“老农民的儿子怎么了,老农民的儿子就不能当高层领导了吗?毛泽东同志当初要是这么想,他就出不了湘潭县。”几杯酒下肚,王长年的眼球也红了。
“我那伟大的老婆刚才还打电话教导我说,‘以后少管那么多闲事’,有些事是闲事吗?我有一个早就转业到地方的战友,前几天到部队来看望他刚当兵不久的儿子,他回家以后打电话给我讲,自己本来想把孩子送到部队好好锻炼两年,没想到有些部队的不良风气也那么厉害,学开车要送礼,转士官要花钱,连入党都要请客。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像刀剜的一样疼痛,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刘一程说完,一仰脖子,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们都在大机关待久了,下边的事情有好多不清楚,你那个战友讲的不是个别现象,好在最高层已经了解这些情况,正准备采取措施,行了,别的话别说了,吃菜!”
“我知道有些话现在说了也没有用,全当是放屁了。”
“你以后放屁也要放顺风屁。”
“你这小子,自己过去像钢筋棍那么硬,现在怎么总是劝我当软面条。”刘一程好像是喝醉了,指着王长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都是嘴,满嘴都是牙。
王长年好像还比较清醒,劝刘一程说:“我这样做是想把自己的教训变成你的经验。”
王长年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喧嚣的西长安街上,信马由缰,随心所欲,不是卡着点赴会场,也不是催司机赶飞机,和煦的微风梳理着他花白的头发,温暖的阳光抚摸着他多皱的脸颊,他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他存好自行车,在王府井步行街走了一趟,看到大街两边漂亮的建筑,心里在想,外地人到北京来玩,一天能转好几个景点,自己在北京长住,已经有好几来年没有专门出来玩过了。平时坐在汽车里,两边的街景都是一晃而过,只知道经常路过的几条主干道的楼房在不断地增高,没有想到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是这样的整洁、美观。
王长年在一家商场里转了几圈,又在楼上餐饮部要了一份家乡的特色小吃,胀了肚子,饱了眼睛,从存车处取了自行车,慢悠悠地往家里骑。
一个小伙子心不在焉地骑着自行车在王长年的前边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一亮,小伙子猛一捏闸,走在他后边的另外一个小伙子没有防备,他的自行车前轮和前边小伙子的自行车后轮就接了一个吻。
前边的小伙子不干了,一条腿搭在大梁上,回头说了一句:“没长眼睛怎么着!”
后边的小伙子也不示弱,下了车顶一句:“是没长眼睛,长眼睛了就不会看不到后边有车,突然刹车。”
“想找茬是吧?”
“找茬又怎么样?”
绿灯亮了,其他人照常往前赶路,两个小伙子还在理论,王长年在一旁停好自行车,劝解两个年轻人说:“一点小事,算了,算了。”
“不行,今天这个账要算清楚。”前边的小伙子说。
“算账就算账,谁怕谁!”后边的小伙子较起了真。
两个小伙子都把自行车在路边停好,身体开始往一起凑。
“今天的账就算到这里,你们两个是双赢,你是冠军。”王长年连忙挡在他们两个中间,对前边的小伙子说。又指了指后边的小伙子说,“你是亚军。”
后边的小伙子不干了,不服气地说:“凭什么他是冠军,我是亚军?”
王长年连忙又说:“那好,你们两个人是并列第一名。”
王长年说着,把前边的小伙子推到他的自行车跟前,催促他先走。
前边的小伙子走后,后边的那个小伙子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台上台下(六)()
“小伙子,你也快走吧,是不是去会女朋友?别让人家姑娘家等久了。”王长笑着劝后边的那个小伙子。
“我哪来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还在未来的老丈母娘家里用精饲料养着呢!”小伙子忍不住笑起来,朝王长年做了个鬼脸,一翘腿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王长年平息了一场差一点在马路上发生的战争,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堵塞的汽车排成了长队,马路成了静止的钢铁河流,穿来穿去的摩托车倒像是流河中游动的鱼。
“前边肯定出事故了,”旁边有人猜测。
王长年骑着自行车在便道上慢慢地往前走,他看到汽车司机们在马路中间急得从车窗里往外伸头探脑,心里充满了自豪感:还是骑自行车走路方便!
再往前走了没有多远,王长年看到了马路上撞在一起的几台车,宽阔的马路只留下一条车道让汽车鱼贯而行,其他的地方都被交通警察圈成了待处理的事故现场。
王长年刚想从围观的人群中穿过去,不经意地往马路中间扫了一眼,看到交警正从一个变形的驾驶室里往外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歪着脑袋,浑身是血。王长年觉得这个人好像是卓玉英,再瞅瞅旁边撞坏的那些汽车,其中的一台正是刘一程家的车号。王长年“啊”了一声,扔掉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就往里边冲。
“乱跑什么,靠边站!”一个交警拦住了他。
“我是她的亲属!”王长年指着受伤的卓玉英高声喊。
“那好,你过来吧。”交警朝他招招手,然后对其他交通警察说,“先拦一辆车把伤员送到医院。”
王长年拦了两辆缓慢行驶的汽车都没拦住,旁边的交警一抬手,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警察同意王长年陪卓玉英一起到医院去,王长年坐上了出租汽车,心里还在嘀咕:“妈的,前几天刚发誓说不坐出租车,今天又坐上了,我说的话也成了放屁。”他用手机拨通了刘一程的手机。
卓玉英发生车祸的第三天,王长年把崔兰萍从儿子家里叫回来,买了一兜子水果和一束鲜花,两个人一起坐着公交汽车去医院里看望卓玉英。
卓玉英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伤口进行了处理,精神也好多了,她看到王长年两口子去了,挣扎着想坐起来,崔兰萍连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身体。
卓玉英拉住崔兰萍的手,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们家老王,及时把我送到医院里,还为我输了两百毫升的血。我从天津回来的那一天很疲劳,觉得快到家了,思想上有点麻痹,结果就出了事故。”
崔兰萍笑了笑说:“你不用客气,他那么胖,输点血正好减减肥,只是你以后开车要格外小心。”
卓玉英又转向王长年说:“王局长,我这次出事故多亏了你从中帮忙,听我们家老刘说,你的自行车也搞丢了。”
王长年故作满不在乎地说:“破自行车丢了正好,我正发愁没理由买新的呢!”
刘一程这时推门进来,他们局的司机提着保温饭盒跟在后边。刘一程这两天可能没有少往医院跑,一张面孔像是十天没吃竹子的熊猫脸,眼圈都灰了。
“刚才那么热闹,说什么呢?”刘一程与王长年夫妇打了招呼,问卓玉英。
卓玉英说:“现在还是老同志讲风格,我前天出事的时候,好多辆小汽车从我们身边旁若无人的开过去,一辆都没有停,司机们都怕给自己添麻烦,我撞伤以后迷迷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了,听说是一个开面包车的老司机把车停下来,用手机拨打了‘110’。”
王长年知道卓玉英有时候有些看不起退休的老同志,就故意说:“你说这话抬举老同志了,人老骨头硬,越老越没用。人一老,眼袋大了,钱袋小了,待遇低了,血压高了,胡子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少;话越说越多,事越做越少;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家人不待见,外人不喜欢。”
卓玉英的脸上泛起羞赧的红晕,笑着说:“王局长在说气话,以后谁也不敢小看了老同志,党和国家都一直是把老同志当成‘宝贵财富’。”
刘一程在一旁感慨地说:“有多人把‘老同志是宝贵财富’这句话当成笑话说,其实老同志是最值得尊重的,他们以前有什么功绩不讲,老同志,特别是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少了官场上的虚伪和浮华,多了普通群众的纯真和朴实。两眼昏花,是非看得清。满口假牙,说的是真话。脚步蹒跚,走的是正道。有些人对有些事情看不惯,或者心理不平衡,发点牢骚,讲些怪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崔兰萍说:“刘局长说话挺有艺术性,老王说他以后想写,纯粹是瞎掰,你要是退了休以后写,说不定还真能行。”
刘一程摆摆手说:“我没那个本事,也不会去凑那个热闹,现在缺很多人才,就是不缺作家,特别是网络作家。前几年经理多,这几年作家多,如果有人在大街上朝着人群抡一棍子,说不定能打伤两个经理、三个作家。”
“那你退休以后打算干什么?”崔兰萍问他。
“我和老王一起骑自行车到处瞎逛。”
卓玉英不满意地看了刘一程一眼,机关枪的枪膛里一定是装满了子弹,但是这一次没有扣板机。
王长年说:“老刘,骑自行车的好处的确很多,眼中风景无限,心里其乐无穷,这段时间我的腰腿都不痛了,脂肪肝也减轻了。你刚才说退休了和我一块骑自行车瞎逛,是真心话,还是放屁话。”
“当然是真心话!”刘一程说完,扬起右手,曲起小拇指。王长年凑上去,也把右手扬起来伸出小拇指,两个老朋友像孩子一样拉了一个勾。
卓玉英在一旁撇了撇嘴巴,崔兰萍在一边拍了拍巴掌。
(本篇完)
三口之家(一)()
中国有多少个三口之家,没有看到过这方面的统计数字,大概有上亿个吧,一个家庭里有一个军人的三口之家就少多了,有两个军人的三口之家会更少,有三个军人的三口之家那肯定是少之又少了。
梁兴一家三口都是军人,也都是在北京市没有户口本的居住者。
梁兴是某部队领导机关的政治部主任,副军职,他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干满六个年头了。
星期五的下午,梁兴下班回到家里,把公文包扔在客厅中间的茶几上,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想再动。上午学文件头昏脑胀,下午作报告口干舌燥,当个领导也真是够累的。
吴春芳在部队机关大院的门诊部上班,她平时工作不是太忙,差不多每天下午都能早一会下班买菜做饭。
吴春芳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拖鞋放在丈夫面前,轻声说:“你先把拖鞋换上,朝生来电话说他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把中午的剩饭热一热,咱们凑合着吃一点算了。”
梁兴睁开眼睛,不高兴地说:“他又有什么事?”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朝生一般周末回来吃晚饭,在家里过了双休日,周一吃过早饭再回到位于市郊的单位,他在单位有一间单身干部宿舍。
吴春芳嗔怨地瞪了丈夫一眼说:“你不要总是对儿子有一种敌对情绪,他还能有什么事,好事呗!他说约了个人在外边吃饭,我问他约了谁他不说,肯定是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梁兴一听妻子的话更有气:“哼!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们的朋友都快遍天下了。”
梁兴和吴春芳认识时,是某师政治部的干部干事,吴春芳当时是一个驻军医院的医生,这个驻军医院与梁兴所在的师部在同一个城市,两个人离的并不远,他们也不过是打了几次电话,见了几次面,前后不到一年时间,铺盖卷就搬到了一块。
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的人们,一般谈恋爱的时间短,婚后的日子过得却很长,不要说离婚是一件让人觉得很丢人的事,就是谈了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分手,都觉得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现在的一些年轻人不同了,有的是见一个爱一个,谈两个吹一双,把他们的浪漫